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说大很大,大到偶然相遇的两人即使生活一辈子也无法再次见面;说小也很小,小到不经意想起的一个人下一刻就能再次相逢。
这是博爱医院的一次义诊活动,中心广场的四周挂满了宣传横幅,氢气球拉起的条幅在很远的地方就能看见。张湛在别处捡到散落的传单,看到内容才过来。
“但愿世间人无病,何方架上药生尘。博爱医院爱心回馈社会——病者有其医。”
这是整个宣传册上最震撼人心的话。
医者父母心,也许以前是吧。当医院开始自负盈亏的时候,药价节节高升,老百姓已经不敢再生病。
这不是最关键的,某些地方医德的缺失才是致命的。无论你是头疼闹热感冒发烧还是大便干燥小便赤黄,先去做个T。
如果没问题。
恭喜你,没大病。然后再开一堆吃不死人,也要两三个疗程才能治好病的药。
如果有病,先去把住院押金交了再来。
你还不能理论,我没病照什么T,那不是你盼着有病吗?
一个简单的感冒,几片药的事,却要把人折腾个够呛,还要搭进额外的金钱。
随着药品超市、私立医院加入竞争,这种情况有所好转却仍然没有彻底改变,还是有人多人看不起病。
博爱医院的口号很响亮,充分吸引了人们的眼球,很多人不相信要眼见为实,所以中心广场人满为患。
兜里揣了小胖子陆虎六百多元赞助,张湛本打算去医院做个检查确定自己是否痊愈。眼见有免费的义诊也不会无缘无故的浪费。
义诊不光是免费看病,还有免费挂号、免费赠药外加一次T扫描,加起来也不是一笔小数目。
广场东西两边都聚集了很多人,不用观察就能发现这两拨人的明显区别。
东边的人群大多衣着光纤,队伍井然有序,负责诊病的医师以中老年为主;西边的显得参差不齐,队伍也乱哄哄的,却也分成了两堆,一堆民工模样,一堆居然是乞丐。
人群是自发形成的,现场除了一些穿着制服,胳膊上印有博爱内卫字样的保安,并没有人强制分组。
等级观念从未被消灭,它一直存在人们心中的,平日里会不自觉的依照彼此的身份划归群体。
没有在众目睽睽下挑战这个规则,是因为无论药品的堆积高度还是发放速度,西边远胜东边。而且这边的人并不太多,尽管很多人插队。
张湛很容易就发现了在人群中探头探脑的老赖还有他身边的两个老伙计。有趣的是三人并不急着上前领药,每当前面出现空挡,总是不介意有人插队。这并不附和乞丐的性格。
老赖也看到了张湛,远远的就给他打招呼,惹来不少人的侧目。
不讨厌有些色色和猥琐的老赖,甚至有点喜欢他的不做作。就算后来听他讲起天桥出卖自己的事,张湛也认为他是一个很彻底的人。
走到近前,冲三人点点头算是打招呼,然后问道:“我走后,青龙没有为难你吧?”张湛不想自己的存在给他带去什么麻烦。
老赖心虚地摆摆手:“没有,没有。都是老熟人了。能把额咋样。”
“那就好。对了,你们是来看病的?”三人虽然年纪大了,但还算健康。
说起来乞丐也很有意思,吃不好穿不暖的却很少生病。常见的用红纱布包裹患处的乞丐十有是在上面撒了红药水。至于流着脓疮的,除了不好治另一个原因就是控制他的乞讨集团不愿治。现在的人学聪明了,用布包着谁知道是真是假。
乞讨者与施舍者的博弈算不算一种悲哀?
“额们能有啥病,额是赔他俩来领药的。”老赖一说张湛就明白,并不是所以的乞丐都是孤独一人的,有的甚至还有完整的家庭,生活的负担让不少人选择了这个没有尊严的行当。
“噢,我就是领一张免费的T检查单,等下帮你们凑个数。”举手之劳,张湛也是慷他人之慨。
老贾老纪连忙感谢张湛,这不是对施舍者公式化的感谢,是对同行无私帮助的真诚谢意。
老赖不解地问道:“看你年纪轻轻,身强力壮的能有啥问题么?”
