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惊鸿见月兑月兑阿布神情寥落,不觉出言安慰。“寻常人家,也自有寻常人家的烦恼!”轻轻摇头,心中想到八弟的病,不禁皱了眉。
“你叶家虽非官宦人家,却是大元首富,有何烦恼?”桌上另一女子轻语,却是嘴角轻撇,满是不屑。
月兑月兑阿布得叶惊鸿出言相慰,心中大为欣喜,闻那女子言语有轻视之意,不禁挑了眉,“叶家若想为官,怕是不费吹灰之力!”唇角微挑,满脸鄙夷,瞅了那女子冷笑,“只怕是人家叶家兄弟自在惯了,倒是不稀罕我大元的官儿。”
那女子得与月兑月兑阿布同席,自也是个有身份的,闻了此言,心中亦自恼怒。“我大元的官儿,岂是人人做得?”冷哼一声,正欲反唇相讥。却听得阁儿外小厮的声音朗声道,“回禀老夫人,文夫人、文公子到了!”
“既来了,便请进来吧!”老夫人忙道,心中暗自庆幸打得个岔子,将这两个小姑女乃女乃的争执平息。阁内有丫头将话传了出去,小厮应得声去了。
小厮通传,旁人也倒罢了,闻在叶轻痕耳中,却如响个炸雷一般。“文夫人?”暗暗咬了唇,注目梯口,“文夫人,是那文公子的夫人吗?”心中暗思,不由心头狂跳,一时盼着他早些入来,一时又怕这“文公子”并非抚琴之人。
时光仿若过了千年,终于闻得梯响,小厮打了帘,两个人自外入来。前头是一个中年美貌妇人,高挑的柳眉,微眯的丹凤眼,显出这妇人的精明。阁中瞬间安静,几十双眼睛,齐齐迎上妇人身后的少年。却见那少年丰神俊雅,姿容绝世。在众人热切的瞩目中,面含微笑,但见温和,不显踞傲,正是日前街上所见的文子安。
中年美妇进门,只环首向阁儿中众人点首为礼,便快步向叶轻痕这桌行来。“老夫人,一向安好?”走近行了个礼,回头唤身后少年,“子安,还不给老夫人见礼?”
“老夫人好!”文子安微露浅笑,修长玉立的身形微躬,清越铿锵的声音如珠玉洒落,向老夫人行得个礼。一众女眷向他注目,隐约间,一片唏嘘之声。叶轻痕见他进来,一双明眸只定定注在他面上,须臾不离。此时,离的如此之近,近到,可以看到他眸子深处压抑的无奈。
老夫人含笑起身还了礼,“文夫人请坐吧!”转头令小厮添张椅子在自个儿身边,含笑让座,“文公子,此处皆为女眷,只叶家六爷在此,你与他同坐吧!”拉了叶轻痕的手侧移,小厮搬了椅子来,竟是将文子安座席安于叶家兄妹之间。
“多谢老夫人!”文夫人谢了坐,在老夫人身边款款落座。文子安也自谢了,向叶惊鸿行来,幽黑的眸子淡扫,见到叶轻痕却是微微一怔。含笑点头为礼,叶氏兄妹中间坐了。叶轻痕心头鹿撞,惊喜莫明,却是不敢回头多看。
众人重新坐好,老夫人举了杯,吩咐开席。众人早等的不耐,闻得此声,自是应了,笑语之声四起。叶轻痕手握了筷子,心绪纷杂,一顷盼他与己说话,一时又怕无法对答。正自胡思乱想,却闻得老夫人唤道,“文公子!”抬了眸,但见老夫人一脸殷切,“有酒无乐不成席,文公子琴棋双绝,可否一鼓琴瑟,为大伙儿助助兴?”
(二)
“老夫人说哪里话,我们求之不得呢!”未等文子安开口,文夫人便接了过去,“子安,你便抚上一曲,以博夫人小姐们一笑!”
“老夫人有命,子安自当遵从!”文子安唇边的苦笑一闪而过,起身拱得拱手。行至阁首,有丫头送上琴来,文子安侧身席地坐了。略一凝思,修长白晰的手指轻抚,琴声清脆轻灵,一曲轻快欢畅的《水调歌头》已自他指间滑出。
乐声一起,厅中原本纷扰的声音一时皆寂,众人尽皆侧耳垂目,凝神静听。叶轻痕静坐聆听,但闻琴声清雅,荡涤一切纷杂。“叶家九姑娘可唱得词?”曲奏半阙,先前与月兑月兑阿布口角相争的女子启口,“如此琴音,何不和上一曲?”
叶轻痕闻言,心中一动,正欲站起,却听叶惊鸿轻笑,“舍妹未读得书,怎唱得词?莫为难了她!”说着注目叶轻痕,眸光闪过一丝不悦,“九妹,这位钱小姐歌舞双绝,你当学着点!”
其实叶轻痕虽非饱读诗书,但自幼闻得大哥吟风弄月,又随着八哥读得几年书,对诗词却是极熟。虽极愿与文子安相和,但她冰雪聪明,此时听得六哥如许说,虽不明其意,却也知是不愿自己唱词,也只笑道,“既是钱家姐姐的拿手好戏,便请姐姐唱来!”
