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颜步子稳稳当当,其实却是心情翻覆。闵正音极擅洞察人心,见她研读药谱,只怕也猜到了她是要对付陈景望,所以才说了这么多。要照他说的,她什么都不用做,只要陈景望不服药,两年之内就会旧疾发作死去。
可是,他为什么不服药?
“一个不怎么想活的人,忽然想活了,甚至为此甘受伐骨洗髓之苦,这是为什么?”
锦颜猛然翻了个身,把头埋进被子里。
不服药?真好笑,这对叶家可有半点儿益处?他若当真有心,何如不派人盯梢?不找人假扮甚么乳娘?不图谋叶家的须弥珠?前世,他为了这枚珠子,害了叶家满门,这一世也仍旧如此,只不过,叶家不再是那个任人搓扁揉圆的叶家,所以每回都被他们险险的躲了开去。
他从来不曾放弃过须弥珠,为此不惜牺牲叶家每一个人。老虎吃了羊,对着骨头掉几滴眼泪,难道羊就该感激涕零?真是笑话!
可是,这对她来说,却不失为一个好消息。如果连闵正音都这么说,那陈景望对她,也许真的有一点不同……这一点不同,就算不能让他放过叶家,行动能略缓一缓,临阵多一丝迟疑,也是好的。
她太需要时间,她需要做的事情还太多,需要时间参透那药谱,需要时间找一枚假珠子,需要时间赚到足够的钱,带家人月兑离险地,需要时间找到可用、能用的人……
天已经黑的透了,四周也是一片安静,锦颜长长叹了一口气,悄悄探手入怀,拈了那须弥珠在指间,轻轻捻动。她这些日子。已经熟惯了,人珠之间,好似有了某种感应,不需要把珠子捻热,甚至不需要拿在手里,只消静了心,略一动念,就能进到珠子里。
脚尖着地。锦颜转眼四顾。珠子里的诸般奇景,始终猜不透是些什么,却每次见到,都觉得炫丽美好,不似人间。而且不管在珠子里待多久,都不会困。也不会累,反而加倍的神清气爽。
她信步走了两圈,忽然觉得有点异样。好像那种馥郁香雾里,多了一丝别的香气。锦颜抽了抽鼻子,下意识的蹲下来。伸手拂开了脚下的香砂。
那种感觉很奇怪。她不知道这儿有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可是却似乎冥冥中有种力量,指引着她……她拂开了表面的浮沙,便露出一个小小的凸起。只有拳头大小,再拂了几下,便露出一个绿莹莹的物事。
锦颜总觉得这物事有点儿眼熟,加快动作,推开了细砂,然后一把握住,拉了出来。
随着她的动作,金灿灿的沙子纷纷滑落,好像提起了一串青葡萄,数个晶莹剔透的玉如意露了出来,本来似乎是相连的,一眨眼的工夫,却都扑扑的掉进了沙里。
锦颜直惊的目瞪口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去揉眼睛。连揉了两次,那些玉如意仍旧好好的躺在沙里,并没消失。
她迟疑的拿起一个,举在眼前,居然是一个满翠的如意,种水都是极好的,拿在手中,几乎碧绿欲流。虽然她懂的不多,也知道这是世间罕有的珍品。她感叹了许久,又从沙里拿起一只,比在手里一看,两只玉如意,不论颜色水头甚至做工,全然的一模一样,完全瞧不出有甚么区别。
锦颜讶然,一只一只抓起细细比对,比到最后,整个人扒在地上,看的眼睛都酸了,眼前九只玉如意,齐刷刷的排成一排,简直像是镜子里头照的影儿,一个比着一个。
这种稀罕的东西,居然一下子出现了九个?这究竟是从哪儿来的?
锦颜觉得自己脑筋不够用了,抱着脑袋想了许久,终于想起很久之前,被珠子吞进去的那块血玉。可是那血玉明明是通体血红的,现在怎么会变成了这样?周师傅曾说,这血玉在没当成陪葬的物件儿时,必然也是个至宝,那现在算不算返璞归真,回归本源?
天哪!原来这珠子居然可以涤清宝贝……原来这珠子居然可以种宝得宝?而且一枚可以变成九枚?这完全就是摇钱珠嘛!早就知道这珠子不寻常,却哪能想到,竟然如此神奇,无怪陈家不惜一切,也要得到它。
勉强的定了定神,觉得时间差不多了,这才从珠子里出来,躺在床上。如果是这样,那赚钱真的是易如反掌,要让家人过上好日子,也真的是易如反掌。可是这一切的前提就是,先要带家人离开,只要家人能安全,陈景望的死活,反而是其次了。
…………
心里挂念着这些事,晚上整夜研读那药谱,白天去了铺子里,又一心想着珠子。一连几天,都有些心绪不宁,一直到贺朱氏瞧出不对,招手叫她过去,问:“颜儿,怎么了?”
