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日吃饭,未曾咬着一粒米,终日穿衣,未曾挂着一丝头,如此作甚?弃也好丢也好!只有在那玄冥一线的缝隙间,掌握住稍纵即逝的无上妙理,才能变大地为黄金,搅长河为酥酪。道者心性一致如此,实乃天地轮转之造化。
话说周伯阳自离开寺庙后,心头不觉有些烦闷,便于那林荫处给自己下了道隐身符,不驾遁也不腾云,只是施展那缩地之法,一步百十丈,越山林沟壑如平地,不多时已去甚远。
如此到得晌午时分,他才把速度放缓下来。立身荒野,望着远方天际,思潮蔓延,良久后,他才自嘲地甩甩头,继续前行。因念及道论上所言,修道之人要多游山水,以涤心胸,多立功行,以坚善果。于是,他在沿途游历之际也做些与民为利的善事,如此不觉已过三日。这天黄昏,他行至一山冈,但见此地风景秀丽,自然之气充盈,不觉多停留了一会,以便饱览一番这别致的风景。
这时天已垂暮,放眼望去,只见山下一片翠林,鸟声不绝,一派自然祥和。周伯阳正自看得开心,突然远处山涧横起一匹白练,渐渐铺开,不多时,但见云雾翻滚,好似那海涛一般,美轮美奂,这不由让他联想到了小时候常到山巅观看的云铺海。过了片刻,又见云气濛濛,开合间布散成锦,群山在这白云簇绕中露出了一个个角尖,好似一盘白玉凝脂,在当中穿出几十根玉笋,非常好看。再回看远处天际,依旧红云朗朗的,一轮夕阳,仿佛被当中一个最高峰顶承着,似含似捧,真乃人间奇观。
直到云海奇景消失,周伯阳这才意犹未尽地准备前行,才没走几步,就听头上风声绰绰,一个清亮悠长的声音传来。
“请问前面可是周伯阳道友?”
周伯阳闻言心里没来由地一惊,回头望去,只见在离自己不远的空中,一青一黄两道剑光分别托着两人,离地十余丈,缓缓降到他身前不远之处,正拿眼朝他这边看来。
剑光退去,周伯阳这才得以细细打量二人,但见右边一人装束有些复古,身穿道衣,戴着星冠,年纪只在二十上下,面如白玉、唇若涂朱,一双虎目深邃宁谧,其上两道锋锐的剑眉斜插鬓角,飘逸之中带着三分傲气。
另一人则是地道的都市上层打扮,西装领带,中等身材,高鼻方脸,年约四十上下,本来是一极文雅之人,但此时却满脸煞气,看着周伯阳冷笑连连。
“贫道正是周伯阳,不知两位道兄叫我有何事?”周伯阳说完,心里难免奇怪,自己自从下山,好像也没与什么修士结交过,而眼前两人居然知道他的名字,这就有点让他疑惑了。从刚才打量的结果来看,这两人都有不错的修为,左边那人周身气势内敛,却能感觉到其隐藏的犀利锋芒,其修为在炼气后期;至于那古装打扮的青年人则有点让周伯阳吃惊了,除了外表的出众外,周伯阳居然在他身身上感觉不到任何外放的真元波动,这有两种可能,要就是寻常人,但寻常人能架剑光吗?仅此一点,周伯阳便不会把他跟凡人联系到一起,那么就是修为比周伯阳高出太多,甚至是达到了化神成婴的人仙境界,或者更高,这应该是他丹成以来所遇到的最强之人了。
周伯阳说完,那对面的中年人欲言又止,只是把脸别过,不知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那俊美青年看了一眼旁边的中年人,转过头来嵇首:“这位道友有礼了,贫道乃乾元山太一门下余清寒,道号剑玄子,这位是我师侄陈连山,我俩来得唐突,还请见谅。”顿了顿又道:“其实也没什么事,只是想问问道友与‘魔元宫’可有什么关系?”那俊美青年一脸的淡然,说话不急不缓,隐隐给人一种道德之士的感觉。
周伯阳闻言,不由愣了一下,心思电转,已开始有了点警惕,当下也嵇首回礼道:“贫道荒山野道一个,只知四处游荡,却从未听说过什么‘魔元宫’之事。”他话刚说完,便觉气氛有了点异样。
“哦!呵呵!如此就好办了!”剑玄子冷笑两声,脸色渐渐冷却下来,就那么似笑非笑地看着周伯阳。
