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
这一年,白夏刚刚大学毕业。
从单纯的校园到纷繁的社会,周围的世界忽然变得象城市夜晚亮起的霓虹灯,五颜六色,似乎要照花人的眼睛。
身边同龄的女孩子要么在嗲男朋友,要么在父母面前撒娇,可那都不是白夏。身在异乡,没有爱情,连工作都不甚稳定,白夏常常站在黄昏的风里,听街头梧桐叶子飒飒作响,于是就回忆起教学楼温暖的灯光和好友一起笑闹的日子,然后抱紧双臂,感觉有种冰冷的东西从心底浮起,慢慢的,浸在眼眶里,打转。
日子忧郁的像湿了水的蓝。
同租住房子的室友说,你应该恋爱,这样你就会快乐了。你喜欢什么样的男生,我帮你介绍?
她微笑,咬着下唇,慢慢的想着说:要高大、要帅气、要个性、要外向,不要太胖的,也不要戴眼镜的……还没说完,室友便躲在一边掏耳朵了。
其实,和对未来想象一样,爱人的标准在她心里也是模糊的,也许那些高大帅气个性的符号不过是一本本爱情小说里男主角的背影。在那些孤独动荡的日子里,她便是在想象中爱上这样的主人公,在心里开始一场场暗无天日的恋爱。
她知道自己不够现实,可,现实就是一件能让自己快乐起来的事情么?如果不,则不如现在的状态,蜗居在自己的内心,未尝是件坏事。
她是在这种状况下认识的的莫遇。莫遇是转了好几个圈的朋友的朋友。那次聚会上,白夏和他都在角落里沉默,周围的热闹到他们身边似乎被阻拦和隔绝。白夏注意到对面这个男人脸上一直带着淡淡的笑,这笑容让白夏觉得温暖和安全。
HI。白夏轻轻的打招呼。
先是客气。然后自我介绍,并谈到自己和聚会主人的关系,白夏得知莫遇是从另外一个城市过来的。再然后分别介绍自己的籍贯和母校,终于白夏发现这个叫莫遇的男人和自己大学好友的家是在同一个地方。那是一个美丽的山城,白夏不止一次的听好友这么说。好友毕业后便回了家乡工作,数次邀请白夏去玩。
在这种情况下,两人的距离倏然拉近了。那个夜晚,他们的话题便由此热烈开来,角落里沉闷的空气慢慢的被撕成碎片乃至最后消失不见,白夏看到莫遇的眼睛在镜片后面闪着愉快的光芒,她的心也快活了许多。
许是同在异乡,许是因着大学好友的缘故,反正白夏和莫遇的关系渐渐熟络起来。莫遇常常会在晚饭后打电话给她,一起聊他家乡小城的美景、聊现在的生活,她感觉自己郁闷的情绪通过细细的电话线,渐渐的在消失不见。
室友笑问:你恋爱了?
是么?她惊问自己,这是恋爱么?
马就得出答案了:不,他才不是我喜欢的样子,不高大、性格内向、还戴着眼镜,怎么可能呢?
可是他每天给你打电话,你接的那么高兴啊。室友笑嘻嘻的,不是恋爱么?鬼才信!
她有些愤愤然,他明明和自己预想的男友不一样么,怎么可能?
偏这个时候,电话响了,室友狡黠的眨着眼睛看她。
她一把拽起话筒,果然是他,温和的声音象是刚跃出水面的小鱼。
可在白夏此时听来,这声音却击中了她正和室友好强争胜的要害。她于是没好气的说:干吗呀?我都睡了。对方明显的错愕了一下,似乎还没反应过来。
白夏咬咬牙,继续说:以后不要每天都打电话了……
莫遇的声音低了一下:好的,不打扰你休息了,再见。
白夏的心瞬时象是被小虫子叮了一下,可是当她抬头看到室友诧异的目光时,便重重的放下话筒,带着胜利的微笑说:看,这下你信了吧?
自此,莫遇的电话便不见了,白夏偶尔会有些惆怅,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任性破坏了原本很美好的感情。可她又想:无所谓,反正他不符合我心中男友的标准。
许是青春都是一样的迷惘和动乱,我们还不能拨开表面的纷扰,直接抵达内心。
2003年
时间的脚步溜的悄无声息,转眼一年就过去了。
2003年该是白夏最难过的一年吧。
先是辛辛苦苦打拼的工作刚站稳脚步,便因公司倒闭而失业,接着又遭遇失恋。
这个男友是符合先前白夏细数过的那些标准的,高大帅气、个性外向,而且嘴巴甜,脑筋快。可白夏却忽略了除此之外,他还有一颗不求上进懒惰的心。
数次的争吵与忍让里,白夏又诧异又痛恨自己的不果断。本已无望的爱情最后彻底断裂在那个男人的背叛上。好强的白夏被击倒在地。
看着那个男人似乎很认真的讲:对不起。白夏的泪水淹没了所有的侥幸。
日子瞬间灰暗了下来。那是从前如何的忧郁都不曾抵达的绝望。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翻出莫遇的电话号码,只知道莫遇接到她电话是如此的欢喜与不安。
她说:我失恋了,我不甘心,不甘心!