锦颜急抬了脸一笑:“没事。伯母。”
贺朱氏笑道:“你这几天可有些不对劲儿,定是有事。怎么,连我也瞒着?”她急摇头,贺朱氏便笑道:“你前几日找珍珠,倒是什么事儿?你要是有正经用处,我帮你去别的铺子寻寻,也使得的。”
锦颜急道:“伯母,不用。”
贺朱氏讶然,细看她神色:“倒是怎么回事呢?你这孩子,总是神神秘秘的,不知道你想做嘛……难道这事儿还得瞒着人?不能叫传出去?那你倒是做什么用呢?”
锦颜犹豫了许久,还是道:“伯母,我不能说。”
她便点了点头:“好,那伯母就不问了。可是凭你一个小丫头儿,要找颗上好的珍珠,可不容易呢!说起来,”她似乎有些迟疑,停了一停,才极低的续道:“我家里倒有个夜明珠。”
锦颜眼前一亮:“伯母家里有颗夜明珠?”
贺朱氏嗯了一声:“我也不瞒你,我家里确实有颗家传的夜明珠,但是,这个可不能给你。”锦颜好生失望,哦了一声,贺朱氏又道:“这样吧,我暗中帮你寻寻,你想要什么样儿的珠子?”
她想了想,还是摇头。陈景望本来就一心关注这儿,要去别处寻,就难免会走漏消息,陈景望只要一听,就肯定能明白她的用意……也就明白了,他的秘密原来她早就已经知道,那,真不知他不会撕破脸直接下手。
锦颜猛然想起,第一次去贺家时,须弥珠也曾发热,显然妆奁中有宝。难道就是那枚夜明珠?她犹豫了许久,还是道:“伯母,其实我不是要买,我只需要借用一下就可以,只借二十天……”
她算过那血玉,长出那八块如意,只用了十八天,如果贺朱氏那珠子真的能用,那借来当做种子,长出珠子之后,把它还了就是。可是那毕竟是人家的传家之宝,她说白了,只是个非亲非故的小姑娘,就算是借,也实在太强人所难了。若不是此事实在太过重要,这种话,她压根就不可能说出口。
贺朱氏沉默了好一会儿,锦颜轻咳一声,正想找句话岔开,不想贺朱氏便站起身来,拉了她手,道:“你先跟我回家瞧瞧。”
锦颜一喜,飞快的抬头,看了她一眼,心里百般的过意不去,可是拒绝的话,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两人进了贺家内宅,贺朱氏开了妆奁,在最底层取出一方锦帕,打开来,便是一个小小的锦囊。贺朱氏拿在手里,停了一停,才倒在手心,道:“就是他了,这是隋侯珠。”
这珠子一出,锦颜便觉得胸口热了起来,那热度比当时血玉时更甚。她定了定神,接了过来,这珠子入手滑润之极,看上去跟须弥珠差不多大,整体明透有如水滴,泛着极柔润的珠光,映的手心都雪腻润泽,一望而知,是一件不得了的异宝。
锦颜几乎有点喘不过气来,好半天才喃喃的道:“隋侯珠?”
“嗯,”贺朱氏接了在手,细细的瞧着:“你没听说过么?古语谓,‘得隋侯之珠与和氏璧者富可抵国’。”
她竟说不出话来,只是怔怔的看着她。隋侯珠,和氏壁,一向都只是传说,从来没有人见到过,却没想到,居然真有其物……这种可遇而不可求的异宝,她居然开口借?一时竟羞惭无地,道:“伯母,刚刚的话,就当我没说过,您好生收起来罢!”
贺朱氏不答,仍是细细看那珠子,好一会儿,才笑出来,伸手模了模她的头发:“丫头,你是知道轻重的,所以我才叫你亲眼瞧瞧这珠子。现在,我只问你,你的事,有多重要?”
锦颜一怔,贺朱氏缓缓的道:“这珠子固然是宝,可也不过是个死物。这世上,有很多东西,比甚么异宝都重要的多,我不说,你也明白……”
锦颜犹豫了许久,终于还是一咬唇,翻身跪在地上,眼里不由得就漾了泪,低低的道:“伯母,颜儿为的事,比自己的命重要的多。只要您肯,颜儿就斗胆同您借了这珠子。颜儿保证,一定会完整无损的还您的,一定的!”
贺朱氏笑了笑,仍旧把那珠子还入锦囊,递了给她,道:“其实我实在想不出,有甚么事需要暂借,又怎么能保证到时候收回来……可是,你既然这么说了,我就信你这一回。”
锦颜喉间哽咽,双手接了,感激至极,反而再说不出一个字。心里暗暗发誓,这份儿情,她一定会十倍,百倍的报答。(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