张湛道:“T这东西能看到人的内脏,有没有问题谁也不好说,照一下安心。”
老赖深以为然地道:“你说的对。老贾老纪一会咱也拿一张,年纪大了小心些好。”
四人也不着急,就这么闲聊。渐渐地老贾老纪跟张湛熟络起来,各自说起自己的情况。
老纪是山东人,儿子在镇海打拼,老伴过世后投奔儿子。一家人挤在不足十五平方米的蜗居里还算凑合。可是自从孙子出生后,房子愈发显得拥挤,儿媳妇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动不动就和儿子吵架。老纪知道儿子不容易,一天下午悄悄地离家出走了。
老贾平时不住在那个桥洞,他有个老伴。一场洪水让原本幸福的家庭只剩下老两口,从四川一路乞讨来到镇海,就此安顿下来。两人都比较节俭,靠着捡垃圾和乞讨还存了一点钱,租住在低矮的棚户。可惜命运总喜欢捉弄弱者,老伴得了脑瘤,积蓄很快耗光,他只好硬着头皮去找老赖借钱。
老赖倒也不含糊,最后的二百多元一份没留全给给了老贾。
张湛本想把兜里的钱掏出给老贾,转念一想这不能解决实际问题。记得博爱医院的宣传单上提到有几个免费的医疗名额,不管真假总要试试。
可怜三个老丐没一个识字的,张湛这么一说老贾立刻就激动起来。四人也不客气使劲往前挤。
“别挤,别挤。时间还很早,药也管够,大家不要着急。”悦耳的声音安抚了被四人带起的骚动。他们趁机钻出人群。
“喂,说你呢,赶着投胎啊。”谢晓曼怒气冲冲的指着张湛大声说道。本来对周主任的安排就满月复牢骚,不是她歧视乞丐,实在是很爱干净的她受不了周围的味道。张湛这么急冲冲的往前凑,被后面的人一推差点把桌子给掀翻。正撞枪口。
“晓曼,别闹了。赶紧给人看病吧。”程砚一边劝道,一边抬头把准备好的药交给刚才的病人,正好对上张湛的目光。
上次只听到“谢谢”两字,张湛却无法忘记出谷黄莺的清脆。交汇的眼神,依然看到的是当日的澄澈,中间多了一种叫做善良的东西。
“额们是看病的,不是投胎。”老赖无良的调戏前面语气不善的谢晓曼,打断了两人的眼神交流。
谢晓曼看他是个老人家口气没那么冲,没好气地道:“不知道排队吗?”
“排了,咋没排,这些人老插前面。额都等了半天了,额也想插一次。”说者无意,听着有心,周围的人集体沉默了一下,突然爆发出震天的笑声。
谢晓曼愣了愣才反映过来,眼圈一红,眼泪就大颗大颗的掉下来。
老赖也郁闷了,这次可不是故意的,要是耽误了老贾的事,自己可就是罪人了,急忙解释:“不是,不是,额不是那个意思……”
不解释还好,人群笑的更欢。
“你还说!”谢晓曼快疯了。
张湛憋着没敢笑,一把把老赖扯到后面,吼道:“都给我闭嘴,别人好心给你们看病,瞎起什么哄。不想看病的滚一边去。”
他气息悠长,嗓门又大,吼的人耳朵嗡嗡作响。也不是恶意的嘲笑,这下都安静下来。
搂着谢晓曼安慰的程砚对挺身而出的张湛道:“谢谢。”
“不客气,哪那多谢字。”一语双关只有程砚听的懂,精致的耳垂悄悄浮起了诱人的红。
程砚让谢晓曼去后面休息,换了一位年轻医生。
极不情愿参与义诊的薛涛迫不及待的赶过来。
程砚身边一直有那个从不离身的谢晓曼保护,根本接近不了,这下有机会表现,怎能错过。
见四人都拿了药不走,程砚关心的问道:“还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
张湛拉着老贾说道:“是这样的,我这位朋友的老婆得了脑瘤需要动手术,他负担不起医药费。你们的宣传单上有免费治病的名额,不知道他条件够不够?”
双手死死地攥紧拳头,嶙峋的手背满是青色的血管。老贾双眼圆睁,像是等待裁决的囚徒。
生。
或者死。
见惯了生离死别的程砚从未见过如此执着的眼神,她知道这是对生的渴望。
“你等等。”她手里没有指标,不得已询问旁边的薛涛。
“指标是有,你知道都在我舅舅手里,不好办啊。”真是天助我也,薛涛突然觉得这些叫花子其实也不那么讨厌。
程砚不解:“怎么会不好办,我们这边到现在也没用一个。这次院长好不容易争取来的。都快下班了,留着有什么用?”
