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王府,天色已经渐暗,玉儿早已经在大厅等候多时。见我进府,玉儿扑了过来,笑道:“王爷总算回来了,妾还担心王爷今天不回府了呢。”我将马鞭递给身边的小三子,大声笑道:“怎么会呢?今儿是除夕,再怎么忙也得回来陪玉儿过年守岁啊。”玉色闻言开心的笑了,看着她如此高兴,我不由的心生愧意,前些日子,我对她实在是……突然想起那慕容羽,我在心里暗叹了一声,老天爷真会开玩笑,让我们站在对立面。我偏偏是忠武王,她偏偏是慕容齐云的女儿。想起那日叛军大营分别时,她伤心的神情,还有那日湖心小亭里她的不忍,一时间百感交集。
“王爷,怎么了?”玉儿正叫下人把菜肴端上桌,见我魂不守舍,奇怪的问道。看了看她,娇美的脸庞仍旧那么迷人,初为人妇的她,更多了一分成熟的韵味。更难得对我始终如一,从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啊,老天对我李漠然也算不薄了,有此贤妻,夫复何求。
“没事儿,本王想起我们小的时候,有一年也是除夕,本王和你一起悄悄溜出宫去游玩,回来的时候被皇后碰上,罚我站在宫门口,当时本王是又冷又饿,你偷偷跑回家,拿了好些东西给我。一晃过去十来年了,回想往事,就像发生在昨天一样。”我叹道。玉儿嫣然一笑,在我身边坐了下来,挽着我的手说道:“王爷今天怎么念起这些旧事来了?怕是有所感触吧?”我抚模着她的脸庞,真切的说道:“本王是在想,这个世上,真心待我好的人,玉儿只怕是第一个。”她轻轻挡开了我的手,看了看站在旁边伺候的下人们。我这才想了起来,转过身去对众人说道:“今天是除夕,本王政务繁忙,也没给你们准备红包……”
“呵呵,就知道你忙,看。”玉儿叫过丫头,捧来一个盘子,里面装着好大一叠红包,还是她想得周到。我笑着捧起红包,叫过下人,一个一个的发放,众人欢天喜地,一一拜谢。
“好了,今儿过年,都下去吧,叫厨房弄些好吃的,不用伺候了。”我挥挥手道。下人们拜谢而去。整个大厅上就剩下我和玉儿两人。玉儿斟上一杯酒,捧到我面前,笑道:“妾敬王爷一杯,祝王爷来年大展鸿图,所向无敌!”我心里大喜,接过酒杯一口吃喝了下去。当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这酒也是如此的香甜。玉儿还想替我倒上,却被我伸手拿过酒壶,又把她按坐在椅子上,笑道:“来来来,玉儿这一年也辛苦了,本王也敬你一杯。”玉儿连称不敢,我却执意要她喝,最后逼得我差点没捏着她的鼻子灌下去。大厅上充满了我们两个的欢声笑语,其乐融融。有家的感觉,原来是如此的美妙。
这时,一个太监急冲冲赶了进来,我一看,就知道今天这个年夜饭泡汤了。
“奴才给王爷请安,给王妃请安。”这个太监我认得,刘义手下的刘四儿,听说还认刘义当了干爹。我瞧也没瞧他一眼,冷冷的问道:“什么事儿?”
“回王爷,皇上急召王爷入宫,有要事商议。”刘四儿回答道。我站身来,冲玉儿抱歉的笑了笑,玉儿也笑着摇了摇头,示意我不必介意,拿过旁边的披风替我披上,又拿过我的宝刀替我系在腰上,整理好之后站在了一旁。
自从蜀都回来之后,我得父皇恩准,可以佩刀出入宫廷,王公大臣,满朝文武,也只有我一人享受如此殊荣。一路上,我手按刀柄,纵马狂奔。我心里有不好的预感,今天可能会出什么事儿。
父皇的年夜饭似乎并不怎么丰盛,这可和他一贯的作风不太相称。我踏进父皇的寝宫,第一感觉就是冷清,冷清得可怕。偌大的宫殿里,站着几个太监宫女,父皇面前的桌上摆着一些膳食,可却没有一盘有动过的迹象。我心里一紧,连忙快步走过去,冲父皇行礼。看见我来了,父皇似乎突然来了兴致,叫我平身之后,又让我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并且摒退了左右,整个宫殿里就只有我们父子两人。
“漠然啊,肯定打扰你过年了吧?”父皇一边拿过酒壶替我倒酒,一边问道。我连忙起身说道:“不敢,父皇召唤,儿臣自然要遵从。”
“唉,年纪越大,越怕冷清。你们兄弟几个都成人了,要为国出力,操持政务。连过年也没一个陪在朕身边,这年夜饭叫朕怎么吃得下去?所以才让人把你叫进宫来,你不要介意。”父皇说道,不知怎么的,我听见父皇这番话有种想哭的冲动。现在的父皇,根本就是一个普通的父亲,除夕之夜,想让儿子陪着吃顿年夜饭。一念至此,我连忙接过父皇手中的酒壶,说道:“父皇,让我来吧。”父皇点了点头,无力的坐了下去,重重的叹了口气。倒完酒之后,我端起酒杯,对父皇说道:“儿臣祝父皇龙体安康,万事如意。”父皇苍老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和我碰杯之后,一口干了下去。
“别站着,坐,坐。”父皇招呼着。“漠然啊,你知不知道,你们兄弟几个,你最像朕。记得朕年轻的时候,也跟你现在一样,意气风发,年少有为。你皇祖父就是因为这样,立我为太子,将皇位传给了我。当年,你五叔,也就是现在的镇南王李豫,也是深得你皇祖父宠爱,立为太子的呼声也挺高。朕是当仁不让,力挫你五叔登上皇位。”父皇说话间,仿佛又回到了当年英姿勃发的时候,须发都伸张开来。
“父皇英明,儿臣哪能和父皇相比。”我低头说道。父皇喝下一杯酒,摇摇头笑道:“你比朕强多了,这十八年来,你隐忍不发,韬光养晦,纵观现在的情势,你忠武王李漠然在朝中可谓独树一帜,任何人都不敢小瞧你。”我闻言大惊失色,连忙起身俯在地上,连声说道:“儿臣惶恐!”
