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日,都不见玳透过来学习法术,而瑶华已经将碧水咒学得差不多了。一直到了九月十一那一日,玳透兴冲冲地过来,说是皇帝陛下已经下诏收回承惠帝时颁发的三壁人士不得进入冉京的禁令,而且恢复曾在大皇帝国施行近千年的请封制的诏书也已经在尚书院起草中了。
弄衣显然也为些高兴不已,终于又可以光明正大地踏上冉京的街头了,事实上,在此之前,他也时常乔装变身,往那一条最繁华的西街上来回地穿行。
玳透又提到四日之后的太子册封大典,据皇帝陛下的意思,似乎是想在那一日同时恢复请封制,并率先为他拜请三壁中德高望重的长老作为太子太傅。玳透言及他想请弄衣出任太傅之职,弄衣一听,连忙将头摇得像是拨浪鼓似的。“这不行,不行!千年而下,自来太子太傅不是三壁上德高望隆的长老,便是名重一时的炼妖师,从来都没有拜请散仙的先例!”
玳透道:“长老、散仙、炼妖师均是三壁之上的得道人士,既然长老与炼妖师可以出任太傅,那么散仙也无不可!而且我已拜弄衣师父为师,师父自然便是太子太傅!”
弄衣还是摇头。“三壁之上的散仙已经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了,虽是低级的地仙,但继续修炼下去,便可得道飞仙。一不论政事,二不管降妖之事,更何况是太子太傅这么大一个官,肯定不行的,肯定不行的!”
瑶华插嘴说道:“容成汝烟先生不是炼妖师么!”
弄衣闻言,两眼倏地一亮,合掌道:“是啊!眼下三壁之上名气最盛的炼妖师莫过于倚天的容成汝烟与我们紫苔的萧泰泽,而容成世家又是皇冉九大家族之一,拜请汝烟先生为太子太傅才是上上之远!”
玳透闻言转过头来看看瑶华,瑶华朝他撇撇嘴道:“弄衣师父都已经分一半给你了,我可不介意再把容成师父分一半给你!”
弄衣看着瑶华笑笑。“真是小器的丫头!”
玳透则是在沉吟了半晌之后,方才肃容说道:“那么我这就去回宰相大人了。”说罢,朝着弄衣拱手一礼,转身走出去几步后又转了回来,沉着脸说道,“从明天开始,我要搬到九厥城东宫了。”
弄衣点点头。“离册封大典只有四日了,是要过去了。”
瑶华抬起手来朝着他摆摆手,笑盈盈地说道:“慢走,不送。”
玳透的脸又沉了沉,抬着眼远远地瞅了瑶华一点,正要转身,听得弄衣在一侧说道:“放心吧,师父会去东宫看玳透徒儿的!”
玳透闻言回过身又惊又喜地看着弄衣,忽而又转过目光瞅瞅瑶华,神情之间颇有些落寞。弄衣见状,当下伸长手抓住瑶华往身边一带,笑盈盈地对玳透说道:“当然啦,你瑶华师姐也会来看你的!”
“师父干什么扯上我!”瑶华不满地抗议。
弄衣道:“同门师姐弟之间要相亲相爱嘛!”
“不管啦,师父要去自己去。”
“一起去嘛,看看皇宫长什么样也好的啊!”
“有什么好看的,不去,不去!”
“去嘛!去啦!”
玳透站在阶下,看着坐着凳上的弄衣拉着站在他身边的瑶华的衣角撒娇,不由觉着有些滑稽,抿嘴轻轻笑笑。
在弄衣的软磨硬泡之下,瑶华终于动摇了。“好啦,去啦,就去一次啦!”
“好啊,好啊!就知道宝贝徒弟最好了!”弄衣欣喜得眉飞色舞,环手将瑶华抱到身边,俯下头“啪叽”一声在她粉女敕的脸蛋上亲了一口。
“师父不要乱亲人家,男女授受不轻,师父怎么总是记不住?!”瑶华大声抗议。
“瑶华还是小孩子,不讲究这个的!就亲一下,不要小气啦!”
