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颜迟疑了一下,低低的道:“伯伯,这药,是我偷来的。”
林庆之一愣:“什么?”
她便细细的讲,锦玉怎么出了事,她又怎么找到大黑,一直讲到进了胡财主的家,听到那三夫人说话……就连最后把毒药给了那红衣女人都说了。只避过了陈家的事情不提,就连“骨肉分离”这药名字,也推在那小厮头上。
锦玉怀孕这件事,林庆之早就知道了,既然瞒不住他,便索性说清楚。但陈家的事,却万万不能让外人知道,林庆之越是仗义,越不能让他趟这混水。
林庆之只听的又惊又恼,她说完好一会儿,才拍拍她肩:“孩子,可真是难为你了!”
锦颜鼻子一酸,低声道:“伯伯,你觉不觉得,我心肠很歹毒,见死不救,还下毒害人……”
林庆之瞪眼道:“这是他们罪有应得!说到哪儿都没咱的错!再说你小小年纪,就能护着家人姐姐,龙潭虎穴都敢闯,这是天生的侠义!有担当!有胆气儿!”
锦颜本来要掉泪,硬生生被他说的笑出来:“伯伯,龙潭虎穴我不敢闯的,闯个胡家大院,我都后怕了好几天。”
林庆之也失笑,拍了拍她脑袋,笑道:“你才多大,怕也是应该的。”
锦颜又是好笑,又是感动。这个脾气古怪的老头儿,看对眼儿的人,真个是能把心掏出来的。别人配堕胎药害人,他暴跳如雷,一查到底;她配毒药,就成了有担当,有胆气,天生的侠义……
林庆之想了想,续道:“丫头,你放心,伯伯也不是傻子,不会拿着药粉直接问到人家脸上去的。”
他捏了捏胡子,笑的很狐狸:“要叫我说,那个小厮,估计也就是个跑腿的,后头肯定还有人。这种人但凡做这种勾当,都是见不得人的,明着找上门,肯定找不出。所以我们今天跑遍镇上的药铺,来来回回,都只找一味药,叫做虫花。”
锦颜有点发怔:“虫花?”
“是啊!我昨天一宿没睡,细细的查验这药粉,推敲出了几种药,其中有一味,就是虫花。这味药非常少见,我模弄了一辈子药,也只在别处的药铺见过一回。这药原本有活血通络之效,但若与别的药相佐,用的巧了,却有可能诱发血崩。”
“他们卖这种伤天害理的药粉,也不过是求财。所以,我只说想治一个多年的瘫子,非得虫花配药不可,所以高价来求,价儿提到了二百两,算算总有这药粉的几倍罢?到时若有人送来,不说十成吧,总有九成准儿!”
锦颜听的目瞪口呆,好一会儿,才喃喃的道:“伯伯,你好狡猾啊……”
林庆之嘿嘿一笑:“瞧着罢!这饵是扔出去了,还得等鱼上钩呢!”
锦颜佩服的五体投地:“您简直是神机妙算……”
老头儿其实也很得意,“嘿嘿……”
外头忽然有人敲了敲门,笑道:“伯父!颜儿!在不在?”
听着是贺子涵的声音,林庆之应了一声,锦颜早站起来去开了门,贺子涵在门外笑道:“伯父,师娘说请您去吃饭呢!”一边就笑瞥了锦颜一眼:“这爷俩儿就算投缘,也不过这么关起门来说体已话儿,连饭也不吃吧?”
林庆之嘿的一声,迈步出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小子打什么主意。你这下手也忒早了些!”
“是是,”贺子涵失笑出来,一揖到地:“还要仰仗伯父成全。”
锦颜有点儿不自在,眼瞅着旁边的花,只装没听到,林庆之回头叫道:“丫头,跟伯伯去吃饭。”
她这才过来,抓了林庆之的袖子:“伯伯请我吃什么好东西?”
林庆之哼道:“贺青山家那个婆娘,从来就不给啥好东西吃,丫头你若是馋了,伯伯带你出去吃。”
锦颜失笑,林庆之又问:“今个儿的药,喝了没?”
“喝了。”
“嗯,你就日日过来喝药。要不有了好戏,我可不去叫你。”
锦颜应了,贺子涵便问:“什么好戏?”
一老一小对视一眼,笑眯眯的,谁也不答,贺子涵挑眉笑道:“不说便不说,横竖我整天在这儿,有好戏难道还赶不上?”