“起来起来,朕也没说你什么,就怕成这个样子。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敢做敢为,只要是为国为民,又有什么好怕的。”父皇意味深长的说道。我细细品位着父皇这几句话,慢慢站了起来。
父皇看了看我,又喝下一杯酒,我劝道:“父皇,您已经喝了不少了,龙体为重。”
“哎,难得朕这么高兴,多喝几杯也无妨。老五,朕的日子不多了。这半年来,病情时好时坏,朕心里知道,这是回光返照,指不定哪一天,就驾鹤归西,见你皇祖父去了。”父皇自嘲般的说道。我心里一酸,眼眶有些发热,忙将头扭向一边。父皇仍旧一杯接一杯的喝着酒,不多时,已经有些醉意了。
“老五啊,来!”父皇突然一把拉起我的手,往上面走去。在龙椅前,父皇先坐了下去,又拍了拍旁边的一块,对我说道:“坐!”我连连摇手,口称不敢,父皇脸色一变,喝道:“叫你坐你就坐,哪儿那么多废话!”我不得不坐了下去,父皇拍着我的肩膀,将头凑过来,喷着酒气说道:“坐这个位置,心里有什么感觉?”我脑筋飞快的转着,这个时候,说错半个字也将会有弥天大祸!
“回父皇,坐在龙椅上,就只有一个感觉。”我回答道。
“哦,说说看,什么感觉?”父皇抽回手去,靠在了椅背上,慢慢闭上了眼睛。
“重,像有块大石头压在心坎上。”
父皇笑了笑,轻声说道:“你这么想就对了,坐这个位置的人,若是一心想到是何等的尊贵,何等的至高无上,那是治理不好国家的。这个位置,是一种权威,更是一种责任,一旦你坐上这个位置,就意味着你一身系着天下的安危,任何时候不能忘记,懂吗?”我慢慢扭过头去,父皇闭着眼睛,口中还念念有词,却听不清楚说些什么。
“父皇,父皇。”我轻轻叫着,父皇没有反应,我又叫了几声,父皇突然说道:“老五,这负重担朕就交给你了,就交给你了……”说完,又翻了个身,背对着我,再没有说话。我伸出手轻轻摇了摇父皇,可是没有任何动静。我心里一惊,莫不是……
我将手指伸到父皇鼻子正面,突然像是被蛇咬了一口般缩了回来!父皇鼻息微弱,时有时无!天啊!
“来人!来人!”我站起来大声吼道,殿外候着的奴才们飞奔而入。
“快!传御医!传御医!”我歇斯底里的大叫,奴才们也慌了神,连滚带爬跑了出去。不多时,御医赶到,我忙下令替父皇诊治。御医依命替父皇把脉,刚模一阵,也像我刚才那般缩回手来,惊恐的叫道:“王爷,皇上他……”
一股凉意升上心头,我一把抓着御医的衣领提了起来,吼道:“说!父皇怎么了?”
御医战战兢兢的拱手说道:“回王爷,皇上他,他,快不行了!”
“什么?!”我只觉得天旋地转,一时之间惊呆了。刚才还和我把酒言欢的父皇,怎么就快不行了?不对,一定是御医没有诊断正确!一把丢开他,我大声下令道:“你给本王好好诊断,稍有差池,本王砍了你的人头!”
