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尚早,又有大雪覆盖,天地灰濛濛相连,一片萧杀之气。又临战乱,皮毛市场早已不似往日繁华欣容。路上行人寥寥无几,又来去匆匆,谁也没有注意街边冰凉的雪地上躺着个衣衫褴褛小小乞丐。
那乞丐一身破旧的棉衣,手脚都在外面露着。寒风吹过,她哆嗦了一下,手抄的更紧,搂着怀里的一口破碗,又沉沉的闭上眼睛,似乎睡的很香。
可林子腾和秦平的说话声随风送至她耳边时,她却悄悄睁开了一只眼睛,嘴角挂着一丝转瞬即逝的笑,又重新闭上了眼睛。
沈复说的不错,他果然来了!
路上湿气氤氲,夹杂着滚滚水气,渲染出一片扑朔迷离景象。远处有低声轻呜的声音,被层层雾气割裂成空洞飘渺的片段时隐时现,似凄凉的招魂声,又如忘川河绝望无助的吟唱,阴冷无常。秦平惊恐的望向远方,结结巴巴地问:“什么声音?不会是鬼吧?”
“人世间哪有鬼怪?”林子腾耐着性子回答说,“更何况是白天。”
“怎么没有?”秦平拧着脖子说,“阿宜兰大将军灭萨以利部族时,不留一个活口,少爷知道两国死了多少人吗?地狱装不下,阎王审不完,那些将士无处可去,自然在冥界、人间两处游荡,哪管他什么青天白日?我说公子您哪哪里不好去,哪里生意不好做,非要来边城来,这不是鬼门关嘛!你听你听……那声音近了……快逃吧咱们……”
阿宜兰灭萨以利?!小乞丐内心一沉,脸上似乎笼罩一片阴云,正如这濛濛天地一般。林子腾两人似乎还有话说,她不得不平复心绪,继续听他讲下去。
林子腾一把拉住秦平,笑道:“急什么?凡人死后才能见到同类,你我生前有幸瞻仰鬼神是何物,岂不壮哉幸哉?!”
哭声渐行渐至。有一年轻女子伏在一副白布覆面的担架上哭的肝肠寸断,痛不欲生,身旁有一个年长的男子陪着她不停的摇头叹气。他们身着汉服,却说彝兰语。两人咕噜咕噜说了半天,林子腾连一个字都没听懂。看来,在边城不懂彝兰语,或者身边没有一位懂彝兰语的心月复,真是寸步难行。
那男子越说越严厉,女子也不甘示弱。想必她刚刚失去至亲之人,情绪激奋,说出的话颠三倒四,到最后居然夹杂着两国的言语颠三倒四,措辞混乱。好在这时,两人越走越近,林子腾便听见那女子哭嚷道:“……和我们彝兰亲近的人就该死?……阿兴哥对我很好很好……他怎么会死……大哥……我一定会找出真凶……”
只言片语中,林子腾便猜出这事情的始末。他们是兄妹两人,妹妹和一位名叫阿兴的汉人两情相悦,却遭到了家族的反对。情郎阿兴死于非命,痴情女立志要为心上人报仇雪恨,自然又遭到家族的阻挠。
来到边城之后,林子腾只认识一位叫“兴”的人。昨晚沈兴已离开客站,回宁村老家。难道路上……林子腾突然十分紧张,紧张白布之下的这位“兴”有着怎样的尊容。
思忖间,“哗”一声,那女子突然从袖中抽出一把锋利匕首,一脸寒色对她哥哥道:“滚……你再说这些不中听的话……”
男子还要再说,匕首阴冷的光芒闪过双眸,他叹了一口气,终于在妹妹仇视的目光之蟣uo???ァU?谛置枚?讼嗷ゾ啦??保?肿犹诓辉儆淘ィ?桓黾?娇绻?ィ?匝咐撞患把诙??平铱?朗?系陌撞肌Ⅻbr />
死者是一个时辰前遇害的。
死者的确是名男子。
死者也是位汉人。
不过,这名男子却不是沈兴。
妹妹警觉有变,立即回身刺向林子腾,惊得秦平失声大叫。
