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已经落山,列车两边的景物就如白驹过隙瞬间消失在眼界里,稍远一点的村庄、城市和树木依稀可见,附近的人家已经亮起了灯火。
爹和妈应该刚刚忙完地里的活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家,那辆破旧的东风拖拉机声音依旧大的惊人,嗒嗒嗒的震天价巨响震荡着庄稼随风抖动,声音穿透了遥远的田野,回荡在无边的大地,它可是全村叫得最厉害的拖拉机了。
但家里有一头全村最温顺的骡子,体格健壮,体形彪悍,也很听话,也许是主人的教导有方吧,无论什么时候它都非常乖巧,即便受惊吓了也不会轻易尥蹶子蹄人或乱跑,白天如果忙的话完全可以把它丢到地里不再去管,到晚上天黑的时候它会自己找到家里来,一进家门先咻咻地叫上一声,那意思是说:“主人,我回来了。”
在水桶里喝足了水,就回到圈里静静地呆着,无声无息地陪主人一家度过每一个夜晚。
父亲开着拖拉机,拖斗里面坐着母亲,拖拉机后面跟着小跑的骡子。
还没有把门锁打开,猪、鸡和狗听到声音便狂热地欢叫起来。母亲下车先得把这些家伙们喂饱了,然后再讨论人吃什么。
也不知道那只好斗的红公鸡下午是不是又飞到了墙上,两眼瞅准墙根苹果树上的一个又大又红的苹果,张开翅膀,一个俯冲,动作敏捷地用嘴叼住,凭借身体的重量一下子就把苹果从树上拽了下来,而后叼着苹果满院子乱跑,躲避着其它公鸡和母鸡的抢夺。
昨天的一切仍然历历在目,闭上眼睛一切仿佛就在眼前,父母的笑容,亲切的院落,可是一睁眼睛一切却又空空如也。抬头摇晃一下酸困的脖子,心里默默地说道:“爹、妈、虎子,你们照顾好自己啊。”
外面渐渐黑了下来,夜幕降临了。太阳收走了最后一道光亮,拖着一身的疲惫安静地睡了。一颗颗明亮的星星偷偷地探出了脑袋环视着这个世界,眨巴着眼睛害羞而胆怯地走出夜幕,快乐地嬉戏,隔着遥远的太空努力向自己的伙伴们招手,嘴里露出甜甜的微笑。
宋一云靠着车壁,左手插在裤兜,右手拿着那本《平凡的世界》,两眼无神地盯着车厢里面的人看,躺着的依旧躺着,坐着的依旧坐着,站着的依旧站着。
脑子里又回到了孙少平那里。
“在空旷的院坝的北头,走过来一个瘦高个的青年人。他胳膊窝里夹着一只碗,缩着脖子在泥地里蹒跚而行。小伙子脸色黄瘦,而且两颊有点塌陷,显得鼻子象希腊人一样又高又直。脸上看来才刚刚褪掉少年的稚气——显然由于营养不良,还没有焕发出他这种年龄所特有的那种青春光彩。
……
瞧吧,他那身衣服尽管式样裁剪得勉强还算是学生装,但分明是自家织出的那种老土粗布,而且黑颜料染得很不均匀,给人一种肮肮脏脏的感觉。脚上的一双旧黄胶鞋已经没有了鞋带,凑合着系两根白线绳;一只鞋帮上甚至还缀补着一块蓝布补丁。裤子显然是前两年缝的,人长布缩,现在已经短窄得吊在了半腿把上;幸亏袜腰高,否则就要露肉了……
他径直向饭场走过来了。现在可以断定,他就是来拿这几个黑面馍的。
……”
宋一云就想那时候是1975年,现在是2004年,三十年,中华大地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全国各地日新月异,城市一片繁荣,乡村也是欣欣向荣。可是怎么感觉自己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时代呢?
自己到了学校会不会也像孙少平那样像躲避瘟疫一样躲着同学们从偏僻的小路回到宿舍,吃饭的时候是否也是等其他人都吃过走了自己才一个人悄悄地到食堂吃饭?
