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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芒波山寨通往山外的拉坎镇,得翻越两座高山,穿过一大片原始森林。因为密林时常有野兽出没。芒波寨的男人们身上都配有腰刀,自制猎枪也时常带在身上。
近些年,除了极少数长相俊美,像龙吉依姆那样,在大山寨小学读过几年书的龙宰、龙英们(缅语:少男、少女),不安于像父辈一样终身过单调、乏味农耕生活,少小年纪跑去山外拉坎镇打工以外。大多数芒波寨山民,每年有两、三次到拉坎镇上赶两趟大集,回来让自家黄牛,驮回几个月所需的盐巴、日用品、简单的农具。除此,这里的山民一般很少出山,完全过着自给自足、刀耕火种的农耕生活。
少时的龙吉青常跟随龙吉老汉登山砍柴、采集草药。时间久了,练就一身在峭壁上,健步如飞的本领,身板也日渐硬朗、结实。
龙吉青还是寨子里的狩猎好手,她百发百中的枪法,也是附近山寨里出了名的。去年一次农历二月末,青儿送龙吉依姆出山回拉坎镇的途中,在山间密林小道,曾打死两只结对觅食的狼。现今青儿身上的箭包,便是用那只公狼的皮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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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到农忙时节,龙吉依姆和龙吉青总会齐齐赶回芒波寨,在自己的农田帮助劳作的父母干些农活。
龙吉家的农田紧邻江岸,这是一个视野相当开阔的大坝子,缅甸人喜欢把这类似小平原的开阔地称为“坝子”。虽然这儿不能与北方一马平川的平原,相提并论。但眼前这一望无际平展的田野,也好似一张巨大没有皱褶的碧绿色毯子,令人感觉神清气爽。
远处晨雾弥漫的苍山,近处波光粼粼的江水,像是神来之笔,给龙吉家的农田勾勒出一幅怡人背景。水田里青儿裤管高挽,双手稳稳扶着骅犁,紧跟在耕牛的身后。龙吉依姆前额打一种人字形状的叠式包头,臂腕挎盛满秧苗篮筐的,紧跟在青儿身后。田间地头,青儿有时来了兴致,还会轻轻甩动手中的牛鞭,扯开嗓子唱一曲此地的经典民谣《花开花谢了》:“江边盛开的鲜花吆,一年四季美丽又芬芳。多情的蜜蜂飞来,美丽的鲜花凋谢喽,凋谢喽。”
青儿每每唱到此处,依姆就会马上接着唱:“高山顶上的相思树,四季常绿又挺拔。多么冒失的钻心虫,钻进树干相思树枯萎喽,枯萎喽。”依姆的歌声清亮悦耳。清风里,随着她美妙歌声飘飞的,还有她手中那一丛丛油绿的秧苗。青儿擦去额前的汗珠,回眸看见,朝霞里依姆手腕、胸前、耳上的银制饰物闪烁着迷人的光泽。
傍晚,芒波寨白天湿re高温的天气,会变得凉爽。晚风徐徐,炊烟袅袅,忙完一天的农活,龙吉一家人总会坐在自家竹楼的露台上,点燃一小盆炭火,搬出竹制的桌椅,品茶吃饭。
远处山脚下,寨子尽头的橡胶林背后,一轮已没了刺目光芒所的滚圆太阳,红柿子般不慌不忙慢慢下坠。浓绿橡胶林上边那一线天空,布满了绚烂夺目的霞光。
每到此时,忙碌了一天的龙吉老夫妇,会早早回卧房休息,露台上,只留下挤在一张竹床上,总有聊不完话题的青儿和依姆。那傈僳族“刀杆节”上“上刀山,下火海”的来历,就是依姆躺在这张竹床上,讲给坐在她身边的青儿听的。
依姆告诉青儿:“每年农历二月初八,是我们僳僳族一年一度的传统节日"刀杆节"。刀杆节的由来,有这么一个传说:明朝时候,朝廷派兵部尚书王骥来边疆安边设卡。王尚书到职后,很是体察民情,还积极帮助发展生产,让边民的日子越过越好。不久后,王尚书遭奸臣诬告,被调回朝廷。据说是在二月初八朝廷的洗尘宴上,被奸臣用毒酒害死了。后来当这个不幸的消息传到僳僳山寨,气得人们磨拳擦掌。为了纪念王尚书,僳僳族人民决定将他遇害的二月初八,定为操练武功的日子。日后,每年这天练武者苦练本领,传授先进功法。这样代代相传,就形成刀杆节。“上刀山,下火海”是刀杆节中主要的习俗表演活动,这些个象征仪式,表达了我们傈僳族兄弟为了真挚的友情,甘愿赴汤蹈火的精神信念。”
晚风习习,竹叶沙沙。讲着讲着,依姆微闭双目,躺在竹床上像是睡着了。
湛蓝的天宇一轮明月高悬,皎洁的月光洒满龙吉家的竹楼,露台竹床上,依姆侧着身子睡着,一手搭在青儿腿上,鼻息均匀。青儿此刻却在远眺月色下那一江溪水。
