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的存在 第十二节 重拾旧时光

作者 : 蒋偲昕

2007年的那会儿,我总是把自己的一些涂鸦搬到论坛上。结果也有不少人看,有的人还发表了评论。

有个叫伊颜的女孩一直坐着我的沙发。她的评论直指人心。我坐在电脑前后怕,是那种被揭穿的无力感。我坐在电脑前写字的时候甚至要回头张望,看看是不是有个叫伊颜的人在看我写字。这让我曾经一度有些神经错乱。

终于在一天,我查看了她的资料,记下了她的QQ号码。

在我加她的同时,我的耳边响起了信息提示音。我打开一看,嘴巴半天没合上。如你所想,加我的人正是伊颜。

这件事让我惊奇了很久。日后每每和伊颜说起,总是很兴奋。

我想,要是网速稍微出点问题,或者我加她晚点,要么她加我晚点,就不会出现这么美好的事情了。

我乐此不疲地和伊颜说起这件事。她站在我右边,目光平淡。听完后,她微微一笑,没再说什么。

我的心里有微微的失落。我说,你以前不是很兴奋的么,怎么今天这么平静了?

久了嘛,总不可能像第一次那么惊喜了。

我靠在路边的栏杆上。天空明净,云朵流动。我拍拍伊颜的肩膀说,我们去吃东西吧。

我跟在她身后,忽然发现找不到从前的默契了,心跳与心跳之间仿佛漏了一拍。

在我印象里,伊颜应该是个眼神清澈,笑容灿烂,会拉着你的衣服然后拍手大叫的人。就像在QQ里一样。

在QQ里,伊颜发了一串长长的惊讶表情,然后说,怎么有这种事情,你也在这个时候加我!

我说,这叫默契。

对啊对啊,这叫默契。

我问她,你在忙什么?

她说,不忙,我还没从惊讶中走出来呢。

我说,那你再沉醉一下。

十分钟后我问她,你惊讶完了没有。

她说,惊讶完了,已经在看散文了。

在看什么散文,我问。

关于童年的。

说到童年,我就想到麦杆,我小的时候总是把麦杆做成哨子,放在嘴里吹。

哇,真的吗?好像我也做过这种事情诶。我们以前总是把番薯藤做成项链,挂在脖子上,很好玩。你玩过吗?

玩过。你都玩过,我怎么可能没玩过呢。

切。

我觉得和你早就认识了似的,我说,我们之间貌似没有陌生人之间的那种距离。

哼,谁认识你呢,我才不认识你。

每年十月,是我们学校的艺术节。在闭幕式晚会上,我唱歌了一首歌,是陆毅的《非同寻常》。曾经在那个夏天十分红火。我唱完后,掌声雷动。我沉浸在往事里不可自拔,忘记了声音怎样从我嘴巴里流出来的。

我想起那个夏天,阳光晃眼,树影斑斓。我想起小佩的微笑,以及萦绕在耳旁的笑声。

那天晚上,我们同寝室的人给我庆祝。有人频频举酒,说,你唱歌真是好听。我笑着回应,眼前越来越迷糊。

回到寝室的时候,我已经有些头重脚轻,走廊在我眼里变得曲曲折折。

穿过走廊,我耳边不时响起QQ的提示音。这些夜猫子,快半夜了还不睡觉。

我突然想到,伊颜可能正在上网。于是打开寝室的电脑,她的头像果然亮着。

你来啦?我有预感你会上。她说。

我也是,我怀疑我们真的是心灵相通。

我觉得你的想法就是我的想法,我的想法就是你的想法。

那我爱上你,不是等于爱上自己了?

切,我才不用你爱呢。说完,还加了一个特得意的表情。

对了,你唱歌唱了吗?她问。

唱了,同学还为我举行庆功宴了。只是,又想起了她。

她,谁啊?你很爱她?

恩,她叫小佩,但是你不认识。

真好,伊颜貌似很高兴的样子。

你高兴什么?

我当然高兴了,为她感到高兴嘛!

