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轻痕虽不明文子安为何相拒,但见他为难,心中大为不忍。正思劝解,只觉衣袖一紧,回眸看时,却是月兑月兑阿布在侧,悄悄呶嘴示意。
叶轻痕会意,只移步上前,嗔笑怪道,“二哥!你莫吓了公子!”一手将琴接过,一手拉了叶惊弦,“二哥,这琴你若不要,留给九儿罢!”见叶惊弦神色间仍是不悦,只揽了二哥手臂,腻上身来,“二哥,这琴九儿求了多次,你竟不给,如今却是要送文公子,九儿不依!”扭了身子撒娇,一只小手却是悄悄伸自二哥腰后,狠狠扭得一把。
叶惊弦吃痛,微微皱眉,斜目回视。这妹子虽是纵容,却也一向举止有度,今日宾客之前,竟与人争起东西来,却也稀奇。但见叶轻痕仰了头,一双明眸向他注视,只左眼轻眨,娇俏顽皮之外,似又有深意。叶惊弦心中微微一动,抬眸向众人扫得一眼,却见叶惊鸿只轻轻点头。
叶惊弦见文子安坚拒,自己若不收琴,此事便成僵局。又见叶惊鸿神情,心知必有其故,只得道,“好罢!”推开腻在身上的妹妹,双手扶起文子安,“叶二唐突,公子莫怪!”
文子安闻他口气温和,轻轻松得口气,只道,“二爷好意,子安心领,此间实有难处,二爷莫怪方好!”
杨陌一旁笑道,“你二位以琴会友,竟是将我等视为无物,杨某却是不依!”口中说笑,回了头向月兑月兑阿布道,“郡主这东道主,竟是不曾备酒?”
月兑月兑阿布忙笑道,“自是备得,只顾着听琴,竟是忘了。”转身欲去唤人,叶惊鸿笑拦道,“唤了下人,反是不便,令他们门外候着罢!”说着,自行去棚角取了坛酒来,一掌拍开,芳香四溢。众人齐齐鼓掌,亦不唤人倒酒,只七手八脚,自将酒斟满,欢然畅饮。月兑月兑阿布虽为女子,但蒙人好酒,亦是不让男儿,唯叶轻痕酒量甚浅,饮得两杯,便娇面潮红,头脑发晕,依着叶惊鸿坐了,不敢再饮。
酒过三循,叶惊弦含笑望了文子安,“公子既不收琴,叶二不敢相强。但置此佳节,你我同聚,可否再抚上一曲?以尽此时之谊!”黑眸闪闪,满脸殷切。
文子安拒了他一番好意,本自心中不安,闻得此言,自是欣然领命。温文晗首,起身取了琴,端然稳坐。手指轻按琴弦,心绪却是难平。
想他自出生便困居囚笼,举手投足,需看旁人脸色,既得学琴,也大半皆为娱宾。今日得逢叶惊弦以礼相待,一时引为知音。竟是忘却自身安危,将一片心事,尽付瑶琴。此前一曲,原是他一生最为酣快淋漓之举,一曲既绝,却是意犹未尽。微一沉吟,手指轻抚,一曲李后主的《虞美人》流淌而出。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是一江春水向东流!”
(二)
文子安自幼困顿,本无良朋,今日得叶家兄弟如此相待,又有叶轻痕似深明自己心意。自份前曲必已招祸,竟是不再去想此词所含故国之思,会引出多大灾难,只将一腔心思,尽付瑶琴之中。
此曲一出,在座众人皆是一怔,今日乃是上元佳节,欢声笑语之时,大伙将他视为嘉宾,叶惊弦更是将古琴相赠。而此词乃李后主的绝命词,此时奏出,竟是如此不合时宜。叶惊弦微微皱眉,回首向叶惊风、叶惊涛、叶惊鸿三人望去,兄弟四人面面相觑。
而叶轻痕却是脸色苍白,咬了唇,默默注视着文子安。同是一首《虞美人》,她听入耳中,一颗心,便如利刃划过,极是难受。只闻文子安琴声中,一时犹豫,一时疏离,一时不舍……诸般情绪纷至沓来,似有无数心事。与方才奏《高山流山》时的心情,竟是天差地别,隐隐,似有绝别之意。
一曲既终,文子安只单手按了琴怔怔发愣。从十二岁起,自己便被母亲带了,四处替达官显贵抚琴作乐,便是宫中,也传得多次。面对满室的皇室将门,他一向温文顺从,以不惊不怒的样貌示人,做了一个安于现状的亡国之人。今日却是为何?面对叶氏兄弟,甚至一个大元郡主,一个朝廷重臣,一再将情绪宣泄?
背脊寒意暗升,今日离了这里,怕是明日便抄家灭门,身首异处了吧?
文子安不语,众人亦各自低头沉吟,满帐皆寂中,只闻得门外一阵吵嚷,丫头声音急道,“小姐,郡主有命,任何人不得踏入!”
