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算什么?要胁还是示好?
锦颜笑不出来了,慢慢的走过来,看着那茶杯出神。心说若是真住了这宅子,究竟是对是错?虽然说陈景望的本事,都不在明处,住的远些也不见得安全。可是真要比邻而居……无异于与狼共枕。
贺子涵跟了过来,向门口瞥了一眼,笑道:“这位‘东家’公子,当真是周到。”一边说着,就随手端起一杯,锦颜伸手抓了他的手腕,瞪着他,道,“不准喝!”
贺子涵望定了她一笑,也不说话,就把茶杯放下。锦颜本来是心头有气,随口说了这么一句,可他这么一笑一放,倒像是乖乖听了她话一样。她顿时就有点儿讪讪的,飞快的松了手。
贺子涵只是笑,若无其事的转身,提了药箱,道:“一起回去罢,也是饭时了。”
锦颜定了定神,边就把托盘端起来,同着贺子涵出了门。看门上并没留锁,就把托盘交给贺子涵拿着,把大门对了起来。
杜府的后门,就跟这间宅子斜对着,锦颜过去叩了两下门,门房出来开了,她便把托盘递了过去,道:“请帮我们谢谢陈少的茶,烦您把托盘收了,我们要走了。”
那门房应了一声,忙忙的接过托盘,下意识的向旁边瞥了一眼。果然便见陈景望从门房里出来,含笑道:“贺兄,颜儿,这便要走么?不多玩一会了?”
这话原本没什么,可是配上他那眼神笑容,怎么听都是话里有话。锦颜暗中咬牙,力持镇定,却还是晕红了脸。道:“不了,我有事情要去保安堂。”
陈景望一笑,拱手道:“那我便不留你们了,贺兄,有空还请多来盘桓。”
贺子涵笑道:“一定。”
他便站在门口送客,两人已经走了十几步,他忽然叫:“颜儿?”
锦颜皱眉,他叫颜妹时,她觉得刺耳,忽然改口叫颜儿。仍旧觉得不舒服。很想装做听不到,却只能回身道:“陈公子,有甚么吩咐?”
他仍旧站在门口,见她回头,才向后勾勾手指,不大会儿,便有人把一个纸包交到他手上,他略向前两步。笑道:“颜儿,这是你要的东西,刚刚才送了来。”
锦颜有点茫然,道:“是什么?”
陈景望笑道:“是你说的那味药……”他做势想了想:“虫花。”
贺子涵吃了一惊,抬头看他,他一径笑的云淡风轻。举着那纸包不动,锦颜便走回来接了,福身道:“多谢,我带去给林伯伯瞧瞧。若是合用,林伯伯一定会买下来的。”
陈景望含笑道:“那倒不必。若是合用。便送给颜儿,随你给谁去。若是不合用。便随手扔了罢。这种冷僻的药,找时虽然费些手脚,但当真手里有了,却也没甚么用处。”
锦颜不知要怎么答,仍旧只能谢了,同着贺子涵出来。
保安堂的马车就停在街口树下,两个镇子离的不远,不大会儿就到了。贺子涵下了马车,伸手来扶,锦颜搭着他手跳下来,忽然想起他这一路,好像一句话都没说过……她是顾着想事情,奇在他竟也没开口。有点奇怪,侧头看了他一眼。
贺子涵正在沉吟,见她看过来,才展颜一笑,道:“颜儿,我有件事儿,想跟你商量。”
“嗯?”
她站定了等着,贺子涵却又踌躇,两人傻站了一会儿,就听里头林庆之道:“丫头!站门口做什么呢?”
锦颜便迎了上去,笑道:“伯伯。”
林庆之道:“你们两个怎么到了一路?”
“我在如意镇看宅子,正好碰到贺大哥出诊……”一句话还没说完,林庆之早一把拉住,笑道:“来来,丫头,你来瞧瞧我弄了什么东西。”
锦颜看他一脸喜色,有点稀奇,随着他进去,就见屋里桌子上,五颜六色的堆着十几只香囊,每一只都只比水饺略大些。林庆之拈起一只,笑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吧?这是专解迷香的药包。我试了几回,是有效的,一只迷//香,点到十之二三的时候,仍旧清楚,只觉得头涨。后来我加到两支迷//香,同时点起来,便觉得耳热头晕,但还能撑持,加到三支,才觉得迷//香效力抬头,精神有些迷乱。但这迷//香毕竟是见不得光的东西,既是暗算,总不能点上一把,所以这药包的效力足够了。”
锦颜听的欢喜,接过来一嗅,香味沁凉,几乎辨别不出药气,锦颜把整个香囊捂在脸上,嗅了又嗅,道:“味道这么轻?”