龙吉家竹楼后紧挨胶林旁,有一条小江,溪水碧波荡漾,江水清澈见底。江岸边沙滩上,钉有一根根矮木桩。每根木桩上都斜吊着一棵可以活动的长竹,长竹上拴着悠然自得的水牛。水牛可以呆在江边的水里也可以在岸边自由的睡卧、散步。
远处墨绿色的大山层峦叠嶂,像一道天然屏障,把这个世界之外的一切污浊、喧嚣,完美阻隔过滤掉了。“好一处安宁怡人的景色”青儿在心里由衷赞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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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吉青的身体发育比同龄女孩有些迟缓,直到十四岁时身高长到将近1米70的青儿,xiong部才稍稍隆起。那时节,为了掩饰女儿身份青儿开始有意缠胸,穿宽松的衬衣。就这样,原本女儿身的秘密,让青儿坚守着,最终不露端倪,瞒过了整个芒波寨的村民。山寨村民们从来都把龙吉家的青儿,当成一个俊秀帅气的小龙宰(缅语:小伙子)来夸赞。
因依姆很早就离家到拉坎镇上打工贴补家用,龙吉夫妇舍不得青儿常年在自家农田里累力劳作,农闲时节龙吉老汉托人说情,打点银两,将青儿送到附近大山寨的“香通”训练营。(“香通”是傈僳族刀杆节上爬刀杆勇士们的名称。)
龙吉青十六岁那年,农闲在“香通”训练营里受训,闲来无事,喜欢跑到前街茶楼内的电玩赌馆玩耍。
茶楼老板娘是个逃难到此处安家落户的独居胖女人。传说她年轻时在缅甸果敢地区贩毒挣过大钱,也曾遭缅警追捕,在仰光坐过大牢。现今这家底殷实的女人,明里开茶楼、电玩赌馆。暗里依旧兼做毒品生意。
晚间,茶楼生意清淡,胖女人的麻将桌三缺一,牌友凑不够手时,她会挑珠帘来内间的电玩赌馆,随意招呼一个正玩赌博机的少年,过来给她凑数做牌友。
渐渐地,一个总穿牛仔裤,身量高挑,长相俊美,脸孔白净,明目皓齿,喜欢疯狂玩赌博机游戏的少年,成了茶楼老板娘最喜欢招呼的人选。那时,茶楼老板娘并不知道,这个偶尔也会着喜鹊服,戴瓜皮小帽的英俊少年名叫“龙吉青”。
那时的龙吉青对麻将兴趣不大,只是略通牌艺。但每次眼见牌局即将结束,这茶楼老板娘总会有意输给青儿一些缅币,作为报酬奖赏。
再到后来,深夜或凌晨散了牌局,女人会请龙吉青喝一杯红酒、或吃些夜宵。偶遇雷电交加的坏天气,深夜不便再回训练营地的青儿,会留宿在茶馆里过夜。
不久后,一个滂沱雨夜,在茶馆留宿的龙吉青,一觉醒来,突然发现小阁楼的烛火被什么人点亮。小竹床上的青儿迷迷糊糊睁开眼,见茶楼老板娘捏了杯红酒,正竟半跪在青儿床头边。烛光照在青儿线条轮廓俊美的脸上,青儿甚是疑惑,眨了下眼皮,不解地问:“你,你想干吗?”
“我想请你喝杯酒呢,宝贝儿。”浑身酒气的茶楼老板娘,只穿件稀薄透亮丝织睡衣,说着伸出肥胖的手指,轻抚青儿的面颊。
“你喝醉了。快回去睡吧,我明早还得赶回去训练呢。”青儿伸了个懒腰,胡乱翻了个身,不耐烦地说了一句。
“我的宝贝。你叫什么名字呀?哪个山寨的?你看你多年轻,嘴唇上一根胡子毛都还没长呢。你跟了我吧。我把这些钱都给你。”女人的身影开始颤抖,半跪着,左手捏一叠钞票,在青儿眼前晃了一下,右手探进青儿身上盖的毯子,直奔青儿的大腿去了。
幸亏青儿鬼机灵,不仅躲闪及时,同时快速吹熄了床头的烛火。从床上跳下的青儿本能地想逃,忽而又站住。从身后扑将上来的女人,一把抱住青儿的腰,再不肯放手。尽管阁楼小窗投进的月光暗淡,但女人手里攥着的那叠缅币,依旧在青儿眼前发出诱人的光芒。
紧邻茶楼,对街有家经营玉石珠宝饰品的大店面。前些日子,青儿看中了柜台里现眼位置摆放着的,那枚黄金嵌边琥珀色桃形玉佩。青儿甚是喜爱,想把它买下送给依姆姐姐。依姆出嫁时,青儿年纪小,又没钱,连件像样的礼物都没送她。现今,青儿连日在赌博机上鏖战,就是想着能赢些钱,把那玉坠给买下送给依姆。
青儿伸手关上面前阁楼的小窗,屋内霎时变得漆黑一团。青儿猛然将女人放倒在地上……就在女人全身瘫软,香汗淋漓,低吟声不止时。青儿夺过女人还紧攥在手中那叠缅币,夺门仓皇而逃。
从此,龙吉青在茶楼老板娘视线里,仿佛人间蒸发掉一般再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