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是东京人,你也许会在哪里遇到赤名莉香,见到她,替我问个好,她曾经是我爱过的女人,就是那个左眼下有一颗痣的女子。”
完治再也没有见过莉香……
九零年秋天,陈磊辞了公职去了日本,陈磊最朴素梦想就是赚足了钱回中国盖一栋漂亮的大房子,在他三岁时,父亲就因病去世,在那个物质贫乏的年代,是年轻的母亲一人把他拉扯大,在陈磊成长记忆中,每年夏天,炎热的太阳穿透老房子单薄的墙壁,每天自已与母亲都要在热浪中煎熬着。
在东京,陈磊每天上午上完课后,下午就到一家居酒屋做温酒的活,老板是一对日本老夫妇,为人温和,非常喜爱他,一天下班时,陈磊在门口遇到了一位女孩,女孩步伐轻盈,长得眉清目秀,有一双会微笑的眼睛,很特别,女孩用台北腔的普通话问去上野公园的路线,陈磊才想起此刻是上野公园樱花开放的季节,陈磊认真地说,我带你去吧,我也想去看看樱花,女孩听后热情地回应,还伸出温润的手掌与陈磊友好地握了握,在接下来几天中,陈磊自然成了女孩的导游,在交往中,陈磊知道女孩叫王影,在台北一家大公司任职,利用假期到东京游玩。
几天后,王影走了,陈磊陷入了无尽的失落和想念之中。
陈磊国内中文系毕业,文质彬彬,一介书生的气质,陈影台北工科出身,开朗,独立,现代感,两人反差极大的性格反而成了彼此相爱的粘合剂,他们相互嘘寒问暖,陈磊极其疼爱这个比他小三岁的恋人,时常会买一些东西送给她,偶尔还会带王影到银座奢侈一把,而王影对陈磊的爱,是到了同事给一颗糖都会带回来分半粒给陈磊的地步,陈磊在居酒屋上班时,店里的电话时常会响了三声,然后停了,老板嘀咕着说莫名奇妙,陈磊却在一旁窃笑,陈磊知道那是王影打过来,王影曾告诉他,如果太想他,她就打响三声的电话,代表“我想你”。
在异国他乡,在高消费的东京,两个年轻人过着经济拮据而甜蜜的日子。
那年情人节的晚上,王影下班回来,发现平时都比她早回来的陈磊不在房里,因为习惯了每天他在家等她的情景,陈影觉得不大的房间变得空落落的,她心里七上八下,一直处于焦虑等待之中,快到深夜时,陈磊才回来,头发上沾满闪亮亮的雪花,手上还提着一份写着她名字的生日蛋糕和一朵玫瑰,陈磊温和地说“今天的玫瑰花特别昂贵啊,真不好意思,因为囊中羞涩,等到现在才买到便宜的”王影看着恋人,原来傻恋人为了订到一份别致而实惠的生日蛋糕,而寻遍了东京街头所有的蛋糕店,原来这个笨男人为了买一朵打烊的情人节玫瑰,而徜徉在雨雪纷飞的街头几个小时。
那晚,陈磊感冒了,发烧着,她为他敷上一剂退烧贴后,仔细端详着他,这是张英俊的脸,棱角分明,陈影温柔的手从陈磊的眉宇间过,从他滚烫的脸庞摩挲过,她想她是心醉于他的。
第二天早晨,陈磊迷糊中醒来,看到一夜守在身旁,一脸憔悴的王影,他也听到了来东京后最美丽的语言,那是王影轻柔却坚定的声音:亲爱的,将来我愿意跟你回大陆生活,不长,就这辈子。
两年后,从台北来的一封家书扰乱了他们甜美的生活,王影的姐姐在信中说家里出了状况,叫王影尽快回台北。
陈磊默默地帮王影收拾着东西,他们一言不发,陈磊感受到王影内心的痛苦挣扎,她是不愿意离开他的。