林庆之得意洋洋的拈着胡须,“就是要轻才好!我起初也是打的以香制香的主意,想要气味强烈,压倒那香气。倒也制出了几种药包,但是自己闻着都熏人,怎好往身上戴。后来我才醒过这个茬儿来,迷//香本就是胜在香,以香制人,我为何要与它硬碰硬?两种香气争锋,就算能胜也是伤身。所以我只用药来稳着心神,贴身佩着,图个凝心清脑,自己只消清楚了,由得外头群魔乱舞,我自巍然不动!”
锦颜直听的佩服之极,道:“要照这个理儿,药包生效在内,护定自个儿的心神,那么,对各种外侵的迷/香,应该都有效力,甚至对迷/药之类,也该有效。倒有几分佛家修行的道理在里头了,比一昧的兵来将挡更加的高明,您老真是神仙。”
林庆之哈哈大笑,道:“你这孩子当真聪明通透,说话也真真可心。”
锦颜笑道:“伯伯,这药包送我几只罢!对了,这香囊我姐姐能戴么?”
林庆之想了想:“这些个药,应当都是无妨的,但是玉儿这情形,还是暂时莫要叫他戴,等生完娃儿再戴不迟。”
锦颜应了,选了几只,往怀里一收的空儿,便碰到了那纸包,赶紧拿了出来,道:“伯伯,你瞧这里头,是不是虫花?”
林庆之讶然,道:“虫花?你从哪儿得来的?”一边说着,便急急的去拆。
锦颜正要回答,却一眼瞥到那纸包的绳扣,不是寻常系的十字花,也不是松紧扣,而是一个鱼扣。鱼扣是在一边一个圈儿,另一边留着尾巴,很多人图省事儿,也会打鱼扣,但细看时结扣的地方却不同。这分明是陈家的药师习惯了的系法。
她猛然想起从胡财主家拿来的堕胎药粉,那种方方正正的包法,比包点心的手法还要规整的多,那也是陈家药师独有的包法……陈景望不会制炼药粉,他有可能带过配好的堕胎药来,却不可能大老远拿其中一味药,这分明是现包的,难道陈家的药师也在桐洲?
陈家的药师姓闵名正音,为人极是沉默寡言,有时一连几天,都不说一句话。他少年时得过麻风,后来不知怎么,竟自己医好了自己,身上脸上却难免留了些斑驳疤痕,旁人觉着可怖,对他敬而远之,锦颜却从一开始,就觉着他不像坏人,又听陈景望说过他的往事,更是十分同情,两人之间虽不多话,相处却似师徒。
可是即使如此,他明知道陈家不是好人,明知道陈景望居心不良,明知道她配出的毒药都做了些什么,却从来不曾对她提过一个字。
锦颜想的入神,下意识的捻着手里的香囊,这里面显然是制炼好的药粉,捏上去绵绵的一团,就只是这么捏在手里,都觉得肺腑清凉,脑筋也是加倍清醒。
陈家所倚仗的,便是这个“药”字,换句话说,就是闵正音一人,所有迷//药,迷//香,毒药,麻药等等,俱出自闵正音之手。闵正音用药如神,愈是细节处,愈是用心,不只香粉胭脂里可藏杀机,就连催/情的迷/香都分阴阳。可是他性情孤冷,一辈子正经教的,只有锦颜一人。就连陈景望和陈景澜两兄弟,也只教了他们“识药”与“破解”,不曾教他们调制。只可惜锦颜当时学这些,只是为了讨好陈景望,所以只在他想要的东西上花心思下工夫,其它的好多都不曾学全。
要对付陈家,首当其冲的就是这个“药”字。林庆之的医术绝不在闵正音之下,若是闵正音当真在桐洲,想办法拿到他的药书,给了林庆之,林庆之必有解法,对症下药,必定比现在这样容易的多……那岂不是就可以顺顺当当的打垮陈景望?
锦颜一念及此,竟觉心跳,既是紧张,又是兴奋。
她对陈景望的感觉,既是刻骨的恨,却又是深深的恐惧。自从重生的那一刻,就只想着不要让任何人伤害到家人。虽一刻不忘要报仇,等真的见到了陈家兄弟,却又本能的想避开。因为还不曾准备好,所以只想着晚一点,再晚一点……其实就连她自己,都不知这仇要怎么报。
可是现在有林庆之,有保安堂……所谓知已知彼,百战百胜。也许,小心一点,走近一点,不但可以保得全家安好,还可以狠狠的把陈家翻个个儿,报了前世家破人亡的仇。
林庆之早拿着虫花去了后头,许是见她神思不属,也没同她交待。贺子涵瞅了个空儿,便走过来,道:“颜儿。”
锦颜抬头一笑,双眸闪亮:“贺大哥。”
他竟被这样一个笑容炫花了眼,怔怔的望着她,怎么都移不开视线,好一会儿,才低低的道:“颜儿,我央了人去你提亲可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