周伯阳听这话中之意,似乎有点蹊跷,正待发问,就听一旁的陈连山冷冷道:“周伯阳,你真是逍遥啊!世人做事尚且留条退路,你却连一缕魂魄也不放过,哼哼……”陈连山说完,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望着对面周伯阳,闪动着骇人的杀机。
话说到这步,周伯阳已是隐隐猜出了个来由,他知道,该来的终须要来,因果流转不是人力所能违抗和躲避的,何况,逃避也不是他的性格。当下也不慌张,他索性神定气闲地等着对方,看他们用什么方法来对付自己。想是这样想,但心里却涌起阵阵无奈;“杀人者,人还杀之,自己要报仇,别人也要报,天经地义,你来我往,只不过徒增一番因果罢了!”他感叹之余,脸上却依旧是波澜不惊,近十年的格斗生涯所养成的冷静心态在这一刻显露无遗。从对面二人的修为来看,一个是人仙,一个是炼气士;那炼气士到还罢了,这人仙却不是自己能够抗衡的。他深明这一点,所以他必须尽量拖延时间,好想出一个保全的办法来,正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周伯阳也不例外。他心里有了打算,脸上便不着慌,只是笑着问蓄势待发的陈连山道:“这位道友,请恕贫道愚昧,实在不知你所言何事,还请讲明才好!”
“哼哼……”陈连山听了冷笑连连,讥讽道:“演技到还不错,可笑你既为修道之人,手段毒辣不说,却也是个敢作不敢为的鼠辈。”说到这里他深吸一口气,脸上浮起悲痛之色,厉声道:“周伯阳你该不会忘了被你神魂俱灭的陈少冲吧!你是要死之人,说给你听也无妨,我便是他父亲,杀子之仇不共戴天,你今天就等着血债血偿吧?”
周伯阳听了,笑道:“原来是为这事,你不用这么大呼小叫的,我也不瞒你,你儿子确是我所杀,不过那也是他咎由自取,他杀我妻儿在先,就怨不得我对他下此狠手了!”
看着眼前这个形骸洒月兑的高大男子,陈连山恨恨说道:“好好好!好一个咎由自取,我今天也要你尝尝神形俱灭的滋味……”陈连山说完,神态已几近疯狂,就见他把手一扬,打出一道黄光,其中现出一把三尺长剑,但见莹莹黄芒倦目,犀利的剑气呼啸着四射而出,卷起地上沙石,呼呼啸鸣,仿佛有千万把利剑,直奔周伯阳而来。
“来得好。”周伯阳神色不变,依样画葫芦,用手一指,便有一道紫光敌住那飞剑,同时开口道:“道友,可否再听我一言!”
陈连山面容狰狞,盯着空中的剑光咬牙切齿道:“我与你没什么可说的,今天不是你死便是我亡。”话音刚落,猛地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剑光之上,陡然间,就见飞剑上黄光大盛,犀利的剑气窜空击岩,所到之处,树折枝断,直把那些个憩隐于山林间的鸟儿惊得四散奔命。
感受着手上传来的压力,周伯阳也不禁暗暗心惊,这陈连山的修为本与自己不是一个档次,但凭借着法宝却能让他的实力提升如此之多,这是他所料不及的。当下也不再多话,只把上清雷法在心里默念一遍,扬手打出一道掌心神雷,但见雷光耀眼,还没等站在一旁的余清寒有所反应,就听得一声脆响,陈连山的剑光立刻分崩离析,跌落尘埃。剑光崩溃的同时,他的人也同样闷哼了一声,跌坐在地上,嘴角溢出一缕鲜血,脸如金纸,但一双仇恨的眼睛如野兽般,仍是盯着周伯阳不放。
本来以陈连山的修为远不至于一个照面便落败,也是他报仇心切,不惜以本身精血催动剑光,这才导致了元气溃散,精血反噬的后果。
“连山,你不是他的对手,先退下吧!”一旁的剑玄子眉头轻佻,眼睛却没有离开周伯阳。
“弟子遵命……”陈连山稍稍平缓了一下胸月复间翻涌的气血又道:“还请师叔留下他元神,好让弟子手刃仇人。”
“放心吧!我理会得,你退远些,有我在,他飞不了……”在剑玄子眼里,周伯阳确实已经“飞不了”了。