…………
说说笑笑,到了前厅。这保安堂厅堂宽敞,前面是卖药的柜台和诊台,后面用屏风隔出来一个简单的诊室,又在另一边用隔断隔出一个小屋,饭就摆在这儿。锦颜看贺青山还坐着诊病,里头也没有人,便问:“不是说伯母在么?”
贺子涵笑道:“我师娘不同我们一处吃的。你快吃罢。”
锦颜又问:“那贺伯伯不来吗?”
这下连林庆之都笑了,笑道:“你这丫头,到哪都是个操心。既有病人,堂上总得有人坐诊的,咱们这儿没这么多规矩,轮着谁算谁,你坐下吃你的罢!”
锦颜这才坐下,吃了几筷,忽然想起来一件事,问林庆之道:“伯伯,那‘鱼’要是真来了,伯伯要怎么对付他?”
林庆之一乐,还没回答,贺子涵早伸筷过来,敲了敲她的碗边:“吃饭的时候不准说黑话!”
锦颜赶紧埋头扒饭,已经很久不吃白米饭,吃着格外香甜,贺子涵笑看了她几眼,一边就挟了些菜给她,笑道:“多吃点儿,你林伯伯请客,吃少了就是不给他面子。”
锦颜有点不好意思,脸都快埋到碗里去了,林庆之笑了几声,习惯性的捏着胡子,说:“这‘鱼’要是来了,我还真没想好怎么办,到时候见机行事罢。”
锦颜道:“要叫我说,应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林庆之来了兴致,把碗一放:“怎么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他会配害人的药,难道你不会配么?到时候让他自食恶果!最好偷偷的,叫他怎么想,都想不出是谁下的毒。”
陈家这种无色无味的毒多的是,她随口说出来,林庆之就皱了眉:“学医乃是为了治病救人,拿治病救人的良药来配毒药?这怎么行?”
“怎么不行?”锦颜忙忙的咽了饭,振振有词的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你自己连会都不会,怎么防啊?嗯……一个好大夫,不止要会配救人的药,更得会配害人的药,除恶就是扬善,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们都不懂得么?”
林庆之又气又笑:“这孩子,哪来的这些歪理。”锦颜笑笑,继续埋头吃饭,林庆之开始拈须沉吟:“嗯,知已知彼,也是正理……”
被自己胡说八道一番,万一这位妙手回春的神医,从此改配毒药了,这岂不是她的过失?锦颜有点儿心虚,笑着岔开话题:“对了,林伯伯,等吃完了,还得请您瞧瞧我爹的字画。”
林庆之道:才又端起碗来吃。
贺子涵笑道:“我瞧了一幅字,笔风瘦硬,力透纸背,写的着实不错。我说了一句笔力不俗,颜儿却不信,定要等您老回来。”
林庆之笑道:“是么?那倒得好好瞧瞧。”
一老一小都是急性子,提了这个话头,便没心思吃饭,忙忙的吃完,贺子涵出去坐诊,林庆之早顺手打开一幅字,微讶道:“写的确实不错!”
锦颜一喜,问:“真的?”
林庆之嗯了一声,便一副副的打开细看,逐一看完了,才洗了手,道:“字写的确实不错,那画,还是略有些拘谨,但也能见人了。”
锦颜又惊又喜,又觉得疑惑:“可是爹送到字画铺,人家都不收的。”
林庆之笑道:“他们的眼光,哪做的数?那些铺子,唯利是图,只卖些略有些名气的字画,无名小卒的东西,连看也不会看的。”沉吟了一下,又道:“你爹很可以在这字上多下些工夫。不过,字虽好,毕竟没有名气,还是得打谱卖给外行人,写些喜庆吉利的中堂之类,自己装裱好了,摆个字画摊儿,应该能卖几个钱。”
锦颜问:“自己装裱?”
“是啊,不装裱好了,让人家买了现装不成?若是送到店里装裱,又得白花不少钱。”
锦颜有点为难:“我爹好像不会装裱。”
林庆之笑道:“这有什么难的,不过就是个托裱、镶边,扶活,上轴之类,我回头买些工具,送你回去,顺便教了他。”
学不学装裱是小事,可这样一来,总能让叶道方的心气儿恢复几成罢?锦颜大喜:“谢谢伯伯!”
…………
买了工具,坐上马车,锦颜一路咧着嘴儿,堪堪到了家门口,一眼看过去,更是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