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等到开工了。民工们按村子分成三个班次,日夜不停地向大坝上面拉运土方。他们每两个人推一辆车子,从大坝里面的山谷里装满土方,沿着山沟两边临时开出的小路飞奔下来,把土方倒在两山之间的工地上。好在装满土方以后走的是下坡路,并不是很费力,后面装满了黄土的车子催着前面掌握着车辕的人,不由你不放开腿脚奔跑。只见山谷两面的小路上,一辆辆人力车你追我赶,人们黑压压的就像是搬家的蚂蚁,连成一线。大坝上,几台履带式推土机轰鸣着,用簸箕一样的大铲簸起人们拉运来的土方,均匀的铺开,来来去去碾压。机器的轰鸣,人们的叫声,劳动工具碰撞的响声,还有工地指挥部大喇叭里传出的声音,响成一片,那场面真真是热火朝天。
在这样全然凭着自身的力量干活的地方,宋喜来明显就是不合格的劳力了。他根本就掌握不了从山谷小路上向下飞驰的车辕,甚至连高高翘起的车辕都够不着,轮起铁锨装土,他也没有成年人那样有力气,好在这两年他赶着羊群上山下坡,脚板上的功夫还是有的,就来回跟着车子跑,下坡的时候,只要跑得过车子就可以了,而上坡的时候,空着的车子就由他牵引了。一天劳动结束回到窑洞,他觉得双腿像灌了铅似的沉重,向软绵的草铺上一躺,就再也无心起来了。大家伙都开玩笑逗他,他也懒得去理了。还有胡子爷爷也明显受不了这种远远超过他体力的劳动了,他虽然只是轮铁锨铲土装车,没有跟着来回跑,但回到住处,双腿疼得都蜷不起来了,只得伸长双腿坐靠在草铺上面,落满了尘土的胡须和那一头银发仿佛一天之内变白了许多。
吃过晚饭,几个人都静静地躺在草铺上想着各自的心事,小孩子们的身体恢复的就是快,宋喜来已经不觉得自己有先前那样劳累了,得到几碗青稞面饭的滋养,全身已经恢复了活力,蹦跳着走下山坡来到大坝上,钻进还在工作的推土机里,坐在高明的身旁看着他操作的一举一动,心想,要是哪一天自己也像人家一样,穿上工作服,套上白手套,坐在这铁棚子里驾驶机器那该多好。高明问他今天劳动累不累,他咬着嘴唇摇头,眼睛一直盯着高明手里握着的操纵杆。
第二天早上,又是宋喜来第一个起来,跑去山下提水。当他提着一桶水回来时,看见大伙儿围在胡子爷爷身旁,焦急地询问着什么。原来胡子爷爷的腿疼得厉害,站不起来了。胡子爷爷用双手使劲揉搓着干瘦的小腿,好像自言自语的说,老了,这腿脚连干这么一点活都受不了了。宋喜来吃惊地盯着胡子爷爷细小的双腿,那小腿比自己的还要细小,已经失去弹性和毫无光泽的皮肤松弛地下垂着。
大家都劝胡子爷爷就不要起来了,今天休息一天。可等大家做好早饭时,却看见胡子爷爷已经坚持着站起来蹒跚着走出了窑洞。他风趣的对大家说,我们是来接受惩罚改造的,可不是来这里疗养休息的,看我这几十斤老骨头还能不能受得住考验。
晚上,宋喜来又去高明的推土机上玩,并说了胡子爷爷的事情。高明对宋喜来说,等会儿你去我那儿,我有两样东西你带给胡子爷爷。宋喜来好奇的问什么东西,高明只是笑着说好东西,见了你就知道了。
宋喜来回到土窑洞时,手里拿着一个玻璃瓶子,还夹着一张大狗皮,他高兴地向大伙儿说,这是高明师傅让他带给胡子爷爷的。胡子爷爷接过两样东西,笑着说,高明这孩子还真有心,知道可怜我老头子,喜来,以后你可得好好跟人家学呀。
狗皮隔潮散热,对老年人的腰腿疼有很好的辅助治疗,而那瓶子里装的可是青稞白酒,那还是春节期间水库指挥部的领导来慰问守候机器的高明时送给他的,他一直藏在箱子里没舍得喝,听说胡子爷爷腰腿疼得厉害,就把它全部交给宋喜来带给胡子爷爷。青稞酒可具有舒筋活络的功效,胡子爷爷拧开瓶盖,眯起眼睛用鼻子忘情的嗅着,“啊,好香啊,有好几年没喝到这样好的东西了。”他又摇着头,好像回味似的说,“高明这孩子,嗨,世上还是好人多呀!”
胡子爷爷轻轻呷了一小口,含在口里慢慢品尝着,过了好久才咽下去,粗大的喉结上下蠕动着,好像舍不得那清冽的美酒这样快就下到肚子里去了。他用舌头舌忝着嘴唇,回味着美酒的甘醇,把酒瓶递给旁边的宋长来,“你也来一口,这酒味道不错,后劲也很足。”宋长来也只是轻轻呷了一小口,又传给旁边的人。在那个困难的年月里,人们能吃饱肚皮就已经不错了,至于酒,对这些整天趴在土地上人来说,那可是真真的奢侈品了,平时是想都不敢去想的。他们每人都只是用舌头堵住瓶口,用舌头浅尝一下酒的味道,就马上放下,只是让酒的辛辣和芬芳在口中缠绵。宋喜来趴在铺上,用双手托着下巴,好奇地看着每个人尝酒后的表情,他曾在村子里见到过人们喝酒,但酒的味道还没曾尝过,不知道这种透明如清水一样的液体喝到嘴里是一种什么感觉。于是当酒瓶推到自己前面时,他也好不推辞的拿起来,学着别人的样子轻轻呷了一小口。
他马上吐出舌头,用手掌不停地扇着风,龇牙咧嘴做出极其难受的表情,又惹得大伙儿哈哈大笑。
胡子爷爷又喝了几小口,就拧上瓶盖藏到铺子下面的麦草中。第二天早上一睁开眼睛,宋喜来就问胡子爷爷退还疼不疼,胡子爷爷慢慢伸展着双腿,惊奇地说,“哎哟,这腿软和多了。”大家都感到惊奇。
连续两周左右的劳动以后,宋喜来渐渐适应了这沉重的劳动生活,每天已不再感到当初那样腰酸腿沉的难受了,但他的脸上明显消瘦了一圈。这期间,他曾跟着高明去过那姑娘家两次,那姑娘名叫春梅,家里只有她和母亲两人,每次见到高明带他去,母女俩非要留他们在家吃饭不可,母女俩心疼地抚模着他瘦削的脸颊,心疼地说,看这么大的孩子,就受这样的苦,孩子都瘦成什么样子了。自从姐姐投水自尽妈妈患了精神病以来,还从没有一个女人这样疼爱地抚模过自己,那一刻,他真切地感受到了母爱的温暖,一向刚强的他眼里充满了泪花。
这天收工后,高明打发宋喜来去春梅家,要他告诉春梅晚饭后来工地看电影。宋喜来高高兴兴一路小跑着,其实他现在也非常愿意去春梅姐姐家,感受那一份母爱般的温暖,他刚跨进春梅家的大门,就听见屋子里传来一阵凄惨的哭声。他一蟣uo蹲×耍?恢?婪⑸?耸裁词虑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