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剑飞这个人很有意思,表面看起来斯斯文文,英俊潇洒,其实是个不拘小节的“粗人”。他好像永远有讲不完的趣事和武林典故,一路上,听他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的讲解,倒也不失为一件乐事。而且我发现,他对朝庭,对时事都抱着一种无所谓的态度,用他的话说,“不管谁当皇帝,都与我无关,我照样四海为家。”我倒很羡慕他这样的生活,无拘无束,逍遥自在,纵马狂歌,游侠江湖。只是可惜,我不能这样,我的肩上扛着太多的责任,太多的担当。
到襄州了,我邀他与我们同行,他仍旧是那句“无所谓”来回答我。
进城的时候,我们碰到一点麻烦。大概是看我们从远方而来,守城的士兵想在我们身上捞点油水。拦住我们不停的盘问,一会儿说我们形迹可疑,一会儿又说我们佩刀带剑,不象好人。玉儿几次想要揍人,都被我拦住了,我可不想在这里惹上什么是非。最后,还是张剑飞掏出些银子,才打发了守门的士兵。玉儿很不屑他这种做法,讽刺他自称侠义,却也如此畏惧。张剑飞只是笑了笑,并没有反驳。
我们在一家不错的客栈住了下来,我打算在这里逗留几天,办件事情。出京之前,我就听丞相梁汉儒说过,襄州太守吴世奇是平阳王一党,在地方上巧取豪夺,贪赃枉法,民怨极大。朝中有人数次上奏弹劾他,都被二哥保了下来。这次出京,父皇授我遇事专断权,可以先斩后奏。如果查证他的罪行属实,我绝不会手软,吴世奇将会是第一个让我开刀的人。不过他是依附着平阳王,我要是动了他,也就等于向二哥开战。从此以后,在朝中,平阳王和忠武王就站在了对立面。不知道那会是一番什么景象?
安顿好之后,我带着玉儿和赵,周二人上街走走。张剑飞却坚持留了下来,我知道他是为什么,一进客栈他就听那掌柜说这家客栈的酒在方圆百里都是很有名的,要了一坛喝过之后,果然再舍不得放下。我也不勉强他,叫赵无极到柜台支付了他的酒钱之后,就出门了。
襄州是军事重镇,再加上物产丰富,堪称鱼米之乡。虽逢乱世,街上仍旧很热闹,行人熙熙攘攘,小贩高声叫卖。玉儿那丫头跟雀儿一般东跳西跳,看见什么都觉得很新奇。不到半个时辰,已经买了五串糖葫芦,三个泥人,一个风车,一个面具,真是拿她没办法。也怪不得她,第一次走出京城,难得自由啊。
“闪开!闪开!”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背后传来,随即便是路人的惊叫声。我回头一看,几匹高头大马正疾速向这边奔来,行人们纷纷避让,有些小贩人倒是跑掉了,摊子却被飞奔的快马撞了个稀烂。我一把拉过玉儿闪到街边,一匹马险险的从身边插过,差一点就撞到了玉儿。玉儿火冒三丈,大骂一声“混帐”,纵身追了上去。马虽然跑得快,玉儿的轻功也不是吹的,如天马行空一般踏空而行,引来路人一片惊叫。不多时就追上了一匹马。那马上的骑士突然抬头,看到头顶上跟着一个人,不由得大吃一惊。还没有反应过来,已经被玉儿一剑打落马下,摔了个狗啃土。前面的骑士听到背后的异响,都勒住了马。
“大胆!”那摔倒在地的骑士气急败坏的爬了起来,“唰”的抽出了腰间佩刀。其他骑士也跟着下马冲了上来,将玉儿团团围在了中间。
“你是什么人,竟敢袭击公差?不要命了?”一个人厉声问道。我这才注意到,他们都穿着衙门公差的服饰。
“你们才不要命了,竟敢冲撞本小,小爷。活得不耐烦了?”玉儿丝毫不让,也拔出了宝剑。
“反了!反了!将这小贼就地正法!”一个看样子是头儿的公差叫道。话音一落,数把长刀向玉儿砍去。
“公子,要不要帮忙?”赵无极问道。我摇了摇头,玉儿的武功我还是放心的,至于这些公差嘛,让他们吃吃苦头也好。免得他们如此嚣张,目中无人。果然,只片刻功夫,他们已经在玉儿的月神剑下吃足了苦头,每个人都多多少少挂了些彩。玉儿倒是越打越来劲,我怕她弄出人命来,忙叫赵,周二人过去帮忙,把人打跑就算了。两头猛虎一加入战局,那场面就更好看了。就在眨眼之间,五六个公差被打得鼻青脸肿,猪头一样,连马也来不及牵,仓皇逃走了。围观的百姓立刻爆发出一阵喝彩声。
“哈哈,真痛快!公子,你看……”玉儿还剑入鞘,得意洋洋的频频对百姓们点着头。走到我面前时,见我看着她,立刻收起笑脸,怯生生的问道:“公子,我又做错了?”我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没有,你做得很好,这些败家奴才就应该给他们些厉害瞧瞧。”得意的笑容又挂上了她的脸庞。
“对了,公子,你看,这是那些奴才身上掉下来的。”玉儿递给我一样东西,拿过来一看,是一封信。上面用火漆封着,标有“太守大人亲启”字样。我把信放入怀中,对玉儿说道:“快走吧,我们回客栈去,再等会儿官兵该来了。”
一路上,玉儿得意洋洋的说着刚才的事,好像真跟行侠仗义的女侠一般,还逼着赵无极和周无忌二人发表意见,无奈二人都不善言辞,被问得哑口无言。
“我的女侠,你最厉害了,行了吧?”我苦笑道。走过这个街头,我们就回到客栈了。刚闪出街头,我便收回了脚,并一把拉回了玉儿。客栈所在的那条街上,布满了官兵,正挨家挨户搜查。他们动作还真快,我们前脚闹了事,他们马上就查了过来。
“怎么了?”玉儿奇怪的问道。我呶了呶嘴,玉儿贴着墙壁伸出头去看了看。回过头瞪大眼睛问道:“怎么那么多官兵?”