御医连声称是,又爬回去替父皇把脉。我转过身,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在心里对自己说道:“李漠然,你不能乱,不能乱。现在这个时候,一乱就全完了。”就在这个当口,刘义带着几个绣衣使匆匆赶了进来,我心里暗叫一声糟糕,连忙迎了上去。
“王爷,皇上他……”刘义瞧着我背后的父皇问道。我一挥手,大声说道:“父皇只是饮酒过量,身体有些不适,没什么大碍。”刘义不是傻瓜,当然不会相信我的话,把脚一抬就想往后走去。我连忙伸手挡住他,厉声喝道:“大胆奴才,你敢怀疑本王不成,本王说没事就是没事!你们都给本王出去,父皇需要静养!”这一招我是从刘义身上学的,他一听,冷哼一声,想要硬闯。我略一发力,一把将他摔了出去,跌了个狗啃土。
“忠武王,你!”刘义恼羞成怒,指着我大声说道。他身后的几个绣衣使手按刀柄挡在他的前面,殿下的赵无极和周无忌这时也扑了进来,挡在我的身前。双方箭拔弩张,一触即发。刘义从地上爬了起来,恨恨的看了我几眼,挥挥手道:“我们走!”说完,带着手下匆匆退了出去。
事态紧迫,我立马叫过赵,周二人,解下腰间的长刀递给他们,说道:“这是本王的佩刀,你们持此刀守护在殿外,任何人,没有本王的命令,一概不许入内!违者,斩立决!”赵周二人洞悉事情的严重性,郑重的接过宝刀,同声应是。天要塌了,我再也顾不上什么僭越不僭越,父皇不在,现在宫里我最大,先把消息封锁住了再说。我当即出宫,飞骑赶往晋江王府,这个时候,我必须得和三哥,四哥联合起来,以应万变。
一路上,京城的居民们正兴高彩烈的放着焰火,爆竹声声,霞光漫天,整个天空都被映红色。谁又能想到,在这个万家团圆的日子里,深宫中的皇上,已经快不行了。
到了晋江王府,我根本来不及下马,骑着马就闯了进去。府门口的侍卫们没看清楚是我,想要阻拦,被我一马鞭抽了个正着。
大厅上,三哥一家人正在用膳,突然叫我骑马闯了进来,众人都吃了一惊。三哥放下碗筷,大声叫道:“漠然,出什么事儿?”我在马背上焦急的说道:“三哥,快,派人去叫四哥和梁丞相!”三哥一听,脸色巨变,忙吩咐下人照办。我翻身下马,三哥拉着我的手走进大厅,摒退了所有人,急忙问道:“老五,怎么了?来,先喝口酒,润润嗓子。”我接过三哥递过来的酒,一饮而尽。
“三哥,大事不妙了,父皇恐怕……”
“啊!”三哥惊得跳了起来,瞪大双眼问道:“这,这,这……”
我心里一急,一把拉下三哥,低声说道:“现在我已经叫人把父皇的寝宫封锁了。消息暂时不会泄露,咱们得商量出一个万全之策来,要不然,天就要塌了!”三哥频频点头道:“对对对,我都急糊涂了。天啊,这事儿来得太突然了,唉……”
不多时,四哥和梁汉儒急奔而入,刚一进来,四哥就开口问道:“三哥,漠然,出什么事儿?这么急着把我们叫来?”我也不答话,对三哥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是是是,来,都跟我来。”三哥说完,领着我们来到他们的书房。来不及坐下,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简略的给众人说了一遍。大家一听,都是大惊失色,谁也没有料到,除夕之夜,皇上会突然病危。
“完了完了,这可怎么办才好啊。”三哥的书房走来走去,显得异常烦躁。四哥沉吟不语,脸上看不出来一丝表情。梁汉儒看了看我,站起身来说道:“三位王爷,依下官之见,当务之急是要控制皇宫,不能让太子和刘义借题发挥。”
“丞相所言极是,父皇一病,现在又是太子监国,那可就大大不妙了。”四哥附议道。
“控制皇宫?谈何容易啊,皇宫里面的守卫全是刘义的绣衣使,说控制就能控制么?”三哥摇头说道。
梁汉儒站起身来,朗声说道:“这关键,就是忠武王殿上!”听他这么一说,三哥和四哥都把目光投向了我。我看着梁汉儒,思索着他可能会出什么主意。
“哎呀,我的丞相大人啊,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老还卖关子,有话一口气儿说完吧。”三哥急不可待的说道。梁汉儒拱了拱手,接着说道:“皇上病倒前,最后见的人是谁?”
“您这不是废话吗?当然是漠然了!”三哥皱着眉头说道……
“慢着!丞相的意思是,假传圣旨?”四哥突然插口道。梁汉儒点了点头:“不错,下官正是此意。”假传圣旨?这可是招险棋啊。
“皇上最后见过的人是忠武王,忠武王说出来的话,现在就等于是圣旨。王爷若是说皇上病倒前有旨,让晋江王的御林军进驻宫里,负责防卫。刘义他们纵然不信,也不得不从。只要控制住了皇宫,其他事情咱们再从长计议。”
“好!就这样办吧!漠然,你去下令,我马上把御林军调进去!”三哥一副摩拳擦掌的样子,恨不得马上就派兵入宫。我略一思索,目前也只有此计可行了。但是吐蕃赞普和奴还在京城,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们得知父皇病危的事情。
“好,就这么办!不过,三哥,你切记要低调行事,不要打草惊蛇,万万不可泄露消息,要是让吐蕃人知道了,就麻烦了。”我提醒道,他们几个都同声称是。当下安排妥当,我,晋江王,逍遥王三人同时领军进宫,梁汉儒立即去国宾馆,盯着和奴等人。
出了晋江王府,我望了望那被焰火染得血红的天空,心中暗叹道:“要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