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香来被各种花草占据,因而并不宽敞的铺子中,此刻站着两个人。
一个桃花飞眼嘴角噙笑的青年美男,正是几日前才见面的靖王;一位剑眉玉面冷肃沉稳的中年气质大叔,却是西北大将军任平生。另外几人,便是这两人身边跟班护卫,被靖王挥手挡在了外面守着。
吴老掌柜点头哈腰、诚惶诚恐,额头都见了汗。
吴贵儿抹着脑门,不断地拉着门边的绳子。
他们这种小人物,在一位尊贵无匹的王爷和一个战场厮杀的大将军面前,根本不敢有丝毫违逆,甚至连面对的勇气都不敢。
“别太紧张,不会拿你们小东家如何的。”
靖王笑容亲切,但老掌柜却一点也不敢放心,口中只称“是是是”,说不出别的话。
“叮铃铃,叮铃铃……”
铃声不知响过了几遍,在吴贵儿甚至觉得连绳子都要被自己拉断了之时,他面前的两扇门终于被从内拉了开来,露出花袭人娇柔的俏脸来。
吴贵儿看到花袭人,心头一松,低声道:“小娘子,靖王和西北大将军非要找你。我和爷爷都不敢问为什么,你要小心些。”
“没事的。”花袭人冲吴贵儿笑了笑,迎向靖王和任平生,屈身行礼之后,仰面微笑问道:“两位贵人莅临小店,真是蓬荜生辉。不知两位有何事需要小女子帮忙,还请两位明示,小女但能做到,在所不辞。”
靖王似笑非笑,冲花袭人挑了挑眉。
那神色仿佛在说:“唉哟,看不出来你挺会说的么,平时见到本王怎么不这么说?”
花袭人只做没看见,将目光落在任平生身上。
若她没有猜错,靖王是陪同这一位过来的吧。
有些牵扯。注定是躲不过的。
任大将军眼神深邃,看着花袭人,此时情绪也并不外露。他盯着花袭人的面庞仔细看了好一会儿,像是辨认了什么似的。才抬起头,目光落在花袭人身后花草掩映的院中,出声道:“进去说话。”
说罢,抬头带头就向院中走。
花袭人本来正挡在他面前,此时见他仿佛没瞧见她似的直直压过来,嘴角抽动一下,只能低头侧身,让开了路。
靖王大摇大摆地跟着任大将军身后。经过花袭人身边时候,还用手中折扇不着痕迹地敲了一下花袭人的手。
花袭人握了握拳头。
侍卫跟班们都没有跟进去的意思。
花袭人随着两位贵人身后走进院子,返身掩上了门。
她收敛心中情绪。利索地取了茶壶茶碗放在院中石桌上,对正在打量院中布置的任平生礼貌地道:“王爷,将军,请用茶。”
靖王大咧咧地坐了。
任大将军却并未坐下。
他看着花袭人,问道:“你姓花?父母是何人。家住何处?我指的是你的亲生父母。”
花袭人微笑摇头,道:“回将军话,我早年重病失忆,父母家乡都不记得了。是韩家将我从路边救回,收留了好几年。不知将军问这个做什么?”
她扬起脸,笑容璀璨坦荡,像是一切真的不记得了。
任大将军闻言剑眉皱成了两把利剑一般。问道:“真的不记得了?”
花袭人摇摇头,笑容中微微有伤感一闪而逝。
虽然她这位生身父亲很能已经认出她了,她却还是要挣扎一番,坚持自己什么都不记得,好替自己接下来的行为辩护。
“你的名字呢?是谁给取的?”任大将军的声音依旧平静。
花袭人扯了一下嘴角,心中叹气。果然。她才挣扎一下,就被问到了关键处。
就在她稍显迟疑的功夫,靖王抿了一口茶水,插话道:“岳父大人,这个问题本王知道。本王以替她作答。”靖王看向花袭人若有所思,张口就将从前花袭人解释给他和宋景轩的话给复述了个干净。
任大将军在听到“百花玉佩”的时候,面上的冷肃之色终于有了波澜,难以抑制地激动起来,却依旧没有失态,耐心地听着靖王讲述。
靖王见任大将军如此,心中有些嘀咕,最后问道:“……莫非岳父大人认得花小娘子?”
任平生没有回答靖王问话,而是向花袭人走了一步。他高大欣长的身躯微微颤动,迫得花袭人情不自禁地退后了一步。
“那玉牌呢?”任大将军问道。
花袭人心中叹息,伸手从衣服中拉出玉牌,从脖子上取下来,双手捧着,将玉牌捧给任大将军看。
有了这半块玉牌,她的身份已经是确认无疑了。
花袭人心中再叹,面上显出几分希冀激动来,迟疑地道:“将军认识我的玉牌?”