“难不成,连我也拦?”一个女子声音怒喝,听来竟是蒙根其其格。月兑月兑阿布一惊,急忙站起,向帐门行去,却见锦帘一挑,蒙根其其格已冲了进来。几名王府随从随后跟入,为首一人叉手向月兑月兑阿布道,“郡主……她……她……”目光向蒙根其其格扫得两眼,却是垂了头不敢再说。
月兑月兑阿布心知区区几个随从,哪里敢阻拦堂堂将军千金,只挥手令去。自己迈前几步迎上,拦于蒙根其其格面前笑道,“姐姐,不想姐姐竟也来妹妹处逛逛,既是来了,且坐了同乐。”叶氏兄妹除叶轻痕之外,均不识得蒙根其其格,但见她来势汹汹,亦均站起身来。杨陌自知其间缘故,见她进门,不禁暗暗皱眉。唯文子安一人,仍于琴前安坐,平静安然,竟似充耳不闻。
蒙根其其格对月兑月兑阿布毫不理睬,对众人竟如不见,一双怒目只投注于文子安身上,并不稍移,冷笑道,“好啊!文子安,你果是在此!”一把将月兑月兑阿布推开,向文子安坐席行去,“文子安,昨日我命随从传话于你,命你今日赴将军府彩棚抚琴,你竟敢不去?”立于文子安面前,俯首下望,满面怒色。
叶氏兄妹见她这般声口,均是皱眉,齐齐向文子安望去,瞧他如何动作。
文子安并不抬头,只慢慢展了琴布,缓缓将琴掩了,袍服轻摆,站起身来。所有动作稳定缓慢,却又毫不停歇。“巴尔思小姐!”温文的语气,不带丝毫情绪,双眸幽冷,定定注视着面前的女子,“子安虽是卑微,却非谁人都可命得!”
(三)
“你——!”蒙根其其格大怒,却是不知如何对答,只冷笑道,“今日,你却非去不可!”口中说话,右手疾探,向文子安肩头抓去。文子安眉头微皱,眼眸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憎,身子不自觉的向后疾缩。
那蒙根其其格身为将军之女,原是习过些粗浅功夫,见文子安相避,跟上一步,反手将他手臂握住,顺手回拉。文子安手臂被拿,被蒙根其其格一拖,身不由己向前冲出两步。
文子安不料她竟至动手,饶是他向来恃重,此时也不禁又羞又怒,一张俊脸涨的通红,出力挣扎,却是摆之不月兑。
叶轻痕见蒙根其其格进帐,心中替文子安暗暗担忧,此时见他受制,不及多想,一手提了裙摆,便欲上前,却被叶惊鸿一把拉住。
月兑月兑阿布见蒙根其其格竟在她帐中动粗,只气的面孔煞白,抢上一步拦住,喊道,“姐姐于我帐中拿人,竟是欺肃王府无人?”
“阿布!”蒙根其其格一窒,强忍了怒气道,“这满京城均知,文子安是我蒙根其其格的人,你今日将他召进帐中,却是何意?可曾顾得姐妹之情?”言下之意,竟似月兑月兑阿布与她争夺文子安。
“你!”月兑月兑阿布脸色由白转红,顿足道,“姐姐你这般说话,当真是无理!”叶惊鸿兄弟闻她此语,亦是不禁皱眉,心中暗道,“这蒙族女子果是粗鄙,竟当众说出这般话来。”
蒙根其其格唇角轻撇,冷笑道,“肃王府与将军府素来交好,你今日强留文子安,难不成,只为听他抚琴?”一手横出,将月兑月兑阿布推于一侧,拉了文子安便欲出帐。却见眼前人影一闪,两名长身男子已挡于身前。却是叶惊风、叶惊涛二人怜悯文子安,此时见他受辱,忍不住出手相助。
蒙根其其格不识二人,只环视得一眼,唇角斜挑,昂然道,“你等何人,竟是敢阻拦我蒙根其其格?”话声一落,只觉手腕一麻,文子安的手臂已是月兑出掌握,但闻得一人淡淡道,“我等均为阿布郡主宾客,无意强留巴尔思小姐,只文大人为阿布郡主贵宾,还望巴尔思小姐放手!”
蒙根其其格大怒回头,却见文子安已退后数步,身旁立着一个俊眉朗目,气宇轩昂的男子。“杨陌?杨大人?”蒙根其其格一怔,她入得帐来,眼中只见得文子安一人,竟是未曾留心旁人。此时见了杨陌,不禁大奇,回了头,又向月兑月兑阿布瞅得一眼。
叶惊鸿眼见杨陌一指轻弹,蒙根其其格手腕一震,便即松开,不禁挑得挑眉。“这杨陌,竟是会武功的?”心中正自思量,却听蒙根其其格狠戾的声音骤变,扬起一阵笑声,“阿布,我只当你对杨陌已然死心,方瞧上文子安,原是姐姐错了!”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杨陌一脸尴尬,向叶惊鸿瞥去一眼。叶轻痕轻拉叶惊鸿手臂,一双明眸满是不解,却是望向月兑月兑阿布。叶惊风、叶惊涛兄弟识得杨陌与月兑月兑阿布多日,对月兑月兑阿布之意似有所觉,此时闻言,亦是大为惊异。唯叶惊弦来京日短,一无所知,但闻得将月兑月兑阿布与杨陌并于一处,亦是奇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