心慧的事要说心里一点芥蒂也没有那是不可能的,可是想了又想,最终还是问不出口。
日子还是一样平静地过着,只是我明显地感觉到蓝府众人看我的脸色比以前异样和畏惧多了。尤其蓝剑侠,几次遇到我都欲言又止,我当然没那么蠢等他来问,所以每次相间我都匆匆避开。只是心洛的事,却不好再提起。
最麻烦的还是要属风尹莫,我真不知道他是哪根筋搭错了,明明我们两个都很清楚对方的本性。这几天却偏偏一脸正经的约我出去闲逛,虽然万般不愿意,可是蓝君清亲下“圣旨”,又不得不从。
结果两个各怀鬼胎的人就时不时在街上游来荡去,他通常都很注意周围的环境,估计是很不幸地被我料中正在查看城防设施之流。而我,平日里跟心慧出来两人总是有说有笑的,模模这家小玩意,尝尝那家小吃,哪象现在?除了偶尔虚伪的客套几句,基本上就是在这热闹的大街上神游太虚。
既然他愿意彬彬有礼,我自然奉陪,虽然不快乐,却也没太大的所谓。反正既来之,则安之,本来就是我的生活原则。
这日,与心慧在园中行走,经过二少爷蓝剑云的房间,忽听一阵朗朗的读书声从屋中传来。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还。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
我脚步猛得一顿,脸上神色僵硬,直看得心慧一阵害怕以为我中了邪。我却是慢慢转震惊为狂喜,提起裙摆,身形一晃,也顾不得敲门,直冲进去。
屋里念得正入神的少年声音一顿,有些愣怔地看着满脸惊喜的我。
我冲到他身前,一把握住他的手,兴奋地问道:“你怎么会这首诗?难道……难道你也是……?”
他被我抓的面上一红,随即尴尬地抽回手,不悦地道:“你是谁家的姑娘,不知男女授受不清吗?怎的完全不知礼仪羞耻?”
我兴奋地心情一滞,这么八股的语言……这么封建的思想……但还是怀着万分之一的希望,问道:“你从何处知道这首诗的?”说不定……说不定真的还有一个穿越来的倒霉鬼……
“你这人可真孤陋寡闻!”少年瞪我一眼,随即有些得意又崇拜地道,“这个当然是出自望江楼那场惊世骇俗的比斗。你不会连‘无游组’的名号都没听过吧?”
我的脑子暂时处于停滞状态……无游组?天下不会有第二个无游组参加过望江楼的比试……那么,说得难道是……我和祈然、步杀三个……?
少年无礼地上下打量我半晌,才鄙夷地道:“看你这样子,不过是个空有其表的平凡女子。怎么可能领会出自‘陋颜奇女’如此绝代女子的千古诗句?”
此话一出,我全身的兴奋顿时一扫而光,颓然坐倒在椅子上。什么陋颜奇女?怎么忘了我自己曾大庭广众念过这首诗呢?真是一个绝大的乌龙。
看他一脸的艳羡和崇拜,盯着诗句的双眼闪闪发光,不由没好气地道:“有什么好崇拜的,不过是剽窃了几句别人的诗而已!”
我发誓,如果我知道说出这句话他会有这么大反应的话,我肯定会乖乖地三缄其口。可是如今他这么万分凶恶地瞪着我,拳头上扬眼看就要砸下来,却是连后悔的机会也没有。
不是吧?就算是现代的歌迷影迷,热心程度也不外如是。还有……大哥,你这么一拳砸死我你的偶象可真没了。
“四妹,锦鸿,你们在……干嘛?”蓝剑云惊慌的声音忽然在门外响起。
救星啊!我慌忙一闪躲到蓝剑云身后,惊魂未定地直喘气。
“这……锦鸿……怎么了?”蓝剑云讷讷地看看我,又看看气得一脸酱紫,几乎要冒烟的少年,低声问道。
“你问她!”那个叫锦鸿的少年恨恨地朝我一指,“她竟然敢侮辱‘陋颜奇女’!这种人……这种人竟然是你妹妹?”
切!我回瞪他一眼,在心里暗咒:我骂我自己关你什么事?要你来鸡婆?
蓝剑云被问得满脸通红,许久才憋出一句话:“她……她确实是……我妹妹。”
我这二哥……呃……更正,是蓝莹若的二哥也太…内向了吧?
锦鸿冷哼了一声,又是狠狠瞪了我一眼,不再说话。
“二哥,这人是谁啊?”
蓝剑云见我问话,先惴惴看了锦鸿一眼,见他面无表情,才道:“他……他是国师刘章的儿子刘锦鸿,是我这次……出去刚认识的。”
我一楞,抬头问道:“就是害二姐被世人指责,只能独居西楼的那个国师?”
蓝剑云怔了怔,随即眼神黯淡下来,默默点了点头。
刘锦鸿冲到我面前,那眼神比刚刚更可怕,象是要杀人,咬牙切齿地道:“你知道什么,不要乱说话!”
“我怎么乱说了?”我微微皱眉看着他,“我二姐难道不是嫁过你刘家吗?难道现在未被世人指指点点?还是说她现在没有一人冷冷清清地独居西楼?”
刘锦鸿面色慢慢黯淡下来,举起的手也无力地垂下,许久才低声道:“你说的都对。”
“四妹。”
我回头看着蓝剑云,他神色有些不安,但还是抿了抿唇,道:“你别怪锦鸿……这几日……相处我……他其实也觉得对不起二妹,他……”
“可是二哥,”我打断他,认真地道,“光一句对不起并不能使二姐过得好一点,对吗?”
