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中的侍卫仿佛在瞬息间散去,空旷冰冷的房中只余无法动弹的我一人,直到心慧她们匆匆赶来。
我抬起可以动弹的手,咬了一勺早已冰冷的酒酿圆子,毒……是被下在这里吗?
之所以步杀中毒而我没事,是因为那种毒只对刚刚受过内伤的人才会起作用。而步杀恰好在回来途中受了一点无关紧要的内伤,却偏偏为了帮我打通气穴而伤势加剧。
我回头看向一脸担忧的心慧,有些茫茫然不知所措的心洛和瞪着一双黑琉璃般的眼睛蹭着我的小银,最后的目光落在看不到任何表情的无夜身上。
我抬头看着他,心一点一滴往下沉:“我一直在奇怪,明明食物是心慧亲手烹饪的,除了我没经过任何人的手。为什么还会有毒?”
我面向着他举起纤瘦白皙的手掌,昏暗的烛火中掌心还有淡淡的荧光闪烁,就是这些从无夜手上沾染的粉末落到碗中才成了穿肠毒药吗?
我一步步走到他面前,每一步都几乎要将我的力气全部用尽:“无夜,告诉我为什么?”
我的声音虚弱却决绝:“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陷害我?”
“我承认没有告诉你们步杀的存在,是我的错。你可以生气,可以骂我,甚至可以……不认我这个朋友,可是,为什么要让我去害步杀?”
“他是我的朋友啊!”我扶着墙沿颤抖地站立,声音一点一滴地发泄嘶吼,“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比生命还重要的朋友,你怎么可以让我亲手去害他?”
无夜静静地看着我吼,一语不发,只是眼中的光芒绝望而痛苦,仿佛害怕再没有机会一般,贪婪地凝视着我苍白如雪的容颜。
包裹在厚重铁面具下的声音,沉沉响起:“主子,他的存在迟早会威胁到你,就算对不起主子你,我也一定要除掉他……”
“住嘴——!”我猛地举起左手狠捏成拳,全身的骨骼仿佛都在“喀喀”做响,真气从四肢百骸凝聚到一处,随着我挥起的手,喷薄欲出……
无夜的眼中闪过悲伤、留恋和欣慰,深深凝视了我一眼,默默地闭上眼睛。
“砰——”一声轰然巨响回荡在整个空旷的宫殿,大地都仿佛受到震荡,轻轻摇晃。
“小姐——!!”心慧和心洛惊慌失措的声音夹杂着小银的一连串的尖叫声紧随而起,直冲扑到我身边。
无夜茫茫然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却是我鲜血淋漓的手背和被溅得狰狞带血的脸庞。
他的眼中再无法保持任何清冷、淡漠,惊痛仿佛与生俱来般狂涌而出,只化为一句无以为继的失声大叫:“冰依——!”
我……我竟然打不下手。明知道这一拳打下去伤不了无夜分毫,可是我愤怒到想要杀人,却偏偏打不下去。
那个明明活着比死更痛苦,却渴望攀附着我生存的男子;那个我对着他说“不如……无夜”的男子……
这一拳打下去,就将我们之间所有的风风雨雨都否定了。
这一拳打下去,我们之间就真的再不是朋友,也再……回不到从前……
心慧脸带泪痕,小心翼翼地紧抱着小银让他舌忝我的伤口,我垂着手,低顺着没有焦距地眼,任她们摆弄。
“主子。”无夜低沉、无力的声音象是隔了千年响在耳侧,“那天……在山洞中,皇上早已认出了我的身份。后来,主子你被水冲走,皇上给了我三个选择……”
我恍惚中回过神来,慢慢抬起头看着他:“什么选择?”
“一是跟他回来当‘飞鹰之主’,二是死在他手上……”
“那…….三呢?”
无夜抬起头静静地凝视着我,眼中满是痛苦和无奈:“第三个选择,我可以跟在你身边,但是……必须帮他做三件事。”
“第一件事……是告诉他你进入蓝家的经过,还有……你和钥国太子傅君漠的关系,包括……心洛的事情。”
我猛得一震,颤声道:“卫聆风知道心洛的身份?”
