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眼前正在一遍又一遍用清水冲洗自己双手的人,步杀浓黑的双眉不自觉地皱起,走上前去。
“步,我一直都不知道,原来……杀人的感觉是这样……”那人没有回头,却忽然开口,清润的嗓音,微微的颤抖,还有隐隐压抑的暴戾之气。
步杀抿紧了唇,沉默不语。
身前的人停下手里的动作,起身,擦干手上的水珠,转过身来。
什么都没变,只是脸上多了张面具,只是眼中少了些生机,却似乎……什么都变了。
“祈,不适合你。”步杀忽然开口,明知道没有一点意义。
“什……么?”祈然迷茫地问出口,却忽而自顾自的笑了,“你是说,杀人不适合我吗?”
阳光穿透他的笑容,步杀眨了眨眼,仿佛能看到那张记忆中丑陋却温暖的容颜。
然后,相同的一幕,当他开始怀着期待,开始莫名雀跃的时候,那张容颜就象水雾一样,蒸发在空气中。
祈然仰起头,望着远方:“其实,杀人的感觉……挺好。血沾在手上,总还有热度,不象这里……”祈然举起纤瘦的手指笔笔胸口,笑容象在哭泣,“已经没有一丝余温了。”
久久的……沉默,或者是,死寂。
可能,真的有些怀念那个聒噪的声音了,步杀想着,这种感觉不强烈,甚至没有多少起伏,却象他自己的呼吸一样丝丝绵绵,无有断绝。
“少主,有个叫傲天君的人求见。”
莫言恭敬地向祈然报告,然后转身对步杀微微颔首,眼神温暖、亲近。
这样的神情,是在感激自己的救命和收容之恩吧?步杀轻轻拧起了眉,心中平静冷酷地没有半点感情,甚至连自己当初为什么要救此人都想不起来。
可是,为什么同样的表情,在那个人眼中……
“傲大哥?”祈然微微挑眉,脸上悲伤的神色稍减,“步,一起过去见见老朋友吧。”
“少主,你应该很清楚,现在建立国家是很不明智的。别说你父皇那边不会同意,就是祁尹钥三国,也不会坐视第四股势力的崛起。”
“傲大哥……我需要你的帮助。”祈然抬起头来,直视着眼前一身红衣的男子,蓝眸轻轻水漾,仿佛望到了遥远的彼方。待再回神,只觉得有什么尖锐的东西,直刺心脏。
“我只想知道,你今天的身份,是冰凌国的丞相,还是从小照顾着我的傲大哥。”
“祈然……你!”傲天君握紧了双拳,眼中光芒闪烁,“你到底想做什么?”
良久,傲天君颓然叹了口气:“你要我怎么帮你?”
“傲大哥……谢谢!”祈然轻轻喊了一声,心中压抑着无尽的酸苦、悲伤和绝望……在这个自己从小除了大哥外,最亲近的人面前,莫名汹涌。
好生,才压抑下来。
傲天君、文若彬,还有那个……白胜衣,步杀坐在一旁,默默听着,想着,四大丞相祈然收了其三,对上那个人,应该有胜算了。
应该……有吧?心头忽然有什么暴躁起来,脑中有仿似沉寂了千年的记忆象冒泡一样涌现出来,步杀握紧了手中从不离身的“汲血”。
“这个可以了,步,把杏树种在这里。”
步杀没有搭话,只是默默地用轻松地姿态把一株六尺多高的杏树插入挖好的坑中,安静看着祈然小心地把土培好。
这已经是第几株了呢?步杀放眼望向花香轻送,柳枝飘摇的湖岸,这里的每一草,每一木,都是他和祈亲手布置的。
“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
又是……听不懂的话……步杀摇了摇头,把最后一株柳树插上,等待祈然来培土。可是,半晌,却没有一点动静,他慢慢抬起了头。
“步,你说冰依看到这里会开心吗?”祈然望着远方,嘴角轻轻弯了弯,“肯定会的。你没有看到,那天,她描绘着我们三个的未来时,表情有多么快乐!”