真是个傻妞,送礼也要与时俱进,送礼不如送健康。现在疑难杂症越来越多,谁敢说自己家里就一生平安。有些人送钱他不敢要,送这种免费医疗是最好不过的选择。薛涛心里好笑,嘴上却说:“这可不归我管。”
程砚不懂那些猫腻,却知道薛涛想什么,一狠心道:“我答应陪你吃法,你想想办法吧。”
奸计得售,薛涛仍然一副为难的样子说道:“你别误会,我可不是逼你。我去试试吧,能不能成不保证。”刚站起来就看到周万寅,立刻叫到:“舅舅,舅舅。来一下。”
周万寅真不想打理这个没脑子的外甥,可惜姐姐就这么一个儿子。只好抬腿过去,低声训斥道:“说了多少次,在外面要叫我周主任。”
“知道了,周主任。”薛涛并不怕他,大着胆子说道:“能不能给我一个指标,我这有个病人很需要。”
自己的外甥自己知道,这群穷光蛋能许他什么好处,肯定是想讨好程砚。周万寅自付看人很准,既不相信程砚能看上薛涛,也不相信她能改变原则。安排在这边就是想挫挫她的锐气,没想到自己的外甥搅和进来,断然拒绝道:“不行,指标都是内定好的。两个机动指标也是配合电视台在那边用的。你别瞎掺和。”
大好的机会眼看就要错过,薛涛急了,声音陡地提高:“为什么不行,我非要一个不可。”
“你。”周万寅真后悔过来。
这一嗓子大家都听到了,老贾顿时萎靡下来。
程砚不想半途而废,开口道:“周主任,有位老人家的老伴得了脑瘤,真的很需要这份帮助,你能不能给我们一个指标?”
机动指标就两个,分一个过来等下电视台采访还怎么做?剩下的都分配好了,自己手里就一个,难道让出去吗?笑话。
“电视台马上就来了,活动在东边做,你这个病人要是有需要可以去排队领号。”周万寅回答的滴水不漏。
“周主任,且不说那边有多少人等着排队,就算拿到号码牌也不一定能抽中。您就帮帮忙吧。”程砚恳求到。
“程砚,身为医务工作者要有一颗平常心,对待病人要一视同仁。我也很想帮这个忙,可是那么多人等着抽号,这样对他们公平吗?”周万寅混到主任位置自然不会轻易被一个小丫头难住,一番义正言辞的说教端得让人无法反驳,甚至有些人暗自点头的附和。
她当然知道跟周主任做对的后果,堂堂脑外科硕士不治大头治小头就是最好的例子。
既然从医就要有一颗本着治病救人的良心,否则你们无法从我这里顺利毕业。这是程砚的导师给他的研究生上课时讲的第一句话,也是她对自己的要求。
以前只是觉得周万寅贪财而已,却想不到他如此的冷血无情,当下质问道:“当然不公平,但是抽号的并不是每个人都真正需要这个指标。救死扶伤不是我们的本职吗?既然是义诊,就应该把指标给最需要他的人,不是吗?”
面对程砚的诘问,周万寅也怒了:“怎么分配指标不是你操心的事,我还有事,没工夫陪你磨牙。”
“这就是所谓的病者有其医啊,博爱医院好大的口气。”人群中有人出声嘲弄。
“就是,说的比唱的好听,都是骗人的呀。”别人不知道,张湛听的清楚,不由赞道:老赖反映挺快嘛。
人群顿时沸腾了。
“说不准早内定好了,抽号的就是个形式。”某房奴。
“骗子,骗子。”唯恐天下不乱不乱者。
“打到黑心医院。”不明真相群众。
……
“谁?有本事站出来说话。”周万寅的声音根本压制不住已经被挑逗的群情激奋的人们。没想到事情会演变到这种局面,要是上了电视,副院长也保不住自己。
“废物”周万寅被突如其来的咒骂吓了一天,正待反击才发现是副院长。
刘政懒得听他解释,拖着肥胖的身躯爬上桌子,两手平伸,虚空中往下压着。人群逐渐安静下来,想看看这个胖的和弥勒佛似的人说什么。
“大家听我说,这事是我们考虑不周。为了让更多的人参与,抽号是医院的决定,毕竟医院的能力有限,只能为一小部分人提供免费就诊的机会。但是人命比天大,博爱医院的宗旨是让更多的人得到更好的医疗。鉴于实际情况,我代表院方在这里宣布:这位先生的爱人在医院期间所有的费用由院方承担。”
这一刻正好被赶来的电视台记者捕捉到,假装不知的刘政偷偷擦了把汗。在人们的掌声中离开,周万寅灰溜溜的跟在身后。
“程砚,晚上有时间吗?”
“谁答应跟你吃饭了。”看到前面的骚动早就过来了解清楚的谢晓曼可不会给薛涛面子,“不是你的功劳,刚才的承诺不算。”
“算不算不是你说了算。”薛涛恨死这个脾气火爆牙尖嘴利的女人了。谢晓曼是他到医院第一个追求的对象,没想到第一次约她吃饭就放自己鸽子,拿着束玫瑰花在西餐厅门口冒着风雨傻等一个多小时。
“对不起,我还有事。”程砚说完,四下找了找,那个乞丐的早不见了踪影。
失望的低下头,旋即又抬起头,脸上满是自信的微笑。
一张药方上写着:我会去找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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