“一定是为刚才的事,客栈是不能回了。咱们另外找地方住吧。”
“不住客栈的话,那可就没地方可去了。再说,张少侠还在客栈里,是不是……”赵无极不无忧虑的说道。
“他没有和我们一起出来,相信官兵不认识他。到了晚上你们再来取行李,顺便通知张兄。现在大概还没有封锁城门,快走吧。”我说道。赶到城门口一看,一切正常,封锁城门的命令大概还没有下来。我们赶忙出了城,刚走不远,后面蹄声大作,一队官兵高声叫着“奉太守大人令,封锁城门,任何人不得出入!”
“看吧,我们走的正是时候。”我笑了笑,转身向城外走去。
出了城才知道这住宿的地方不好找,以前总以为有钱哪儿找不到地方住,现在看来,钱也有没用的时候。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我们四人依旧象无头苍蝇一般乱闯,本想找个什么山野小店将就一晚也好,可找了半天,鬼影也没看见一个。后来才知道,这是襄州太守搞的“坚壁清野”,城外所以住户都被强行搬入了城中。玉儿到底是女儿身,赶了一天的路,再加上先前和那些公差打了一架,现在已经是疲惫不堪,一双大眼也好像失去了神采,耷拉着脑袋一言不发。
总算是看到一个凉亭,可以歇息片刻。这大概是为了送别而专门修建的,还有个名字叫作“十里长亭”。名字由来是因为这种亭子多修建在离城十里的地方,送别客人到此处,主人就要停下来,与客人共进一怀酒,告辞而去。
“公子,您和梁小姐先在这里歇息片刻,我和周无忌去四处看看,也许能找到落脚的地方。”赵无极说道。我点了点头,二人便分头去找了。玉儿坐在我的身边,无精打采的四得张望。这小妮子从小生在豪门,从来没有吃过这等苦头,这次跟着我出来,倒是苦了她了。
“玉儿,累了吧?”我放低声音,温柔的问道。玉儿看着我点了点头,一副楚楚动人的模样。
“让你吃苦了。”我笑道。
玉儿也笑着摇了摇头,紧了紧我握着她的手:“不苦,只要能跟着漠然,走到哪儿玉儿都不会觉得苦。”我轻轻抚模着她的脸,良久无语。其实这小丫头除了脾气坏点,又爱吃飞醋外,其他都挺好的。无论相貌,人品,家世都高人一等。如果再懂事些,将来一定会是我的贤内助。只是这种事强求不得,还是慢慢来吧。这时,我望见赵,周二人回来了,便放开了玉儿的手。他们两人走进长亭,却没有开口说话,我觉得有些奇怪,找没找到,你们倒是回个话啊。
“怎么了?找到落脚的地方了吗?”
两人面面相觑,似乎有难言之隐。莫不是没找到,他们不好意思说。这可是怪了,自从他们跟随我以来,我对他们虽不说平易近人,但至少从来没有发过火吧。用不着这么怕我么?
最后,还是赵无极开了口:“回公子,找是找到了,只是……”
这是我所见过的最破的房子了,屋顶上一个桌子大的洞,我真担心它会不会半夜塌下来。可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在这破房子里呆一晚总强过露宿荒郊吧。回过头对满面惭愧的赵无极和周无忌说道:“我当什么事儿呢,有这么个地儿已经不错了,进去吧。”赵无极刚伸出手去一推门,那门突然“嘭”一声倒了下去。刚进屋,一股刺鼻的霉味传过来,熏得我差点背过气去。看来这里以前已经是老百姓的住所,吴世奇的“坚壁清野”令下来以后,便闲置在这儿,没来得及拆。屋里空空荡荡,什么东西也没有,只有东南角落里有一堆稻草,那可能就是我们今晚的床了。
赵无极和周无忌将稻草铺开,月兑下自己的外套铺在上面,让我和玉儿坐。他们自己则守候在门外。虽说稻草不能跟床比,但赶了一天的路,大家都疲惫不堪,坐在软和的稻草上,倒也算舒服。
“漠然,你吃吧。”玉儿递给一串糖葫芦说道。这是她刚才在街上买的,吃了四串,就剩下一串了。我摇了摇头,我知道她肯定也饿了,这东西虽说填不饱肚子,哄哄嘴巴也是好的。可她却说自己不饿,一定要我吃下去。我拿她没办法,只好象征性的咬下一颗,她这才罢休,自己吃了起来。我想起怀中那封信,便拿出来拆开看。这一看不要紧,气得我牙关紧咬,一股怒火冲上头顶。这世上再也找不出比这封信上更恶心的阿谀奉承之词了!