蓝剑云沉默良久,才更是黯然地点了点头。
锦鸿此时正闷闷地坐在一边,垂首不语,我走过去在他面前坐下。他一声冷哼,转了个身不与理睬。我却豪不介意,笑吟吟地问道:“你觉得我二姐怎样?”
他背影微微一僵,继续沉默不语。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是讨厌她,也跟世人一样认为她克死了你兄长……”
“我没有!”他急急地回头,涨红了脸大声道。
我心里暗笑,就你这点心思我还看不出来,面上却依旧不信地指责:“那你为何至今没来看望过我二姐一次?”
他不敢看我的眼睛,神色不安而紧张地道:“我……我……不能来……她是我嫂嫂。”
“那不是更奇怪吗?既是嫂嫂就更应该常来探望了。”我收敛了笑意,直直望着他,一字一句问道,“还是说你心里有鬼?”
“四妹!”
“小姐!”
心慧和蓝剑云的惊呼同时响起,实在是我这么露骨的话把他们足足吓了一跳。锦鸿更是脸色都白了几分,一把纠住我的衣服,恨声道:“你怎么羞辱我都没关系,可是不准羞辱莹月……”
我手上用力,一把拽开他的手,平静地看着他,道:“你认为这是羞辱吗?”
“别说我二姐还没有嫁成你哥哥,就是真的已经嫁过去了。你哥哥既死,我二姐为何不能再嫁?难道一把枷锁,几道世人的眼光就要让我二姐的青春白白断送在清冷西楼中?”
房间里一时间静寂无声,三双眼睛齐齐地盯在我身上。那个……刚刚我说了什么?反省……反省……,这几天做的事还不够惹人注意吗?
怎么一想到将终身独居西楼的蓝莹月,一看到这热心崇拜着我的冲动少年,那些莫名其妙的话就句句月兑口而出了呢?
“四……四妹你……”蓝剑云呆呆得看着我,竟说不出一句话。
我嫣然一笑,道:“二哥,难道你不希望二姐幸福吗?”
蓝剑云神色惴惴不知在想些什么,眼里的光却渐渐变亮。害怕、恐惧却始终没有放弃希望吗?我不由微微一笑。
“喂!”我推了那呈石化状的刘锦鸿一下,他猛地回过神来,不知为何面上微红,尴尬不已,不由狠狠瞪了我一眼。
我笑笑在他左侧的高脚凳上坐下,取过桌上的砚台、毛笔和纸张。见他呆呆地看着我动作,我回他一个灿烂的笑容,道:“你不是说我空有其表吗?”
说完不等他反应,取笔蘸了墨汁低头写了起来。不一会,几行清丽娟秀的楷体出现在白纸上。写完,我放下笔,起身。
刘锦鸿好奇地凑过来一看,脸上的神色从不屑到震惊,从震惊到佩服,再从佩服到沉思,脸色一红一白,可真是漂亮至极。那纸上赫然写着:
锦瑟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我向蓝剑云福了福身,道:“二哥,我先回去了。”
“好……好的。四妹你……”蓝剑云顿了一下,才羞赧地笑笑道,“以后……可以常来坐坐的……”
“是,二哥。”我笑笑,转身准备离去。
“蓝姑娘!”却是刘锦鸿急急叫住了我,两三步跑到我面前深深鞠了个躬,一脸佩服地道,“刚刚在下多有失礼……”
我轻松一笑,道:“诗文往来哪那么多礼?你还是叫我莹若吧,这样我也不用刘公子前刘公子后的称呼……”
他一楞,有些转不过弯来。
我看了二哥一眼,他也呆呆地不知所措,不由笑地更欢,道:“你既是我二哥的朋友,自然也是我的朋友。不过你既不愿……”
“愿!愿!怎么会不愿?”锦鸿忙月兑口叫道。
我心里暗笑:这人真是个直肠子,认定什么事就一股脑儿不会转弯!看起来与二哥倒是一样有些天真,又很善良,难怪外表看来完全不同的两人反而会走到一块。
表面却故意有些难过地道:“那你便是认为与女子为友相交不足以互通姓名?”
“不!不!这……”锦鸿为难地搔搔头,随即讪讪一笑,叫道,“莹……莹若。”
“呵呵……”看到他如此滑稽的窘样,二哥和心慧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锦鸿。”笑过之后我收敛了嬉皮笑脸,认真地看着他道,“有句话希望你记住——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我二姐的青春和生命都经不起蹉跎的。”
在即将步出门口的时候,二哥叫住了我:“四妹,这次回来你……变了好多……”
这是全相府都知道的事,你的反应也未免太慢了……我微微一笑,问道:“那二哥是变好了还是变坏了?”
二哥听了一楞,有些尴尬地思索了半晌,才又羞赧地笑笑道:“我也不清楚……反正……就是有些变化……”
我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二哥还真不是普通的傻。忽然一楞,我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么自然地在心底称呼他为二哥的?微微一笑,有什么关系呢?至少他是至今为止第一个真心关心蓝莹若而又无其他企图的蓝家人。
“应……应该是好的吧……”
锦鸿似乎刚从我的话中回过神,抬起头来,瞪了他一眼,骂道:“笨蛋!自然是好的。”
我见二哥不由瑟缩了一下,眼底的笑意却很浓厚。心慧捂着嘴笑出声来,我也忍不住莞尔。
此情此景,满室的笑声,满室的欢乐,满室的温暖,还有那看不见的流光莹彩,让我忍不住有些迷惑,有些沉溺,是否这样的生活也可以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