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么也没想到,这里居然是杜府,眼前就是杜府的大厅,而她所在的,是大厅旁边的小耳房,是平时下人们备东西听招呼的地方,与大厅只一窗之隔。
阮凤栖果然不简单,居然能大模大样的进到这儿来,要知道,杜府真正的主子,可是陈景望啊!
此时,陈家兄弟都在厅中。不见杜陈氏和杜清弦,却有一个青年男子站在室中,身上还穿着官袍,眉目间与杜清弦有八分相似,显然是杜清弘。他正指着陈景望,嘶声道:“……要不是你,我们干嘛要跟那伙穷鬼来往?要不是你,我爹根本就不会死……”
陈景望把茶碗往桌上一顿,冷冷的道:“住口!”
杜清弘一窒,他便续道:“弘兄,姑丈暴毙,本非我所愿,我也十分难过。你这官位来之不易,还请谨言慎行,节哀顺变。”
他说的四平八稳,隐含威胁,谁知杜清弘竟一把扯上的官袍,扔到一旁,怒道:“少拿这个威胁我!有本事你就把我一起毒死!”
锦颜微讶,心想这个杜清弘,竟尚有几分气节……一念尚未转完,早见陈景望一抬头,冷冷的道:“你当我不敢么?”
杜清弘顿时就是一窒,陈景望站起来,一直走到杜清弘身前,冷冷的道:“演戏莫演的太过了!想继续威风八面,还是莫要得罪我的好!”
杜清弘僵了一会儿,终于慢慢的软下来,垂了头坐入椅中。好半天才道:“我爹这一死,我便须守孝三年……”
陈景望淡淡的道:“谁说你要守孝?”
他便一怔:“这?我若隐瞒不报,被人告发。便是大罪。”
陈景望冷笑道:“你自管上报,也自管大办丧事,其它的事情,不必操心。我自然有法子处理。”
杜清弘显然半信半疑,却又无可奈何,定了半天,才道:“是。”
朝廷礼制,父丧,官员须告“丁忧”回乡守孝三年,孝服满后再陈请复职。而且这三年内。不得宴饮,不得婚嫁,夫妇不能同房,家属不能生子等等,否则就是不孝大罪,更别提父丧隐瞒不报了。难道陈景望真的有法子,让杜清弘既上报丧事,又不丢官位?要知道。朝廷若在孝期起复官员,便是不尽人情,极少有这样的先例。
锦颜忍不住偏头,看了阮凤栖一眼,阮凤栖眉头微皱,显然也是不解。此时看他的面目已经依稀看清。天光已经透白,再不走天都亮了。她便碰了碰他,向窗口微一示意,阮凤栖摇头。示意无妨。锦颜不好再说,只得再凑眼看去。
陈景望安抚了杜清弘那几句。便不再理他,坐在椅中。只是思索,虽没咬牙切齿,眉目间却全是戾气。陈景澜缩在椅中,连话也不敢说,杜清弘干坐了一息,讪讪的道:“我去瞧瞧我娘怎样了……”
陈景望理都不理,他也不敢就走了,停了一停,没话找话的道:“你一向料事如神,怎会出了这样的意外?不就是几个乡下人么?难道还能识破闵药师的药?”
一提闵正音,陈景望眉头就是一跳,头也不抬的道:“滚。”
杜清弘一愣。他也是被人逢迎惯了的人,被他当面这么呼叱,脸上很有点儿挂不住,咬了咬牙,终于还是没敢说什么,转身出去了。
厅里顿时就是一静。陈景澜有点不安的挪了挪身子,小声道:“哥,那个阮凤栖,真有这么厉害?”陈景望不答,陈景澜又道:“直接杀了算了,要不让他这么查来查去,谁知道会查出什么事儿来?”
陈景望仍是不答,也不抬头,陈景澜在座上僵了半天,壮着胆子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道:“哥,你也别生气了,死个把人,也没甚么大不了……”
一句话还没说完,陈景望早一扬手,啪的一声打了他一个耳光,陈景澜吓了一跳,猛然往后一退,陈景望站起身来,冷冷的道:“要不是我身边全是一群草包,阮凤栖哪可能这么容易察觉?陈家怎么出了你这么个不长进的东西?”