未来……快乐……?步杀轻轻蹲,学着祈然的动作,把土一点点培好。
祈然拿出随身的玉箫,放到唇边,吹奏。
虽然不懂,可是步杀却清楚知道这首曲子,那个人轻柔的声音,低低的语调,仿佛还响在耳畔。然而,只是仿佛,永远都不可能再听到了。
让软弱的我们懂得残忍狠狠面对人生每次寒冷依依不舍的爱过的人往往有缘没有份…………
当初,第一次握着她冰凉颤抖的手,自己说过什么呢?——这世界上没有忘忧草。即便有,有些事,也不可能忘掉。是了,是这句。
步杀在心里叹了口气,其实……那三个月,自己到底记起过多少以前的事呢?
萧声不知在什么时候停了下来,步杀有些涣散的视线再度集中在对面颀长的身影上。
“落英纷飞的季节……”祈然摊开手轻轻接住几瓣飘落的花叶,“为什么,如此短暂呢?”清润的声音,低低哭泣,象交击的兵刃,一寸寸砸在他心口。
“流星,美的是一刹那,怀念的却是一辈子。”步杀看着祈然低喃着蹲跪在地上,轻轻抚过地上每一寸草皮,象抚模那个人的脸时一般轻柔、怜惜。
长而丰厚的黑发被风扬起,遮住了他的脸,他的眼,只有一滴滴反射着璀璨阳光的水珠,落在他们亲手栽种的草皮上,渗土……消失。
步杀的思绪,茫然得很,一忽而前,一忽而后,然后慢慢飘摇到那个,久远得,他几乎遗忘的夜晚。
“啊——!,祈然,流星耶!”
祈看了看天,对她笑笑,眼神象在看小孩子:“又一颗,你不许愿吗?”
她双眼瞪得老大,琥珀色的光在夜色下,一遍遍闪烁:“原来你们也流行对流星许愿啊?”
她的话,总是很奇怪,分为我们和你们,一道鸿沟,两个世界。
祈有片刻发怔,但随即释然地笑笑,眼里的温柔和眷恋却愈加深了。
“我试过哦!”她忽然仰面躺倒在柔软的草坪上,火光在她布满疤痕的脸上跳跃,“因为发现是不可能实现的,所以后来就不再许愿了。更何况,它也没有我们想象中那么好……”
她闭了闭眼,长长的睫毛敛去所有神色:“流星啊,就象短暂的爱情,美的是一刹那,怀念的……却是一辈子。”
步杀走在从雪梨园出来的路上,忽然,他的脚步猛然一顿,右手轻轻握上了汲血。
出现在面前的,是一个他意想不到的熟人——傲天君。
傲天君掸了掸衣袖,神色平静地看着他,象在看一个木偶:“步杀,至今为止,你的任务完成的很好。不过,两年的期限已到……”
“主人,要见你。”
步杀从那座地处偏僻的废园走出来,步调平稳,呼吸轻匀,神色冷漠如昔。可是他的脑中,象有千根针在扎。那个人说……
“别忘了,当初……这个任务,是你亲手接下的。”
“即便你不听命令,我也有办法让他跌得更惨、陷得更深,这一点,我想你早就清楚!”
“我给你两条路选择,一是按我的计划去做,一是……自己死在祈然面前,让他再尝试一次被抛弃的痛苦……”
“我就是想看看,你们所谓的信任,能深到什么地步……”
“我需要的,是一个彻底冷血无情,对这个人世没有半分牵挂的——萧祈然!”
“作为报酬,我倒是可以告诉你一个……与祈然切身相关的秘密……”
背叛……真的要背叛祈?!然后,回到过去那个无边黑暗的世界?!
——我想,我们可以做朋友。
——祈,那就让我一直保护你吧。我绝不会让你死去,也不会让你受到伤害的。
命运转到这一刻,终于还是回到了老路,原来,自始至终,什么……也没有改变。那么,祈的痛苦、冰依的牺牲到底有什么意义?还有……什么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