晕。

给我讲讲你们的故事呀。

那是2003年夏天,农历六月十九。是拜观音的日子。我和外婆一大早就去了西天宗教寺。住持和外婆是故交,她定要挽留外婆在那过夜。

下午的时候我就遇见了小佩。她也是随外婆来拜观音的。那时,我正坐在路旁的小树林里,阳光落在我眼前。她就像一朵花,飘浮在一群人当中,其他人仿佛都沉了下去。她的长发,柔和的微笑,在我心里形成了温暖的阵风。

她往树林里看的时候,我的心跳忽然加速。我甚至感到了来自耳根的灼热。即使她并没有看到我。

我觉得我和小佩仿佛熟识已久。她的轨道和我的轨道轻而易举地重合,于是我们很默契,不约而同地走向寺庙旁边的阁楼上。她微微地抬起头,看着夕阳,那样子纯净而迷茫。她跟我说起她学校里调皮的男生,严肃的老师,和同学的生活。我听得不亦乐乎。我想起她一脸灿烂地走在学校里的样子,心里忽然有些失落。

后来我们在树林里唱歌,是当时很火的《非同寻常》。

盛大的朝拜仪式在晚饭后举行。二楼的平台上都是人,我和小佩挤在一大堆人中。我们总是很默契地一起笑,然后一起从人群中走出来。小佩说要带我去一个地方,说我肯定会喜欢。

我没头没脑地跟着她走。夜间的露水打湿我们的裤脚。

果然是好地方,是一大片光秃秃的岩壁,四周是墨绿的西瓜地,有流萤在西瓜地上空窜动,头顶的星光洋洋洒洒。

我们可以听到那边传来的念经的声音,一群老太婆把它念得起伏跌宕,抑扬顿挫。我知道我的外婆和小佩的外婆都在。

在我的记忆里,那晚小佩坐在我的右边,她的头发遮住了她的眼睛。她乐不可支地拍着手,双腿不停地晃动。

我们看了好久的星光,然后小佩说,太晚了,我好困,得回去睡觉啦。站起来的时候我们异口同声地说,我永远不会忘记今夜的星光。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感觉像做了一场梦。我想,在明天早上我得去问她的电话号码,然后好好地和她说再见。于是我安然入睡。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阳光落在我腿上。早晨的水汽涌入窗口。我睁开眼睛就跑到小佩的房间去,但是房间已经空了。

我问住持,小佩她们走了?

你说这房间里的人吗?她说,早走啦,人家要赶路的嘛。

我的眼前忽然暗淡下去,世界只分黑白。我跑到路口,只见蜿蜒的小路和叠翠的山峦。

茫茫人海,你叫我怎么才能找到你。

2007年十二月中旬,我们学校举行了一次征文比赛。我得了一等奖,还得了五百元现金。

那天晚上我又去喝了酒。一群人走在午夜清冷的街头。有车辆在清冷的街道上飞驰而过。我准备去通宵,我对同学说。然后一大群人去了网吧。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征文比赛得了一等奖,还有五百元现金噢。

哇,伊颜附加了一个两眼冒爱心的表情,请客!

谁叫你不在我身边呢,我室友可是都请过了。

呜……

我知道喜讯后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可惜你现在却只能最后一个知道了。

呵呵,我早就知道了。

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你那文章我看过了呀,对了,还有我的功劳呢,我还帮你修改了。

多谢多谢,那你来我这里,我请你吃饭。

你有这个心意就好了。

对了,告诉我你的电话。

不给。

为什么?

没为什么,原则问题。

不和我视频也是原则问题,不给我看照片也是原则问题?

对啊。

万一哪天我们在街上相遇不是错过了吗?你给我看看你的话,我就认得出来。

这理由……真是蹩脚。

……

从网吧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上午七点半,街上有了喜庆的色彩。

诶!有你的包裹!我台起惺忪的睡眼,是宣传委员。

我的?我很惊讶地指着我的鼻子。

对的,你自己下去看看。

是伊颜寄来的包裹!我打开包装盒的时候,眼睛睁得老大,下巴差点掉下来。居然和我买的是同一款,那款墨绿色的摩高情侣围巾。

我抱着盒子跑上楼,周围的嘈杂声和欢笑声都被我排挤在我的世界之外。一整个上午,我都兴奋得不行。这是我经历过最最激动人心的圣诞节。几乎每节课都有老师走过来敲我桌子。

我望着窗外喜气洋洋的街道出神。我想像着伊颜看到我的包裹后惊喜的眼神以及兴奋的心情,微笑不知不觉爬上嘴角。

礼物收到了吗?