林子腾一手负于身后,一手以二指从容夹住对方兵器,微微低头歉然道:“姑娘息怒,在下并非有意冒犯。只是你我恰逢乱世,人人生死难测,朝不保夕,在下也恰巧有一名好友也叫‘阿兴’。在下担忧挚友的安危,才贸然解开死者面纱,当真唐突,还请姑娘海涵。”他说的大半是详情,只是如果问沈兴的意见,一向胆小怕事的他,大约不愿意做林子腾这类危险人物的挚友,普通朋友也不行。
以林子腾观察,彝兰人多少都有些脾气。妹妹一听林子腾的话,立即跳起来骂道:“海涵个屁!姑女乃女乃我正想找人撒气,不找你麻烦已是万幸,你小子居然送上门来了!”手腕翻转,抽出匕首,变刺为削,又是狠狠一刀。虽然萍水相逢,但丝毫不手下留情。
林子腾略略后退两步,轻巧躲过对方的攻击,轻声慢语道:“姑娘息怒,在下虽有不妥之处,但也不值得姑娘以命相搏。你我好商好量,怎样?”
妹妹咬牙道:“本姑娘天生不讲理,你又怎样?”
“既然这样,在下”林子腾突然改变步伐,欺身上前,于对方毫无防备之间突然夺刀。他悄然转到对方身后,以匕首抵她柔软细长的脖颈,淡淡道,“实在不能怎样。”
妹妹又恨又怒,正欲发作,触及冰凉紧抵的匕首,不由哆嗦了一下,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我们彝兰人可杀不可辱!”
小乞丐悄然深皱额头,林子腾身为大周之人,对彝兰人充满了深深的敌意。他不会一怒之下,杀掉那位姑娘吧?她几乎不敢再想下去。眼睛虽然闭着,双耳却更加警觉。
只听林子腾淡然浅笑,说:“在下无意冒犯姑娘,只求自保而已。”握着匕首的手却并无松懈,反而顺势划过她的脖颈,留下一道褐红色痕迹。
妹妹如木刻一般,僵立在原处。那一刻她确信,如果需要的话,身后这个人一定会毫不犹疑杀死自己。然而那匕首终究只是滑过,虽然伤及皮肉,却不曾隔断她的吼梗。她不由深吸一口凉气,转头退到数丈之外,远远怒视着对方。
林子腾视而不见,连连叹道:“可惜,可惜!”缓缓收刀走向前去。妹妹大骇,转身便逃,刚刚回头,“砰”一声正撞在林子腾的胸口上。妹妹大惊,方才他明明这么远,方才他明明站着没有动!这个人居然比自己先到!
林子腾却将匕首轻轻放回到妹妹手中,道:“姑娘尚且不是在下的对手,日后怎么能替情郎报仇?”
妹妹不由警觉,瞪着眼睛连珠炮的问:“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凶手的对手?你怎么知道凶手比你还厉害?难道你知道凶手是谁?”
林子腾重新掀开裹尸布,妹妹嘴角微微动了动,站在原地终究没有阻止。
有时候,气势是靠实力支撑的。
林子腾指着阿兴脖颈处的三寸伤疤说:“你看,他的伤口也在脖颈。你觉得凶手站在何处下手的?”
妹妹撇着嘴瞟了他一眼,觉得他傻气十足:“自然和你要杀我的时候一样,凶手站在阿兴哥的身后动的手。”
“原本在下也这样认为。”林子腾看看妹妹,又看看阿兴说:“不过仔细一看,你不觉得你们的伤口其实也不是特别像么?”
妹妹下意识伸手去模自己的脖颈,林子腾却笑道,说:“姑娘莫动!若没了这刀痕对比,只怕姑娘还要受次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