玳透忍不住笑出声来,瑶华听到声音转过目光来瞪着玳透大声说道:“一个月快到了,记得灭蒙之玉哦!”玳透闻声神气微微一变,轻轻地嗯了一声便转身快步往外而去。
第二日,玳透的湘兰阁的专房侍女小荷便过来了毓秀阁,据说是玳透吩咐的,让她过来与红珠一起照顾瑶华。华庭阁的倾歌似乎也出府去了,望湘居这边平时穿梭不停的女官侍女们凭空地便少了一半以上,显得有些空空荡荡的。而毓秀阁这边,弄衣温和洒月兑,成天乐呵呵,早与红珠小荷一些侍女打成一片。因此上,虽然望湘居刹那时冷清下来,而毓秀阁依旧热闹非凡。中间瑶华过去碧云栖探望过夜凝秋几回,她的病已经大好了,终日忙于练习为晚宴新编排的飞天之舞。
十四日这一日,夜凝秋一早起来,颇觉神清气朗,如坐春风,不等侍女伺候着洗涮,便着了舞衣,径直到后园小竹林中练舞。舞袖轻拂间,翩飞的竹叶在身侧穿飞而过,脚底轻浮,便似如置云端。这么多日来的编排练习,从未有过今如此得心应手,随兴恣意的感觉。一曲舞罢,按捺不住心底的兴奋雀跃,急忙回房梳洗罢,换过衣服,唤上侍女便往瑶华的毓秀阁而去。
以往鉴于玳透住在湘兰阁,而她却是宰相的侍妾,不便去望湘居,因此上一直都是瑶华过去碧云轩。而近日来,玳透搬到九厥城东宫去了,因此便也无须再避什么嫌了。一路急急行来,不出一刻钟,便已行进望湘居。来至毓秀阁门口,侍女过去与门房处的小侍女传了个话,夜凝秋则徘徊在门口处的花圃静候着回音。
时已初秋,花圃中的各色菊花已经次第而开,鲜妍异常。夜凝秋的目光被娇艳的花色所吸引,踏着香径沿着花圃徐徐而行。在一丛繁盛的月季花处微微一转,便有一抹纯白如云的白衣映入眼帘。夜凝秋微微吃一惊,定睛看去,原来是个身着白衣的人蹲在墙角,正手执一根树枝,在墙根处划着什么。
“你是?”夜凝秋轻声询问出声。
那白衣人闻声回过头来。
居然是一个清俊绝伦的年轻男子!夜凝秋的心中顿时“咯蹬”一下,一张秀美的脸庞顿时刷白,毫无血色。“莫非,莫非又是即墨聆歌存心陷害?!”夜凝秋当下心中一慌,连忙转回身,忘乎所以地疾步往毓秀阁外飞奔而去。
“夫人,夫人!”侍女不解地紧随而去。
在红珠通报后,瑶华一出门便看到夜凝秋像是受了惊似地逃了出去,而弄衣则是怔怔地站在那里,一脸莫名其妙地样子。看到瑶华出来,大叫一声“宝贝徒弟”,随即白衣迎风一记飘荡,飘身过来张手又要去抱瑶华,红珠眼疾脚快,一闪身便挡在瑶华面前,将弄衣挡了开去。弄衣更是受了委屈一般地两眼水汪汪,哽咽道:“宝贝徒弟,师父长得很恐怖吗?为什么那个人见了师父便像见了鬼似的?”
瑶华也是不解。“师父长得很漂亮呢,不知道夜姐姐怎么了,我去看看。”
“嗯。”弄衣委委屈屈地点点头。
在红珠的陪同下,瑶华快步来到了碧云轩。通报过来,轩内侍女回道:“夫人今日身体不适,不见任何人。瑶华小姐有事的话,奴婢可以代为传达。”
瑶华无奈,只好道:“那我明日再来。”
转身出了碧云轩,迎面便遇上聆歌领了三五个侍女一路逶迤而来,看到瑶华从碧云轩出来,远远地朝着她露出一记不冷不热的冷笑,然后擦身而去。瑶华见她似乎是往碧云轩方向去的,怕她对夜凝秋不利,便停下脚步来,转身一直看着那一行人停在了碧云轩门口。
如同瑶华一样,聆歌一行人也被拦在了门口,隐约听到侍女以同样的话语答复聆歌。聆歌的脸上微微显出诧异的神情,随即换作不屑地冷笑:“身体不适的话,那可真是糟糕了。明日的晚宴相爷可是已经广下请帖,请各位达官贵们来欣赏传说中难得一见的飞天之舞——既然如此,那我就这去回了相爷,趁早将舞取消,免得到时失礼于人!”说罢,便冷笑着转身便走。
瑶华当下一记闪身挡住聆歌的去路,瞪着她大声道:“不许你去说!”
聆歌身材比瑶华高出许多,垂下眼帘来看的模样有种让人不快的高傲。“你是在命令我么,瑶华小姐?”
瑶华怔了怔,即墨聆歌乃是宰相的常侍女官,想当于朝中三品官员,而她,就算如今傅卿书乃贵为二品司徒,但她最多也不过是个没有品级的官家小姐,的确毫无理由命令她做事情。红珠连忙将发怔的瑶华拉至身边,朝着聆歌欠身一礼,道歉道:“瑶华小姐年幼无知,无意冲撞聆歌大人,还望大人海涵!”