“小姐。”心洛冰凉的手牵住我没有流血的左手,看看脸色苍白的心慧又看看我,有些惶然地道,“小姐,心洛有什么身份?心洛不要跟小姐分开。”
我紧紧捏住心洛的小手,听无夜继续说:“我也……不清楚,皇上的心思,我一点都猜不透。第二件事……就是帮他擒住步杀。”
我皱眉看着他唯一露在面具外的眼睛,闪过抑郁、悲伤和淡淡的恐惧:“虽然这是皇上的意思,可是……第二件事却是我心甘情愿的。”
“无夜——!”我心痛地低吼了一声,他非要这么说吗?
屋外忽然传来脚步声,我心中一凛,只听门外响起一个陌生的男声:“娘娘,皇上有旨,请娘娘即刻过去相见。”
我动了动伤到的手,好痛!我紧咬住发白的嘴唇,看来是伤了筋骨。我深吸了一口气,淡淡道:“我知道了。”
一走进风吟殿,就看到卫聆风低头望着手中的一把匕首发呆,真的是发呆,而不象平常那般把玩。因为他的脸色是我从未看过的凝重、深沉和……怀思。
“冰依,”卫聆风没有抬头,声音沉沉地道,“如果,一年后朕不放你走……”
“皇上!”我狠狠打断他。
卫聆风小心翼翼地将那把匕首揣进怀里,抬起头看着我,他俊秀的脸上不若平日那般张扬和尊贵非凡,反而有着淡淡的疲倦和憔悴,低声道:“恨朕吗?”
我冷冷一笑,回道:“恨?这么费神的感情,我怎么会浪费到你身上?”
卫聆风如远山般清俊的眉微微一凝,缓缓站起身来,嘴角含着淡笑,一双漂亮的眼睛微微眯起,中间闪烁着危险的神光,一步步走到我面前。
他的笑容依旧高深莫测,他的眉间依旧锋利飞扬,让我几乎以为他刚刚的落寞不过是我的错觉。
“你不会以为,朕会一直这么纵容你下去吧?”
“皇上把这个叫做纵容吗?”我抬头狠狠地瞪着他,“我还以为,是得到一件稀奇宠物后的新鲜感呢!”
“冰依。”卫聆风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口气中夹杂着一丝不确定,“你是在跟朕生气吗?”
我一怔,没有一丝血色的唇微微颤抖,负在背后的手更是传来一阵阵钻心般的疼痛。
我……是在生气吗?气他让无夜陷害我,气他利用我来害步杀,更气自己竟然白痴到把这样的人当朋友。
“我有……什么好生气?”我撇过头低垂了眼看着地上漂亮的石理纹路,淡淡道,“我只是……觉得自己象个白痴,竟然会天真到把你这种人当作朋友……”
“朋友?”卫聆风忽然满脸嘲讽地冷笑起来,他伸出右手强硬地抓住我负在身后的手反转扣住,眼中极具侵略性的目光一闪,猛一用力连着我的身体一起紧压着靠入他怀中。
手腕处钻心的痛楚几乎要让我晕眩,我原本就惨白的脸更加白了几分,额头冒出点点冷汗。我猛得咬紧牙关,让迷离的眼能清明几分,绝不肯发出半点申吟之声。
“你以为朕会稀罕这两个字吗?”卫聆风狠狠地盯着我,握着我的手又紧了几分,近在咫尺的呼吸全触在我因疼痛而几乎扭曲的脸上,“冰依,你是真的迟钝还是假装糊涂?朕想要的是怎样的感情,怎样的回应,你难道不清楚吗?”
此话一出,我实实在在地楞住了,连手腕噬心刺骨的疼痛都在一时间忘了个干净。卫聆风他……在说什么?什么感情?什么回应?
我忽然仓皇起来,低声喊道:“你放开我!”
卫聆风深深的看了我一眼,我慌忙避过那眼中的锋芒。他右手一松,一时忘却的疼痛感猛地袭来,我双腿一软,几乎瘫倒在他怀里,忙紧咬了牙关堪堪站住。
“卫聆风。”我退开一步,抬起头看着他,目光中夹杂着恼怒,和从未有过的认真和郑重,“我不可以爱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就算可以我也绝不会爱上一个利用我的人,所以,请你别强求我的回应,因为那是永远不会存在的东西。”
在我转身的那个瞬间,卫聆风低沉的声音响了起来:“是不可以而不是不会吗?那么说来,冰依果然还是有爱的人?”