收到了!

这是我最开心的圣诞节!

我怀疑我们是否连呼吸和叹息都这么有默契,伊颜说。

你抢了我的话了,伊颜。我说。

呵呵,乖,不哭噢!

靠,圣诞快乐!

圣诞快乐!

我终于知道了伊颜的手机号码。她说,我只会和你发信息,不会打电话的。

为什么,我问。

为什么?!一,长途太贵;二,打电话会有辐射,损伤脑细胞。

……

除夕夜,我们那里放了许多烟花。烟花在空中绽放,然后纷纷陨落。我的肩上满是灰烬。我想,要是伊颜在就好了,我可以和她一起看烟花,一起走在烟花下,一起让肩上落满灰烬。

烟花持续了很久,夹杂着孩子们的欢呼。我躺在床上,时光从屋顶滑过,一年又过去了。今年我的幸运是认识了伊颜。我总是产生错觉,伊颜和小佩重叠着在我脑海里闪现。

午夜,烟花比任何时候都热烈。房间里是被烟花映成的红色。楼下的警报声响个不停。

十二点,我给伊颜打了电话。在我聆听了半分钟的彩铃后,电话被掐断,盲音袭来。

手机震动起来,新年快乐,伊颜说。这时候我才打好新年快乐四个字,还没发送。

新年快乐,我说,只是很遗憾不能和你一起去观望2007年末的烟花。

呵呵,新年有什么愿望吗?伊颜问我。

我希望2008年能见见你。行么,这是我新年的第一个愿望。

手机沉默了。这个时段发短信很是艰难。

行么?你别这么残忍吧,这是我的第一年愿望啊。我又给她发了一条。

恩,行,伊颜说。

我合上手机,走到窗前,烟花渐渐平息了。回到床上,我安然入睡。

伊颜把时间定在五月一日。她说,五月有她喜欢的鸢尾花,妩媚。

我说,在我记忆里,五月是最丰盈的时节。我总是在五月的时候去田里捉青蛙,然后把它们放进泥罐子里。

那你走路有没有踢石头,她问。

当然有,我说。

哈哈哈哈,活该,罪有应得。她说。

只怪我不能早点拥有保护动物的意识,呵呵。我又和她说起我童年时候因为去捉知了而被卡在树桠上。

后来怎样?

后来我爸来把那枝桠锯掉了。

这是五月的事情?

恩。

然后她说,我们总在五月的时候拿棕榈树的花来打仗,那花跟火腿似的,我们叫棕榈火腿,你知道不?

我说你都知道我怎么会不知道。

我说你来了我带你去看紫荆花,喜欢吧?

恩。

我还想再说什么,她的头像却黑了,我想她是死机了。

现在,这些回忆好像突然远去。仿佛被潮水冲走,搁浅在很远的地方。

我和伊颜坐在市区的KF里,阳光落在桌子上。伊颜默默地吃着汉堡,我们好像失去了原有的契合点。

我的脚下,车辆如织,五月的阳光跳动,我产生了一瞬间的恍然。

从KF出来的时候是午后两点。阳光有些刺悲。我带伊颜去我们那里最有名的寺庙。我想你一定会喜欢吧。

伊颜笑笑,默默地走到站牌下等车。原来,虚拟和现实有这么大的落差,我的心里掠过一丝冰凉。

寺庙里人头攒动,香烟袅袅,现在是五一节,游人格外地多。

哎,我给你拍照好吗。伊颜问我。

好啊,我说,然后我走到一处开满鲜花的地方。

我叫一个路人帮我们拍几张,却被伊颜阻止了,她说我不喜欢拍照,你拍就好了。

我带伊颜去了紫荆公园看紫荆花,带她去万安塔看日落。但我总觉得心里的某一块一直空白着。

她离开的时候是五月三号。我去车站送她。她上车的时候朝我挥手,欲言又止。

上网的时候,我发现找不到伊颜的头像了。于是我给她打电话,没想到伊颜换号码了。我很后悔没有记下她的Q号,原来我们之间的联络这么的脆弱,我很沮丧。后来我想起07年常去的论坛,伊颜却已经把资料删除了。这下,我和伊颜彻底失去联系,我的心开始往下沉。