聆歌似笑非笑:“年幼无知?那我就当作是童言无忌好了!”说着,对身侧的侍女们说道:“我们走吧,去凤仪院。”
“即墨聆歌!”碧云轩内隐隐传出一声惊呼之声,瑶华一转头,便望向夜凝秋跌跌撞撞地追着聆歌出来。瑶华回过头去,便看到聆歌嘴角边浮起一抹冷笑。瑶华知道她分明是听到了,却故意置若罔闻,继续不紧不慢地往前走着,任夜凝秋在身后失魂落魄地追着。
瑶华心里暗哼了一声,以右手的食指中指二指探入左袖口中抽出弄衣给的灵符,心中暗念符咒:“急急如律令,变!”话音未落,夹于指间的灵符金光闪动,聆歌缓行的脚前便冷不防地出现了一块石头。聆歌一脚踢上石头,重心骤然不稳,身影一个摇晃,便在周旁侍女的惊呼声中跌倒在地。
“这么一大块石头?!是什么时候在这里的?!”聆歌气急败坏地大叫。在侍女们面前摔这么一大跤,她贵族小姐优雅高贵的气质算是失尽了。
瑶华冷眼旁观,显出一副事不关已的模样来。红珠却是知道那块石头必是瑶华变出来,不禁又是好笑又是无奈。
聆歌被侍女们扶起来的时候,夜凝秋也已经奔到了她的面前,直直地便跪倒在地,伏首至地,泣声哀求道:“请务必不要告诉宰相大人,求您了。”
聆歌一双丹凤眼幽幽地往夜凝秋冷冷一瞥。“身体不适的话,就不要勉强,万一在宴会上失礼的话,可是会殃及宰相大人在朝中的颜面的!”
夜凝秋连忙道:“贱妾身体并无不适,必不会失礼于人前——”碧云轩方才回话的侍女见状,也急忙过来跪倒在夜凝秋身边,连连磕头道:“夫人身体并无不适,是奴婢传错话了,是奴婢的错!”
聆歌轻轻一笑。“原来是这样。既然身体无恙,那便快去练舞吧,明儿个来的可都是朝中势大一时的贵族官员。”
“谢,谢大人。”夜凝秋欣喜若狂,连连磕头道谢。方要起身,聆歌却又不冷不热地插进来一句,说道:“把这个乱传话的丫头拉出去。如此无视钦炎府的法纪,真是胆子不小,先打上四十大板,再送到总管那里。”
一听这话,夜凝秋的脸色顿时刷白,双腿骤然一软,起到一半的身子无力地跌了回去。黯淡的双目紧盯着聆歌,双唇颤抖着,一时气恨得说不出话来。那小丫环更是吓得瑟瑟发抖,以她娇弱的身体,打上四十大板,不死也只剩半条命。“大人饶命,夫人——”她诚惶诚恐地连连磕头,朝着聆歌声声哀求。聆歌却浑然无动于衷,她身后的侍女受命过来拉那侍女,夜凝秋颤抖地扑身过去想要护住她。一侍女不屑地冷笑一声,抓住夜凝秋的手臂,毫不留情地将她往旁边一推。夜凝秋本便是瘦骨纤纤,又大病初愈,一推之下便重重地跌倒在地,一时间眼前一阵天摇地转,便晕厥了过去。
“夜姐姐!”瑶华大惊失色,连忙奔过去扶她。
聆歌见夜凝秋昏了过去,便出声唤回自己的侍女,说道:“夜夫人身体不好,就留下这丫环照顾她吧,这四十杖先记着,等夜夫人身体好了,再来算过。我们走吧。”
她们一放开那使女,使女便快步奔了过去,与瑶华和红珠一起,将夜凝秋扶回了碧云轩。
夜凝秋一直晕迷着,红珠偶尔一探她的额头,居然有如火炉般滚烫。红珠蹙眉道:“怕是早些日子的高烧一直没退,没有寻过御医么?”
小丫头摇摇头道:“夫人生病,被相爷知道后会取消宴会上的舞曲,便只遣了我和小玉偷偷去药房拿了些退烧药……”
“那怎么办,明天就是宴会之日了,夜姐姐这个样子——”瑶华不禁为她忧心忡忡。一般宴请官员,只会让正妻出席,而这次宰相却让夜凝秋献舞,极有可能是另有安排。夜凝秋怕也深知其中之意,因而才格外重视这次宴舞,就算是生病也一直坚持到今天,若是就此取消,对她的打击一定很大。
“只能请御医了,再不请的话,极有可能连命都保不住了!”红珠沉声道。
“不行,不行!”小丫环连连摇头。“夫人吩咐过绝对不能请御医的!”
“是宴会重要还是你们夫人的性命重要?!”
小丫头垂着脸,紧咬着薄唇。“夫人说,就算死,也不能请御医!”
红珠无语了,望着床榻上夜凝秋苍白的脸庞,无话可说。一直静坐在床沿的瑶华忽然站了起来,说道:“我去找师父过来!师父是仙人,肯定有办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