在东京成田机场,王影换完登机牌后,一向开朗的她突然转身抱着陈磊痛哭,陈磊忍住泪水不停安慰着她,细心体贴的陈磊还拿出事先买好的玉米给她,那是她平时最爱吃的,在依依惜别中,王影许下了一句诺言,“等明年樱花盛开时,我再来东京找你”,他们有了一个温暖的约定。
王影走后,陈磊放弃了学业,也辞掉了居酒屋的工作,尽管那对老夫妇一再挽留,陈磊想用最快的速度积累财富,将来能够带他的恋人回中国好好生活,陈磊成了黑户,加入了黑工的队伍,他找了三份活,每天像轱辘一样不分昼夜转着,不知不觉过了一年,王影没来,毫无消息,带着思念与失望交织的情绪,带着金钱疯长的喜悦与被驱逐出境的恐惧又过了一年,这时的王影已像他手中断了线的风筝,远远的飞出了他的视野之中,变成陈磊心中遥不可及的念想,当第三年樱花盛开时,陈磊彻底绝望,同时他的生活中经历了几场变故,一个要好的老乡活活累死在洗马场,另一个租在他隔壁的朋友,在国内时是一家乡镇医院的院长,刚来日本时身体还健壮如牛,几年后四十岁不到却得了肝癌晚期死在东京,陈磊目睹朋友的死亡过程,陈磊也因此大病了一场,整整休息了一个月,病愈后,在上野公园,与几位朋友相聚时,很少喝醉酒的陈磊,那晚却喝得酩酊大醉,面对着著名的樱花大道和两旁绯红云朵,一向斯文的陈磊粗暴地吼骂了一句:去你的,小日本。骂完后,陈磊泪流满面。
第二天,陈磊拨通了中国的电话,他征得母亲的意见后,他告诉母亲,他想回中国了,准备去投案,然后由日本方遣送回国。
多年后,陈磊不经意间通过朋友的朋友联系到王影时,陈磊已不惑之年,事业有成,有个聪明帅气的儿子和在银行当经理的美丽贤淑的妻子,是人人眼中羡慕的幸福家庭,在海峡那一端电话里,王影说当时她父亲病了她不得不留下来,后来她到东京他们住过地方找过他,他已回中国,再也联系不上,再后来由于公司的外派她去了美国工作几年,也遇到了一些男人,走近后总爱拿他们跟陈磊对比,而结果总是让她失望,所以,也已步入四十岁的她,一直未婚。
陈磊也不想找出失约的真正原因,也许正如王影所说的,那还是个通信远不如现在发达的年代,她找不到他,也许正如陈磊自已所想,王影对他是大陆人还是心存芥蒂,所以最终她还是放弃了爱情。
至今,陈磊还保留王影的两张相片,装在干净的淡蓝色信封里,一张是王影大学时的毕业照,圆润的脸上一双清澈含笑的眼睛,另一张是她在东京等地铁上班的转身侧影,穿着黑色的高领毛衣和蓝色的中裙,外面套着灰白色的长风衣,愉悦乐观的神态像极了《东京爱情故事》里莉香。
当记忆的内容随着岁月的流逝不断丰富更新时,在陈磊心中沉淀的,总有一份关于东京的,关于一个只有一颗糖都会分给他吃的年轻女人,以及在异国他乡温暖过彼此心灵与身体的夜晚。
补:十年前,我在本市教育报上看到一篇名叫《为了一句话的等待》的文章,写的是一个男子为了女友的一句话而在东京等待了三年,很难想象如此细腻,凄美,伤感的文笔是出自一个男人之手。
几年后,我认识了这位朋友,这个在著名报刊《南方周末》上发表过文章名叫陈磊的男人,认识他时,陈磊正在市郊建他的另一栋价值百万的房子,衣着朴素,满身灰尘,是朋友眼中诚稳,顾家,事业有成的男人,在朋友聚会时,我问他最多的话题就是关于他在东京的那段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