莫遇的声音依旧温暖平和: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
白夏的倾诉在泪水凝噎中断断续续。她听到那头的莫遇在不停叹息。
是我错了么?她问。
不,我如果是你的家人,我真想去打你,把你打醒。他忽然激动起来:你为这么个人伤心,值得么?
白夏的抽噎在那瞬间忽然停止,她不明白莫遇何以爆发出从来没有的怒气和恨言。
两人的联系重新又开始,莫遇趁出差到这个城市的机会来看白夏,两人一起去吃饭,去动物园看猴子,关系融洽的像从来都没有经历过先前的停顿,兄妹一般的温和。
莫遇的电话也不时打来,虽然没有以前频繁。
白夏提到大学好友又邀请自己过去玩,莫遇说不如等我有假期陪你一起回去。我带你去看仙女湖。关于仙女湖还有个美丽的传说呢。
是么?讲来听听。
传说这是天上的仙女到这个湖边临水当镜梳妆打扮,被一位砍柴的樵夫看到,樵夫与仙女一见钟情,于是便在湖边建造了一间小屋,两人从此过着幸福的生活。
白夏笑起来,童话一样的故事。景色很美是吗?
嗯……反正挺不错……你好友没给你讲过这个传说?
没,喔,等回头我问问她了。
闲暇的时候,白夏开始重新考虑自己和莫遇的关系,生活将她内心的不安分渐渐抹去,许多内心的标准也在随之变化。她发现自己好像喜欢上了莫遇的沉静安然,可是莫遇的关心永远只是象个大哥哥一般的细心和温暖。而且,白夏觉得自己失恋时给莫遇的倾诉象个巨大的阴影横亘在两人之间:即使他曾经喜欢过我,可我已经不是他最初认识时的自己了,最美好的,也许只能是从前了。
2004
日子不疾不徐的走过,白夏的工作生活逐渐稳定,日渐丰富多彩。工作时认真上进,闲时和朋友一起郊外踏青,室内品茶,逛逛街,聊聊天。象街头的每个年轻的女孩子一样,对明天有着划根火柴便能点燃的热情和憧憬。
莫遇象个隐形人一样生活在白夏的生活深处,他会固定的在每月打几次电话过来,不时会问起白夏什么时间去看好友,他可以请假一起回去。
白夏笑着摇头,小城太远,暂时还没有那么久的假期让我出去呢。
莫遇说:那好,我等你。声音依旧温和平淡,听不出半点的失望或者其他。
他太安静了。白夏暗想,否则应该适合做我男友的。相对于他,可能有性格的男生还是比较吸引我一些。
也只是想想。
莫遇又有了来看白夏的机会。
这个时候的白夏,面容上挂着甜美的笑。她陪莫遇在公园走着,听他讲起工作中的不如意,烦恼虽多,腔调却是一如既往的平和。
你现在怎么样?他问。
我恋爱了!白夏快乐的叫着。
我终于知道什么叫爱情了,我再也不只看表面而忽略内心的去选择了,他很平和大气,和他在一起我真快乐!
事实上这次的爱情已经开始了两个月,白夏终于有机会告诉莫遇。这个男生是同事介绍给她的,从事计算机软件开发——倒是和莫遇一样的工作。
莫遇站住了身子,认真的问:你确定你很快乐吗?
是啊!白夏涨红了脸。他人很好,是个很有责任心的男人。唉,我发现自己以前的选择标准真幼稚哦,竟然把外表作为第一选择要素,要知道一个内在精致的男人才够让人安心呢。
你也在说我么?莫遇开玩笑一般的说。
喔……白夏抓抓头发,我好像没有仔细想过你也是这样的。
好了。莫遇微笑的说:这我就放心了。我这次来本是解决工作调动问题。我有两个选择,一是这个城市,二是北京,现在我可以安心的安排去北京的事情了。
喔,那祝福你啊!白夏也由衷的开心起来。
终于我们都好起来了!