我是夏夕,是伊颜最好的朋友。伊颜是个很孤独的人,很安静,总是安安静静地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有时候真是令人心疼。

我从程北的城市回来后,她变得很沉默。她总是呆滞地看着程北的照片,外面的世界仿佛与她无关。

好多个夜晚,我听见她的低泣,肩膀一抖一抖的。我知道她很喜欢程北,只是她无法跨越出那片阴影。

我可以感受到程北的失落。他在看见我的一瞬间,眼神明显地暗了下去。他带我去繁华的寺庙,那里香火旺盛,人头攒动。带我去万安看落日,去紫荆公园看紫荆花。我知道这些都是伊颜喜欢的。和程北坐在那里聊天的时候我心里很不是滋味。程北坐在我旁边不停地玩弄着手机上的挂坠。

去寺庙的时候我帮程北拍了许多照片,这是伊颜拜托我的。她说,她只要看看程北,看看他生活的城市,这就够了。

为什么?我问她,你明明很喜欢他,他也很喜欢你。伊颜用力地摇摇头,眼角泪光闪闪。我不敢再问。那一场车祸让她生活在不可逾越的阴影之下。

上火车的时候我的心情很乱,我想告诉程北,我不是伊颜,真正的伊颜不会讲话,这样你还会喜欢吗?

我想起伊颜哀求般的眼神,她说你别告诉她我的事情,你就当你是伊颜。记得,千万要拍些他的照片回来,我只要这样默默地看着他,就够了。

我终于忍不住。一天,我加了程北。

我说,程北,我是夏夕,就是上次你见到那个,我不是伊颜。

他足足惊讶了一分钟。

我说,你爱一个人,会包容她的缺陷吗?

什么意思,他问我。

我说真正的伊颜不能讲话,如果你喜欢就来找她,不喜欢,那么请你遗忘。

十一

我是伊颜,十八岁那年的车祸带走了我的声音。那是段绝望的日子,我处处躲避着认识的人。我总是怕见到别人时那种说不出话的尴尬,以及他们见到我时眼中忽然暗淡下去的光芒。

我不敢想像程北知道我不会讲话时会有怎样的表情和眼神。我真的不敢想像,所以,我宁愿逃避。

夏夕是我的好朋友,她为了能和我交流而去学了手语,只有在她面前,我才觉得自己是完整的。

2007年,我总是去逛论坛,当我看到程北时,整个人都怔住了。那一刻我觉得整个世界旋转得很缓慢。

大年三十的时候,程北给我打电话。我拿着手机,怔怔地看了三十妙,然后掐断。我的眼泪打在指甲上。我无法和他现实。

程北说,他的新年愿望是见我一面。我的心像注入了铅。我想,我的欢乐日子即将结束了。

我把见面的时间定在五一节。那天晚上程北和我说他要带我去看紫荆花。我心里无比难过。眼泪不知不觉地就往下掉。我隐身。看着他的头像一闪一闪的,心疼得厉害。

我叫夏夕给我带些程北的照片。那天晚上,我把手机号码换了,把程北拉入了黑名单。

十二

我花了许多时间学习手语,然后我找到了伊颜所在的学校。是个很漂亮的海边城市,宽大的马路,可爱的小,浓密的法国梧桐。

见到伊颜的一瞬间,我愣了,竟然是小佩。我好像置身梦中,时光在我眼前变幻莫测。难怪她一直不肯给我看她的照片,不肯跟我视频,她一直都躲着我。她和多年前一样,纯净而迷惘。但是这一刻,我突然心痛得厉害。

没想到,能再次见到小佩,我好像看到了五月的花朵在时光里纷纷开放……

我拉住她,我说,我喜欢你,自然也包括了你的缺陷。我会带你走出那片阴影,我已经专门学习了手语,在我面前你就是很完整的小佩。

良久,她的眼角湿润。她低低地说,我叫伊颜,小佩是那时候骗你的名字,那次的不告而别,真是不好意思,时间急,我来不及跟你说再见。

呵呵。现在不是一样找到了吗?

让我们从现在开始,我们重拾旧时光,然后一起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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