陈景澜捂着脸,不敢说话,陈景望冷冷的看了他一眼,道:“过了年,立刻给我滚回家去!别在这儿丢人现眼!”一边说着,便转了身,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他走了好一会儿,陈景澜才冲着门外道:“自己没本事,叫人算计了,倒赖在别人身上!照着我撒气!”气恨恨的一顿足,也跟着出去了。
…………
身边的阮凤栖轻轻碰了她一下,锦颜这才转回了头。看足这出兄弟阋墙的戏码,心里一时竟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死了一个杜四方,陈景望果然有些自乱阵脚,也不知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看阮凤栖明澈的凤眸就在眼前,已经可以看清那漆黑的眉睫,锦颜急定了定神,向门口示意。阮凤栖向她安抚的一笑,拉着她走到屋角,伸手挪开了花架,在地面上略模索了一阵,轻轻一敲,看起来严丝合缝的方砖便是一弹,露出一个四四方方的洞口。
锦颜讶然,向他挑眉,阮凤栖含笑向她微一示意,伸手来扶,锦颜便搭着他手臂,一步一步的走了下去。回头看时,阮凤栖已经把花架放在手里的方砖上,然后托在掌心,也跃了下来。
头上的砖一合,眼前便是漆黑一片,锦颜下意识的一停,身后早有一只手伸过来,握了她手,在她耳边,极低的道:“走罢,不用怕。”
锦颜只觉脚下略软,却似乎甚是平滑,偶尔能碰到身边的泥壁,大半的时候,却走的顺顺当当。身后的阮凤栖,似乎也并没弯腰,那这么估起来,这地道最少有一人来高,二尺左右宽。杜府也算是大户人家,整天人来人往的,这儿又是大厅,阮凤栖究竟是用了什么法子,在这么短短的时间里,挖了这么一条地道的?
阮凤栖忽然轻咳一声,在她耳边道:“天快亮了,有什么事,回家再想不迟。”
锦颜听他声音微带揶揄,脸上便是一热,赶紧又走快了些,许是因为身周一片漆黑,感觉便加倍灵敏,掌中他的手玉般质感,却是这么稳稳的,暖暖的,紧紧的……他就在身后,跟的极紧,颊侧几乎能感觉得到他的呼吸……可是除了这只手,他却从没碰到过她哪怕半点衣角。
锦颜忽然有些羞涩,咬了咬唇,若无其事的道:“你在这种地方,也能看得到么?”
阮凤栖道:“看不到。”
“诶?”
“目力再怎么练,也多少需要有一点光的,这种地方一丝天光都没有,我又不是神仙,哪可能看得到?”
“那你为什么……好像能看到的样子?”
他轻轻笑出来,低低的道:“我感觉得到。”
一边说着,就踏上一步,同时手略略一停,止住了她的步子。她下意识的再退了一步,便直退入了他的怀中。阮凤栖轻咳,极君子的一扶,与她隔开了一线,然后凑唇在她耳边,极轻的道:“到了。”
锦颜下意识的抑了呼吸,他也不再开口,略停了片刻,才抬抬手,不知碰了什么,也没听到有什么声音,却随即便觉眼前一亮,有人掀开了头顶的地面。阮凤栖随即带着她跃出,向那人略一点头。那人把覆着地面的东西放回,向他躬身,阮凤栖点了点头,带着她走了出来,自始至终,未交一言。
出门时已经天光大亮,周围已经有几个早起的行人来来回回。锦颜回头看时,这居然是一间杂货铺,看上去十分平常,甚至有几分破旧,有谁知竟会暗藏机巧。
锦颜低低的道:“真了不起。
阮凤栖也低声道:“这里是我的人,若是有时我不在,你有甚么急事,可以来这儿找他们。”
锦颜一怔,隔了半天,才道:“谢谢。”
他一笑:“谢甚么?”
“谢谢你这么信我,这么重要的事情,也同我说。”
他便轻咳,别开脸,似乎在看远处的天空:“颜儿这么聪明,我不说,你难道就猜不到了?”
她认认真真的道:“不在于我猜不猜的到,你带我从这儿走,又亲口告诉我,这份儿心,我一定会记得。”
他嗯了一声,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那模样几乎有些无措,哪还是刚刚运筹帷幄的模样,锦颜有点儿好笑,便岔开话题,道:“刚才那人同你,为什么不说话?”
他便道:“这是谨慎的意思,虽然你……我已经交待给他们了,又是我自己带着你,可是非到万不得已,仍会尽量谨慎。”
“哦!我明白了!”锦颜道:“你刚刚要从自己这儿出来,还是听了一听,也是预防万一,怕上面会有什么变故。”
阮凤栖一笑,道:“正是。任何时候,都不能失了警惕。”
锦颜诚心诚意的道:“受教了。”
说话间也就到了叶家门前,两人一起停步,下意识的互看了一眼,彼此都是衣履整齐,并没沾上什么。再听了一听,院中也是毫无声息,显然叶家的人,还不曾起床。阮凤栖便向锦颜示意,她会意的点一下头,轻手轻脚的进了门,又进了自己的房间。再等了一会儿,才见阮凤栖走进来,进了对面的厢房。(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