算了,想多了也是白搭,日子总得过,学总得上,书总得读,不能因为贫困和自卑就换上自闭症和孤僻症,到最后连一个朋友都没交上,一本书都没有读完,一个老师都没认清,那这个大学还上个屁呀,还不如乘早回家打工种地,还能减轻父母身上的压力。
宋一云干脆走到原来的位置,一**坐在了包上,继续享受书给自己带来的快乐,身临其境地体会书中人物的幸和不幸,让自己的感情得到进一步的升华。
快十二点了。
宋一云站起来长长地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左右随便看着,活动一下筋骨。
车厢里一部分乘客在座位上已经睡着了,有的相互靠着,有的爬在桌子上,有的直接在座位下面铺上报纸合身躺着。让人气愤的是有几个旅客仍然一个人霸占着三个人的位子舒服自在地躺在上面,臭脚丫子伸出座位挡在窄窄的走道里,旁边站着一个脸蛋红红的四五岁的小女孩,指头含在嘴里哀怜地看着躺着的人,而那个人翻了个身好似什么都没有看见似的蒙头继续做自己的黄粱美梦。
宋一云厌恶感油然而生,这些人怎么就没有一点儿同情心和爱心呢?是不是到哪里都像现在这样飞扬跋扈不可一世呢?无论公有还是私有财产只顾自己利益是谁是什么情况都一概不管我就冷漠我就霸道这个座位我就占死了?好多没有文化的外乡打工农民坐火车还很局促地坐着座位的一角生怕旁边的人笑话自己说乡巴佬或者土老帽呢。
还别装出一幅病态泱泱的样子,真正生病的人才更具有爱心,因为深刻理解帮助别人和被别人帮助的含义。社会有时候虽然残酷,虽然不公,但中华民族的美好传统还是深深地印在每一个华夏儿女的心里的,亘古不变。
宋一云越看越气愤,拿着书走过去把那个人的**用书碰了一下,见那个人转过身来迷瞪着眼睛看着自己说到:“什么事儿,没见人正睡的香吗?”
“呵呵,大哥,没事儿,麻烦你把腿稍微收一下,我在这儿坐一会儿,”宋一云满脸堆笑奉承地对那个人说。
“这儿有人,”那个人不耐烦地说完就要转过头去继续睡觉。
“大哥,对不起,就坐一会儿,实在是站不住了,您就稍微让一下好不好,”此时宋一云耐着性子一副巴结相,语气中充满了累倦和哀求,可他心里狠命揍此人的想法都有。
那个人见宋一云体格虽瘦但很结实,况且旁边还有人正往这儿看呢,闹僵了也不好,就埋怨地收起了一条腿转过身去睡了。宋一云拉过刚才的那个小女孩,温柔地说:“小妹妹,来,坐这儿吧,站着累!呆会儿要是这个叔叔赶你走,你就过来给大哥哥说,啊,呵呵,来,坐上来。”
宋一云一边说一边把小女孩抱上了座位。小女孩傻乎乎地看着宋一云,指头依然在嘴里没有取出来,宋一云蹲下笑着看着小女孩,小女孩迅速转过头对靠在旁边座位站着的一个年轻女子说:“妈妈,你坐。”
“呵呵,你坐吧,谢谢大哥哥了没有啊?谢谢大哥哥!”年轻女子轻柔地抚模着小女孩的头发说。
“谢谢哥哥,”小女孩甜甜的声音传进了宋一云的耳朵,他突然感觉不自在起来,耳根好像有点儿发烧,觉得整个身体又特别舒畅,像一杯甜甜的水流进了嘴里。
这会儿估计睡着的那人把宋一云的祖宗八代都骂过了,兴许还想着怎么样报复一下这个年轻小伙子,明明说自己累偏偏又冒出个小女孩坐这儿,自己这不是被人当驴耍了吗?
平息吧,受伤的心,本来你就不对,可别让恼羞成怒转化为毒气攻心伤着自己宝贵的身体啊!呵呵!
宋一云又回到了原来的地方,用手遮住眼睛和玻璃窗看着外面漆黑的夜晚,偶有几处灯光闪过,无数的星星互耀闪烁,在浩瀚的宇宙尽情地嬉闹玩耍,不知道他们能否看见兄弟星球的世事变幻,能否体会人间的喜怒哀乐呢?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
想睡也得有个地方睡呀?宋一云自嘲地笑了一下,到北京还有十几个小时的车程,这会儿也感觉到累了,那就坐在包上面小睡一会儿吧。
抱着双臂放在膝盖上,脸枕在上面闭上眼睛开始入睡。尽量让自己什么都不去想,明天报名还有好多事情要做,总不能就这副疲惫不堪的样子去迎接入学的第一天吧。
宋一云迷迷糊糊伴随着列车“咣当咣当”有节奏的声音似睡非睡,机械地完成这一天最后的一项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