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古老的大宅内,在黢黑的雕梁画栋的戏台上,青衣花旦正在想像的后花园扑蝶。那乍现的春愁闺怨,如春水,在起落的水袖间,洇入台下徽凉的青石地阶。那平常生活中永无机会上身的盛艳的行头,那美得蚀人、被彩妆隆重推出的眉眼,那被脂粉藏起的今生,鬼魅一般,不似人间的勾人魂。
而台下的看客,个个引颈竖耳,脸上如同着了重彩的艳羡,分明把台上的角儿认作了下凡的天仙。那由看客和角儿合谋的浓缩的一生,在戏里有板有眼地渐入佳境。将相布衣、爱恨情仇、因果报应,一出戏罢,入戏的人要沉湎许久,才悠悠醒转,如轮回重生。收尽泪眼的看客,也许从此对身边人身边事多了份珍惜和知足。
其实大多戏迷都熟谙唱本,有的连唱、念、做、打都可如数家珍地一一道来,但这并不妨碍他们一启蒙启蒙地入戏,一次次地替古人揪心。对他们来说,这台上的一招一式都是心头痒、骨子里的瘾。只要一听见那紧锣疏弦起声,身边诸般不快都倏地遁出丈外,心里的褶子一一舒展。
从没想过戏台也会给人难以消爱的寂寥,直到置身那座已被收为文物的百年前的私人大宅。宅内有个大戏台,据说是富甲一方的私宅主人为爱看戏的母亲建的。那戏台至今看着仍是金碧辉煌、气派非凡。但台上已数十年不闻丝竹,台下那本该是富豪子孙们就座的地方,只有一团空气,青石板的拼缝里长着几棵小草和郁郁的青苔。
人活一世真的如戏的感慨在这戏台前说着真是苍凉入骨。谁曾想,这戏台才是最后的真正看客,它看人的生息,才真是一本大戏里小小的一折。对着空空的戏台,想象着它有过的繁华种种。太阳很慢很慢地总算照着了隐墙边的一株开着花的玉藕树,软软的花香走散开来。一个下午的过去钝如抽丝,几十年的沧桑却可以快如刀锋。一只家雀飞来,落在台上,叫了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