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什么时候起,轰隆隆的声音在这座城市里开始喧器,也不知它要响彻到什么时候,在她眼里,世界永远如此,从过去到现在,到遥远的未来,都会是永远的现在,尤其是那个已成为市中心的车站站台,从不会冷清,因为世界需要这样,需要来来往往。至于是来还是往,在她是来不及考虑的。
昨天,她刚刚把这只沉沉箱子上的灰尘擦洗干净,此刻她正把它提在手里,站在黄昏中的站台上。箱子里有她的毕业证书、学位证书等重要的东西,它们正同她一起,静静地置于站台的热闹之中。这使她显得与环境不太协调,但使她的眼睛成了旁观的窗口。一批又一批涌动的人群从这个窗口经过。他们中有的一脸狂喜、涌向这座城市;有的一脸严肃、深沉,走向那开往别处的列车。而为什么她却在来与往中站立不动呢?她为何要提前几个小时来到这里?那个平静的校园没有她的安宁?还是她对校园的生活厌烦至深、一刻也不愿逗留?而此刻,她正把眼睛投向走廊角里的几个无家可归的人。
两个流浪汉正在那里嬉笑打闹,不顾来往人群的情形,只管乐自个儿的。距离他们十米左后的另一个墙根下,一个衣衫褴褛、面目丑陋的男性,四十有余,正静坐在地,怀抱着一把古朴的二胡,拉着他悠扬的抒情乐音,完全一副超出三界五行的静穆样。也许在他的乐声中有个巨大的裂缝,一边是人们所听到的,一边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隧道。她这样想着时,突然有个问题出来,她想问问那三个人,他们人生的第一颗眼泪撒在了何处?这个问题也直直地奔她而来,她的第一颗眼泪在哪儿呢?
一个左右两个包、背上一个包的男子匆匆从她的眼前经过,把这个问题搁浅了。那个人在经过她时,她的左手蹭在他的包上,那金属的拉链恰恰与她手相遇。那鲜女敕葡萄一样的手指裂了道小缝,有鲜红的血流出。她下意识地叫了一声。那个男子急忙放下包,去拉她的手。当她全部看清男子的面容时,竟觉得有些面熟。他也似乎在记忆里寻找着谁。当然,此刻重要的是手。
他掏出一个手帕,笨拙地给她一层层包扎起来,她被胸前的这颗黑头弄得心里乱烘烘的。她看胸前这个黑头时,所有的时空都向后退了一步,或者说,这个黑头成了怅惘湖水的一个湖心。她看着它,看的非常,看的非常贴切。这时的这颗头并非具体的、某个人的,而是任意的,却是熟知的。
死亡的边缘,她闻到了半路的芳香。
她把那颗头移在了一个叫林伟的青年的脖子上,虽然她曾成功地拒绝了林伟的爱情。她甚至意味到此刻她的在不断起伏。她想制止,却不能,想要长久,又十分害怕。那颗头惊奇地远远遁去,越来越模糊,模糊着一段难以企及的隔膜。
好了,很疼吧!
噢,不疼!
当他们又一次看对方的面容时,四年前的一天把彼此联系了起来。他们是在入学第一天、报名时相遇的。在同一个饭馆吃时,他还听见了她的父母的全部训话。而她,在那一天就感到这个小伙子不错。但在日后的四年里,她一次次利用同伴的保护、把一个个有意于她的男孩拒绝时,他始终未出现。如果他出现,她将怎样呢?她想不清楚这个问题,永远不清楚。也许,他同众多的一样,会被拒绝。而这种拒绝的姿态何时改变?
此刻,她身边没有那一群可爱的同伴,没有她长期所依赖的保护层。而她也不再需要,这里只是一个站台,她只是在要离去时,遇上了刚来时所碰见的第一个人。他们都要离开,在这里。
她的列车来了。他们道了一声再见,各自上车。
太阳马上就要沉到地平线下了,黄昏的站台在她眼里恍惚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