昙花一现的爱 第八节 路遇

作者 : 蒋偲昕

近一个月来,除了在单位上班,我所有时间全泡进了医院陪护母亲。年迈的母亲犹如风中之烛,就在今天,医院再次下了病危通知。开完了家庭会议已是晚间九点,妹妹妹夫们连推带拽把我送进电梯。他们说我太疲劳,要我回家收拾一下,再睡个好觉。

晚风习习,我,独自行走在路上。

下了珍珠桥,自车水马龙的主干道转进幽静的书香路。作为家中的主事人,需要思量谋划的事情太多,我边快步疾走边想心事,冷不防左前方不远处传来了哭声。这条路两边都是高楼,遮挡住了远近可见光,又没有路灯。眼前的一切模糊难辨,只看到路边一辆电动车歪倒在地,一名女子趴在车上哭泣。

我放慢脚步,慢慢地从她身边不远处走过。走出了五六米远,停住了。

看起来,这女子哭啼已经不短时间了,过往行人车辆也没有人为她停留过。我该不该管一管呢?

这会不会是一个骗局或者圈套?

用我的阅历和工作多年养成的“诊断排除法”分析,不像。如果我不管,也没有其他人去管,倘若几天后社会上出现某某轻生有人被劫持的传闻,那我这后半辈子就别想心安了。这不是耸人听闻,类似的事件哪一年不发生几起?

也就是十几秒种的时间,脑海里已经快速转动了好几个来回,“走”和“留”的较量,后者占了上风。就算面前是一个设计好的圈套,也没有什么好怕的,咱什么事情没经历过?

我走上前去。

光线太暗,依稀可以分辨出这女子很年轻,身穿红色上衣。

“喂!出什么事啦?”

“呜,呜——”回答我的是抽噎。

“你是这学校的学生吗?”我用手指了指路东铁栅栏内灯火通明的几幢教学楼。我初步推测这女子是高中学生,可能是刚被老师批评接受不了,或者有其他不顺心的事,一时想不开。

“呜,呜——,不是。”

再接着追问,她什么也不说了。我搓了搓手,无意中碰到了手中提着的不锈钢保温饭钵,里面盛着妹妹送来给我吃的饭菜,原封未动。我向她晃了晃饭钵,拧开盖子,说她肯定没吃晚饭,就此解决了,也算帮我的忙,不用我往家里带了。女子没有接我的饭钵,但接下来我问她什么,配合多了。饭钵好似我的身份证,大概她由此排除了我是坏人的可能吧。她说她是XX人(10公里开外的某乡镇),来县城找她的三姑没找着,故而啼哭。至于为什么从家里出来,问她,她就是不吭声。

我把手机递给她,她熟练地按了几下,接通了。

“三姑,你在哪儿?”带着哭腔。

“我在南京,你怎么啦?”

“呜,呜,这日子没法过了。呜,呜,三姑,你快回来!三姑,三姑,我要走了。三姑,媳妇对不起你了——”

里面传来焦急的呼唤。我还没来得及把手机拿回来和对方通话,“啪”一声,她按下了“NO”键。我让她再次和去了南京的三姑通话,她就是不理我,把手机还给我,接着哭开了。

“我要走了”这四个字听的我心惊肉跳,看来这女子受了不小委屈,一时想不开做下糊涂事不是没有可能。她家离这不算近,就算劝得她回心转意了,她那车电瓶里的电量根本不够用。再说,这么晚了,让她一个人走远路也不安全,眼下和她唯一能联系上的人又断了联系。怎么办?我简直没辙了,只好另找话题。

“你自称是媳妇,怎么,你三姑又是你的婆婆吗?”