两人一来二去,竟完全不把周伯阳放在眼里,这下即使是周伯阳也不禁有点微怒,这种被轻视的感觉确实不怎么地道,不过周伯阳要的也正是这种效果。
等陈连山退到远处,剑玄子这才对着周伯阳开口道:“你是要自废金丹呢!还是要我亲自动手?”言语间依旧是不冷不热,只不过此时在周伯阳眼里已完全不似先前那般道德模样了。只看那从容不迫的表情,淡淡的眼神,让人完全模不透余剑玄子里在想些什么,不过那种隐隐待发的威压却是让周伯阳深切体会到了修为境界悬殊所带来的压力。
周伯阳紧紧盯着剑玄子,心里提高了警惕,在刚才一个很玄妙的瞬间,他感受到了周围元气的有序振动,也就是说,对方很可能随时向他发起进攻。
“道友此言差矣!我一个大活人,怎能听你一句话就任你摆布?你有手段尽可使来,我都接着便是。”虽然明知不敌,但在语言上周伯阳却并不甘下方,对于这因果间的此消彼长,他心里一清二楚。
“化气后期,尸解之辈,你这修为倒还勉强,不过依我看却没有你的嘴皮子功夫厉害呢……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我就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实力。”剑玄子说完,也不见他作势,只在脑后一拍,便有三道青色剑光升起,但见青耀光华夺目,如烟火绽放,似有万道青光青云相伴,气劲纵横,衬着落山的夕阳,把林子照得青红透亮,即使以周伯阳的目力也只能隐隐看清三把飞剑的轮廓。
那三道剑光一升起,便有千百道青光,冷冽冽地,照耀天际,一瞬时,强大的无形威压四散开来,只见剑玄子又用手一指,喝声“疾”,那三道青光便似风驰电掣般朝周伯阳席卷而来。须臾间,小小山冈罡风激荡,犹如利刀,那青光带起的漫天沙石落叶,凝成一股,恰似一条恶龙。
值此时,周伯阳只觉对方剑光上寒气扑面,侵人心肺,周围的气温急剧下降,禁不住打了个寒战。来不及多想,他连忙在腰间拍了一下,便有五道彩光自紫青葫芦里卷绕而出,自成一个彩圈,滴溜溜旋转着迎向剑玄子的剑光。
本来周伯阳是想以紫电剑迎击的,但他担心那剑本身经不起对方剑光的削斩,这才改用葫芦内的五行之气,取那生克之理,想要化解对方的攻击。
话说周伯阳飞出五彩毫光,于中途堪堪敌住余清寒的剑光,只听接二连三软绵绵的轻响,四周的空气一圈圈荡漾起来,漫天沙尘中,就见彩光流转,分成三道色彩不一的光圈把那三道剑光套住,在半空不住翻滚。
若是同等修为的飞剑被周伯阳这彩光套住,必然月兑不了法宝被收的命运,但此时他面对的却是修为至少比自己高出一个级数的人仙,虽才一个境界的差距,但其实际距离却不亚于天壤云泥……
看着对方的剑光被自己套住,周伯阳刚要高兴,就听剑玄子一声冷哼响起;“雕虫小技也敢来买弄?”话音刚落,就见那剑光一顿,突地光芒大盛,只一接触,就听“波”的一声响,那些环绕在它周围的五色光环仿佛烟花般化作点点星光消散在空中。
彩环消散的瞬间,冷冽的气息仿佛将整个空间的空气抽去,一股浓浓的土腥味扑鼻而至,一种强大到周伯阳无法抗拒的无形巨力凭空而来,犹如惊涛骇浪,自己则恍若其中的一叶小舟,岌岌可危。
眼见彩光消散,周伯阳心下微微一惊。就是这稍微分神的瞬间,面对迎面而来的一剑,他除了硬拼以外,任何闪躲,防御之策都已全无用处,周伯阳马上就判断出了形式,忙把手一抬,就有一点银芒从他袖中飞出,那银芒迎风而长,眨眼间,竟变成有如小山般大小的一印章模样,细细看去,那印章通体银光环绕,放出百十丈银光异彩,电芒攒动,隐现无数符文,来去有风雷之声,其底部更是招摇地刻着四个古体大字:“清阳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