“你!”钱小姐闻言一滞。那席间抚曲唱词,原是伶人所为,她请叶轻痕唱词,原是折辱之意,不想被叶惊鸿识穿,烫手山竽丢了回去。
“是啊!”叶惊鸿身边的月兑月兑阿布浅笑盈盈,“钱家姐姐何不歌舞一曲,为文公子助兴?”
“我……”那钱小姐脸色一阵青白,咳得一声,道,“贱妾日前偶感风寒,今日仍有不适,却唱不得词。”言语悻悻,却又不知如何。
“唱什么词?”老夫人眼见钱小姐尴尬,便出来打了圆场,“还是单听文公子的曲儿好些!”说了举了杯,与一众女眷欢呼饮酒,一时间,喧闹纷起,大是热闹。叶轻痕微微皱眉,转眸环视,这阁子里,又有几人是专心听他抚琴的?
“常听二哥说,琴有五不弹:疾风骤雨不弹,尘市不弹,对俗子不弹,不坐不弹,不衣冠不弹。”叶轻痕心底自语。抬眸注视文子安,面对如此一群只识衣冠的俗人,他也抚得琴么?
俊美的容颜,温文的微笑,绝世的风姿,不曾因旁人的无礼有一丝变化。只是……手中轻抚的琴弦,隐隐流露出一丝愠怒,一丝无奈,一丝挣扎……
叶轻痕默然静坐,将那琴音缕缕收藏。脑中,闪现出梅林中,满怀心事的少年,奏出如泣如述,如悲如怒的《满江红》。淡漠而宁静的神情,眼眸中隐现的悲伤愤懑。抬了眸,那方,抚琴人一脸宁静,唇角含笑,温文如玉。他,是林中抚琴的少年吗?叶轻痕轻轻摇头,又思前日街上,所见那个意气风发,言笑晏晏的文子安,与此时的文子安,似是方为一体。叶轻痕心中顿然一空,或者,只是样貌相似罢了。眼前的他,并非林中那个抚琴的少年郎。
(三)
老夫人与同桌的几位大员夫人饮得回酒,探了头,笑望文子安,“子安可是越发俊逸了,也难怪这京中未出阁的姑娘小姐的,都倾了心!”斜眼见几个姑娘红了脸,便侧了身子问文夫人,“文公子今年多大了?可曾配了亲?”
“小儿十八了,还不曾配亲!”文夫人忙笑应,“老夫人若有好亲,替小儿提上一提?”眸光向月兑月兑阿布转得一转,眼见她对叶惊鸿那般神态,只暗暗轻叹。心中只怨文子安没用,错过这般大富大贵人家的如金美眷。
那老夫人见她神色,亦自向月兑月兑阿布瞅去一眼,唇角挂上一抹不易觉察的不屑。“今儿请了夫人来,便是为此!”老夫人伸掌,自文夫人手背拍得拍,出声轻笑。叶轻痕闻言,心“突”的一跳,怎么?这老夫人要做媒?
“哦?”文夫人双眸闪过一层惊喜,眸光扫过靠近阁儿上首的桌子,“老夫人说的是哪家小姐?”那桌子上,可都是一品大员的小姐。虽是不及月兑月兑阿布尊贵,却也是一等一的人家。
“是中顺大夫,何大人家三小姐!”老夫人的眸光顺着飘过,笑容有一些鄙夷,“重九时,在万安寺见过的!”
“中顺大夫?”文夫人一怔,神情顿时黯淡。那中顺大夫只是个四品官,心中不愿,却也难言,只强笑道,“那三小姐,听说是庶出的!”
“正出庶出又能如何?”老夫人挑了眉轻笑,“子安也是庶出,还不是被你教的如此出色?”言语之间,似是有些不悦。
文夫人心中不愿,却也不敢得罪了老夫人,只垂了头,轻道,“子安是我家老爷独子!原是论不得嫡庶。”
“那何大人家三小姐,听说是琴棋书画,女红针织,样样精通呢!”老夫人双眸轻瞥,淡淡摇头,“娶妻求淑女,娶个大家嫡系千金回去,你家子安那性子,岂不受苦?”
“如此,待我回去问问子安,若他肯了,便请老夫人做媒!”文夫人眼见老夫人一意周全,只得虚应了。
“还须问他?”老夫人见她推月兑,更是不满,轻轻摇头,“此等事,只须你点了头,有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便可!”
“老夫人说的是!”文夫人苦笑,“这孩子原不是贱妾所生,便不能全由了贱妾做主,还是回去问了才好!”口中推辞,心中自盘思对策。
“哪里还用回去?”那老夫人眼见文夫人作难,只微微一笑,回了头,命丫头,“去请文公子回来歇罢,这些个丫头也不净心听!”丫头领命去了。文子安闻得令回,松得口气,起身谢了,仍回叶惊鸿与叶轻痕中间坐了。
“子安!”老夫人见他抚得这些时,竟是微有倦意,含笑道,“闻得你娘说,你已十八了?”
“是!”文子安不知其意,只得应了。
“方才与你娘说,与你寻得头亲,是中顺大夫何大人家的三小姐,你可乐意?”老夫人竟不绕弯,直问了出来,“便是重九时,在万安寺,穿黄色衫子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