“不若……”他略带嘲讽的声音顿了顿,“让朕来猜猜会让你爱上的人是谁吧?”
我缓缓顿住了身子,心里有种强烈的不安在慢慢扩散。他的声音已然恢复了平日的闲适和精明,仿佛在耍着手中的猎物:“朕原以为是步杀,可惜……不是。”
“当年的无游三人组,除了冰依你和冷情刀客,就只剩下一个。”
我慢慢转身看着他,那邪魅俊逸的笑容此时竟如地狱恶魔般可怕。他看着我,嘴角含笑,眼中带着点点温情,柔声道:“冰依爱的人是他吧?绝世神医——萧祈然。”
“或者说,冰依早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冰凌……少主!”
我颤抖地看着他,出口的声音竟碎裂地无法成音:“你……为什么会知道?”
卫聆风嘴角的笑容更胜,那笑一如他凌厉的眼神灿烂却冰冷:“你认为,这么隐秘的事,除了你们无游三人,还有谁……会知道?”
是步杀告诉他的?不!这怎么可能?我心中汹涌着千般巨浪直连我手腕的剧痛都淹没,强逼着自己不去看他垂在身侧握到骨节泛白的双手,淡淡说:“皇上如果没有其他事,那我先走了。”
就在迈出门口的那一瞬间,我仿佛听到手垂击柱子的声音,压抑而沉闷,让我几乎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听。
卫聆风的声音夹杂着太多复杂的情绪在身后响起:“朕已经把步杀放了回去,以后也不会……再动他。你的手,朕一会会诏太医过去,好好治了,别再……弄伤自己。”
我拼命地跑回落影宫,跑进自己的房间,把门紧紧关住。
身体在无法遏止的颤抖,我顺着门滑坐下来紧紧抱住双膝。我的头埋进身体里,感觉到一双手轻轻抚上头发,我说:“毒解了吗?”
步杀轻轻地开口:“解了。”
我想问卫聆风为什么肯放你回来,想问他为什么会知道祈然的事情,想问他到底跟祈然有着怎样的关系,才让你愿意告诉他我们的事……
这一切的一切我都想问,可是……却问不出口。
好想……回家,好想现在就穿回去,再也不用理会这里的是是非非……
我只怕,再多待一秒,我就会不顾一切让步杀带我去祈然身边……
我只怕,再多一点思念,我就会忘了原来那个世界,永远留在这里……
“冰依,让我守护你吧。”步杀淡淡地说,口气仿佛与以前在一起时说——吃饭了一样冷漠、淡然。
我抬起头看着他,深深看进那双漆黑如夜幕般的瞳仁,那里又隐藏了多少不想让人知道的孤寂、悲伤和担忧呢?
我闷闷地说:“我不需要人守护。你还有很多事要做,找四圣石、杀尹子恒、查秘密……”
“这些都是为了祈。”步杀打断我。
我点了点头:“我知道。所以才让你继续去做啊,守着我能干什么?我既不是国家元首,也没有身怀藏宝图或者绝世武功,就算把我称斤卖了也值不了几个钱……”
步杀把我从地上抱起来,小心翼翼地放到床上,黑眸落在我血迹凝结的左手上,又默默移开,看向我的脸庞,冷冷道:“也为了他,所以……才要守护你……”
“那些事,我还是会继续去做。前提是,你们……都没有危险。”
“除非你寻到回去的路,除非……你愿意跟祈在一起,否则,就让我……分别守护你们一辈子吧。”
一辈子?我抬眼看着步杀清冷漆黑的双眸,那里深不见底,那里平静无痕。可是那里,到底掩藏了多少沉重的秘密,才让冰冷如他,强大如他都说出这样三个字?
我用没有受伤的右手握起他的一只手,手心朝下,捂住我的眼睛,粗糙冰冷的感觉磨搓在我的眼睑上。一阵酸涩涌上心头,渐渐湿润潮热了我的眼,和他的手。
我哽咽地开口:“步杀,我想祈然了,好想好想。”
“为什么明知没有可能,却还要如此思念,如此……爱呢?”
步杀一语不发,静静地任由我握着他的手,低诉哭泣。只是贴在我眼睑上的手掌,微微和暖,仿佛冬日的阳光,渐渐温暖了我畏惧冰寒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