2005
沉浸在恋爱喜悦中的白夏不知道莫遇是什么时间悄悄消失的,只是想起好长一段时间接不到莫遇的电话,便拨给他,才发现手机已经停机。
遂想起莫遇曾经说过去北京工作的事情,莫非已经换了工作地点和电话号码?可没理由不告诉我啊。
但不管怎样的疑惑,事实是,莫遇的确从自己生活里蒸发了,除了给自己留下一些惆怅之外,再没了别的。
发现莫遇的消失之前,也许他已经渐渐让白夏习惯了没有他的存在。他一点点的收拾好自己的痕迹,慢慢退出了白夏的世界。
直到,直到白夏再次失恋。
室友叹口气,看着有些苍白的白夏。
但这次,白夏没了上次的歇斯底里。
哭一场?室友小心翼翼的说。
白夏说:缘分若去,强留也无济于事。爱情没有错,错在我们不曾善待和宽容。
痛楚不会不存在,只是小心的收拾好,在没人的地方悄悄释放痛哭,而白日里,仍如没事人一般。
也让身边的朋友放了心。
女人若是一朝长大,便成熟的风情万种。催化剂,也许是败了的感情。
白夏去上瑜珈课程,去书吧借大量书籍,去花卉市场学插花,生活安排的滴水不漏,痛苦渐渐的沉积在内心的最深处,变成成熟的养分。在一蜕变打磨中,白夏觉得从未象现在一样知晓了解自己的内心,也从未如此宁静快乐。
只是在内心深处,有一块微微的痛,因为她终于发现,那个曾经让她明白什么叫爱情的男友,其实是和莫遇一般的脾性与外表。
原来她最后喜欢的,还是如莫遇这般模样性情的男子。
可是,一切都再回不去了。
也会悄悄自问,假如当初莫遇向自己表白,自己是会接受还是拒绝?
没有答案,因为生活没有假如。
2006
这个五一长假,白夏终于许诺给山城的好友,一定去看她。
也许,我只是去了一个内心的遗憾。在拥挤的火车上,思绪摇摇摆摆。
八个小时的车程,看完了手里的杂志,又吃了一小袋的鬼脸嘟嘟,看时间,还不到三分之一。
白夏无聊的看向对面。一张古铜色健康的脸朝她微笑。那笑容十分热情,白夏也笑了。对方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子,长的卷发,大的带流苏的披肩。像个吉普赛人。
大家开始客套的交流起来,那中年女子说自己是研究笔划与情感关系的。
就是说随便给她两个人的笔划,她便能说清楚两个人的缘分及情感走向。
喔?有这么神奇?呵呵,果真像吉普赛人啊。白夏心想。反正旅途无聊,就随便找了一个同事的名字和自己的名字一起,把笔划写给了那女子。
一会儿,结果出来了:工作关系,男的很会为女的着想,女的却对男的不感兴趣,且在背后说过他的是非。
白夏吃惊了一下,虽说这几句话简单,却也真是如此。她认真起来,仔细看了下对面微笑的女子,遂又写下了自己和莫遇的笔划。
男的爱着女的。女子肯定的说了这么一句。
白夏呆了起来。
火车晚间抵达小城,好友和老公一起接站。白夏有些心事重重,在去同学家的路上,她忽然莫明其妙的又拨了一遍莫遇的电话,依然没有接通,不过这次里面那个冰冷机械的女声却是说:你拨的电话已关机。
尽管没有接通,但她仍然雀跃的想,我找到他了。可转眼又沮丧起来,这么久过去了,仅凭火车上那个女子的预测,能说明什么呢。
第二天好友陪她。这里的确很美,山中有城,城中有湖,空气澄静,天空蓝的象是谁家姑娘洗好凉晒的衣衫。好友带她走遍小城的景点。
她想起莫遇曾经说过的仙女湖,遂问:我们什么时间去仙女湖?
好友笑:你怎么知道我们这里有仙女湖?那可不是随便去的呦。是我们这边男子喜欢上一个女子后,对她表白的地点的呢。传说两人如果在仙女湖边牵手照影,便可恩爱一生。
白夏的脑子轰然响了一下,无数的小星星便在眼前跳起了舞蹈。
原来,他一直是喜欢她的。
他一直暗示,以为白夏是知道的。
而所谓的造物弄人,到底是因着白夏的忽略,还是莫遇的含蓄呢?
那个手机,依然没有开机。
白夏自己在小城的街上走了一遍又一遍,想象着年少的他的足迹也曾经遍布这里的大街小巷,也去过她去的烈士陵墓,也到过她到的湖畔公园……
而关于下一步怎么办,白夏还没有清晰的打算。不知道如今的莫遇,他在哪里?
临走的那个晚上,在市中心的白鸽广场,白夏竟然意外的看到了自己想了千遍万遍的身影。
对,是他,莫遇还是当年的样子,温和的笑容,干净的衬衣,白夏的心狂跳起来,原来老天是不让有缘人错过的。
她疾走几步,却又呆站了下来。
因为她分明看到,在莫遇手里拉着的,还有一个清秀美丽的女子,那女子穿着一件粉色的宽大的裙装,一只手放在月复部,脚步轻慢。
白夏的眼泪终于落下来了。
数番的相遇与离散,终还是没能拉住对方的手。遇见了对的人,在不对的时间。青春原经不起时间的战役,在爱情靠岸的地方,也许我们两败俱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