“侄媳妇。”

哦,我明白了。工作许多年,农村惯常的婚姻关系我太熟悉不过了,她三姑用我们本地土话来说叫“一手托两家”。和男女双方都有亲戚关系的人牵线搭桥,做媒人一做一个准,双方都觉得“抵实”,也就是靠得住的意思。但是,婚姻如果出了问题或者危机,媒人的责任也大的多。当事人首先想到的便是找媒人,媒人要么被兴师问罪,要么立刻担当起力挽狂澜调解人的角色。这位“三姑”估计是把自己娘家的侄女介绍给了婆家的侄子,虽不象贾宝玉林黛玉那样属于近亲,也是另一版本的亲上加亲的婚姻。

“你有孩子吗?”我问。

这是必须了解的,不是我饶舌爱打听,依我的经验,新婚家庭有了孩子,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婚姻很快就陷入无法挽回境地的几率不高。她点了点头。

“他踹了我几脚,撵我滚。我要把孩子带走,他不让。呜,呜——,他打我已经不是一次了。”

唉,可恶的家庭暴力。妇联不管,法院不理;你报警,110束手;他道歉,下次还打你。我不能再问了,再问下去,她更是哭个没完没了,还是想辙收场面前这事吧。

此情此景,如果发生在白天,非常好办,见义勇为的人早出现了,警察也会及时来过问的,珍珠桥下的民警值勤点离这儿很近。当然,围观看热闹的人会更多。现在毕竟是夜晚,男女授受不亲,我又不能动手拉她。我贴身衣兜里装有两千多元钱,这是为了母亲的病应急而常备的,抽出几张给她为她临时作出安排不是舍不得,关键是怕出误会和节外生枝的情况。那样会说不清楚的,我不能不防。

“现在治安不是太好,你老在这儿哭也不是个事,我陪你去派出所吧。”我说,可她不作任何表示。“那我现在打110报警了,”我紧追一句,她还是在哭。

仔细一想,报警并不是个好的选择,除非万不得已才能这样做。中国人是好要面子的,面子对于年轻女人来说尤其重要。日后亲戚邻居背地说她被人报了警进了“局里”,你叫她如何应对?你叫她如何做人?

唉,她坐着哭我站着陪,就这么耗着吧。

“嘀铃铃——”一声长铃过后,是一片人声鼎沸的嘈杂声。几分钟后,小路上走来了三三两两的人影,是学生下晚自习了,铃声响时,是准时准点十点钟。他们只是好奇地注目望着我们,没有人停下脚步,走进了离我们不远的住宅小区的边门。本城最大的住宅小区和本城最高学府隔着书香路比邻而居隔路相望,一些学校学生和刚参加工作不久的老师就住在里面,不少家道殷实的农村家庭进城在这里购房落下脚。为就读,为就业,为享受城市生活,这女子的三姑应该也是。

人影渐渐稀疏了,一个中年男子在我们身边停下脚步。他观察了一下,见这女子不停地哭,张口便问:“你是哪个班的?”

哦,这是位老师。我简单地介绍了情况,他个头和我差不多,一米七左右,约莫三十七八岁,看不清他的面庞。我就是这学校圈子里的人,这条道上走了许多年,来来去去能碰到一些不是很熟的点头之交。可以肯定,他不是。

老师不愧是老师,他很快了我刚才充当的说客角色,循循善诱口若悬河苦口婆心声情并茂。只在他说话停顿的间歇,我会不失时机地插上几句话。约莫过了十分钟,见女子仍不置可否,我们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问:

“怎么样?你还是不听劝,我们马上报警啦。”

沉默,沉默。等待,等待。终于,女子站起身,扶正了电动车,抖抖索索从后备箱里取出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个没有姓名的手机号码。

接通了,我说明了原委,又让女子和对方通了话。对方答应马上赶过来,他说他刚月兑衣上床。天助我也!幸亏他没睡着,没关手机。

我和老师又等了二十多分钟,和来人握一下手。趁着他絮絮叨叨责怪女子之际,分道扬镳。

如果来日有聚首的机缘,彼此还是陌生人。如此甚好!

第二天凌晨,昏迷了三昼夜的母亲竟然奇迹般地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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