任大将军此刻的心神像是全部凝聚在那半块玉牌上,完全没有听见花袭人问话。
他那常年握剑的手指轻颤,轻柔地从花袭人手心将那半片玉牌拿起来摩挲着,眼神激动、温柔、痛苦、眷恋等情绪交织闪烁,久久不能平静。
花袭人眼中笑意渐渐冷了下来。
这个玉牌,当然能证明她的身份。
她还记得当时在大街上初见任将军时候,这具身体所爆出来的浓烈的感情。因而,花袭人原本以为,此时任平生因为有所怀疑找上来,再看到这玉牌,确认下她的身份之后,这位西北大将军怎么也要表达一下对流落在外的她这个女儿所生出的愧疚疼爱之情的,花袭人怎么也没有想到,她的这位父亲,居然只是对着玉牌这种死物心绪澎湃,完全忽略了她,忽略了该是他亲女儿的她。
看来,任大将军对她这个身体的父爱,并没有她认为的那么多。
花袭人心中哂笑,很是为这具身体的原主人难过。
不过,这样也好。
亲情并不浓烈的话,她也能少一些愧疚之情。
花袭人默默站着,没有说话。
靖王端着茶盏,收敛了那漫不经心的笑。
时间过了许久,任大将军才才平静了心绪,看向了花袭人。
花袭人没有去在意任大将军的眼神,而是笑着开口道:“我虽然戴着这块玉牌,但我忘记了过去,也不知道这玉牌是不是我的。看将军如此喜欢,就送给将军好了。”
她大约记得这玉牌是她那个娘亲十分看重之物,估计是其与这位大将军定情之物之类的东西。只怕那缺了的一部分,也应该有某些意义。
若是任平生真的收下了玉牌,那两人今后就再无瓜葛了。
花袭人不禁猜想:她“失踪”之后,这位大将军不过是冲郡主妻子一通火打杀了几个奴才灭口了事……说不定他并不愿意认回她这个女儿呢?
外室女而已,连妾生女的地位都不如。
任大将军又不缺女儿,认不认她这个失忆流落在市井的女儿,实在无关紧要。
如此也好。
花袭人想到此处,有些走神。
但她却忘了,这样的话,会是触怒这位大将军的。
任大将军眼神暮然冷厉,沉声道:“就算你不记得,但这也应该是你父母亲人留给你,能证明你身份的重要东西,你居然不珍惜?”
花袭人面色黯然,轻声道:“回将军话,我知道它很重要……只是,我有时会想,我是怎么从家中走丢、从父母亲人跟前走丢了的呢?一想到此,我便控制不住地去猜想,我的家只怕并不是我想象那般的温馨美好……不然,这玉牌也不会缺了一半。”
“与其寻找那个很能并不美好的家,不如就这样忘记了、不知道算了……这样,我还能相信一对完美的父母,想象一个温馨的家……然后,念着这个想法,好好的踏实的生活下去。”
她回到西北大将军府,回到任家,能得到什么?
嫡母?兄妹?
只怕是只有乱七八糟让人厌烦的东西罢了。
就连亲生父亲的疼爱,如今看来,也并没有多少啊。
任平生捏着玉牌,盯着花袭人,眼神迫人。
花袭人低着头,不去同他对视。
任平生盯了花袭人好一会儿,才开口道:“这么说,你是不想认祖归宗了?万一,你出自世家名门,是一位尊贵的小姐,衣食无忧仆妇成群呢?你就不心动?”
花袭人扯出一个笑,低头道:“将军说笑了,小女子不敢有那样的妄想。”
靖王坐在那里观察了这么久,此时不知为何轻笑起来,出声道:“岳父大人,您就别逗她这个老实丫头了。直接说吧,您认识这玉牌,不知她的父母是谁?尚在世否?”
“若是岳父大人有她父母着落,就告诉这丫头吧。”靖王像是关切,又像是漫不经心,抿了一口茶水,说道:“别听她嘴硬。这天下人,哪有不想知道自己生身父母的。”
任平生听靖王说完,看着低头的花袭人,叹道:“我早年在西北置一外室,育有一女。小女于西北长到七岁回京,于万元十六年冬天走失……”
靖王抓着的茶盏没有送到嘴边。
他看看花袭人,惊讶地道:“岳父大人还另外有过一个女儿?本王怎么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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