“漠然,怎么了?信上写的什么?”玉儿在一旁奇怪的问道。
“写这封信的人虽然没有标明职位,不过应该是襄州治下某个官员写给襄州太守吴世奇的。信中说恭贺吴世奇五十大寿,特送上白银千两,玉璧一双作为贺礼。还给吴世奇大戴高帽,说他是什么朝庭栋梁,国之砥柱,简直是厚颜无耻!更有甚者,他竟然让吴世奇在我二哥平阳王面前多多美言几句,希望能得到升迁,这简直就是在买官!岂有此理!”我怒气冲冲的说道。
“哎,漠然,既然他们这么目无法纪,那你何不把他们统统革职,按律问罪呢?”
“淡何容易,且不说他是襄州太守,位高权重,可他是二哥的人,动了他,我就等于是向平阳王挑战,在朝中势必引起非议。再说了,我也没有足够的证据啊。”
玉儿听后颇不以为然的说道:“我倒不这么认为。”
“哦?”第一次碰见玉儿这样,我倒来了兴趣,“那你说说,你怎么看的?”看见我一本正经的盯着她,玉儿倒有些慌了。“这个,我只是随便说说的。你是忠武王,肯定比我懂得多,我一介女流,哪儿知道这些国家大事。”
我鼓励道:“没关系,你说说看,就算说得不对,我又不会怪你。”
玉儿看了看我,这才说道:“我常听爹教训我的两个哥哥,说成大事不拘小节,尤其不要畏首畏尾,凡事有得必有失。虽然这个吴什么是平阳王殿下的人,但是他只要真的触犯了律法,你身为亲王,又奉旨出京,理应将他问罪。就算他是你二哥的人又怎么样?王子犯法还与庶民同罪呢,更别说一个芝麻绿豆大的太守了。”
芝麻绿豆?我差点被玉儿这句话给逗笑了,襄州太守那可是封疆大吏,从三品官职。难道要人人都象你老爹那样,正一品大员,位列三公之首才叫大官?不过她的话说得还是有些道理的。我不甘心一辈子当个闲王,那我和二哥的冲突是迟早的事。以现在的形势看,二哥断不会因为一个襄州而跟我翻脸。只要事后我顾全到他的面子,这件事就可大可小。退一万步讲,就算他因此跟我翻脸,这件事我也得做。离京之前,梁汉儒就建议,此次出京,除了监督放粮一事外,最重要的就是立威。怎么个立法?那就是杀鸡给猴看,让地方上的官员们知道,这天下,还是我李家的。
“嗯,话虽不错,但这封信还不足以说明什么。最多只能证明写这封信的人行贿。不过从这封信看来,这吴世奇的确不是什么好人。只要拿到足够充分的证据,我饶不了他!”我点着头说道。
“从哪儿去弄证据呢?派人去查吗?”玉儿问道。
我仔细想了想,决定从这封信入手,信上不是说明天是吴世奇的五十大寿么?想必他一定会大肆铺张,聚敛钱财,到时候我也去凑凑热闹,见机行事,寻找证据……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踏空之声,我和玉儿都惊觉的站了起来。这荒郊野外的,哪来的轻功如此高明的武林中人。
“张少侠,我们还说夜里去通知你呢,你倒自己出来了。”外面传来赵无极的声音。我和玉儿出门一看,张剑飞提着大包小包的行李,正得意的看着我们笑。
“张兄,快进来说话。”我说道。待进屋之后,玉儿迫不及待的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儿的。”
“嘿嘿……”张剑飞笑了笑,从腰间取下酒葫芦长鲸吸水般灌了一口,抹了抹嘴,这才说道:“你们出门以后,我拿了两坛子酒在准备在屋里喝个痛快。刚没喝两口,官兵就找上站来了。搜查了半天也没搜到根鸟毛。他们一走,我便上街打听,说是有几个江湖侠士将一群公差痛打了一顿,大快人心,官府正四处搜捕呢。我一听那人的描述,就知道是你们。等了半天不见回来,我想你们多半跑出城了。这才趁着夜色带着你们的行礼找了出来,不过马没法弄,你们看看,是不是这些东西。”将行礼往地上一放,张剑飞又喝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