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像一场风暴席卷了王晗的生活。不仅是仲德破天荒在一个不对的时间和一个不对的地方成功诱惑了她,很长一段时间来——至少对像他们年轻夫妇来说时间足够长了——他们之间如同寒流入侵,把两具本该在被窝下迅速能被捂热的躯体冻得像僵硬了一样各睡各的。
这一天过得既漫长又飞速。王晗同时怀着紧张激动的心情和微微难以忍耐的急切感,包裹在几层衣服里面的身体时不时涌起一股暖流,她也很清楚那绝不是衣服穿得厚就会有的效用。
她坐在王潭房内,几碟配早餐的小菜摆在她们前面,她手里捧着一碗小米粥,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王潭正在说话,但她听不进几句。被仲德有力的双手抓过的臀部像留下了后遗症,使人心猛跳的感觉久久烙在那不散去。
“……侍琴昨天又过去了一趟,给她全身擦抹过……女乃妈倒想早点回家来,她独自待着大概闷得很。我们该依她的意思还是照大夫说的做……”
王潭看向她,口中声音越说越小,等着王晗有所表示。
晗假装回答地点点头,。
“呃?”王潭大惑不解。“依女乃妈的意思,还是……?”
这回王晗听到她在问什么了。
“大夫明确说了吗?”她希望强调点什么可以晃过她心不在焉的事。
“明确,说了。”王潭不确定的回答证明王晗装出来的理直气壮很有效。“大夫没改口吧……”王潭边想边复述。“个把月,他是这么说的。过年前一定没问题。”
“上回我去看女乃妈时,她怎么不说?”
“上回她的情况大不如这两天。”王潭提醒她。
“到底好了多少……”王晗放开小米粥,思量着早点接女乃妈回来可行不可行。
“要不今天我们再去一趟?她们带回的话听着总有乱糟糟的嫌疑。”王潭显然想说点发笑的,但在看到王晗的反应后马上改了口吻。“姐姐?”
王晗不敢抬头,她可以肯定她的脸又红了。没必要反应这么大,她又恼又羞。不过听到“今天”如此一个字眼而已,完全没必要。
“府里若没大事的话——”
但这一次她混不过去了,王潭已经凑上来,用手心模模她的额头,跟着试试自己的。
“不舒服吗?”她又拉起她的手。“刚就觉得你神思恍惚,头不舒服吗?”
“没有。”王晗简短地说,唐突地抽回手捧起小米粥大声喝起来。
王潭不计较也不再追问,用她经常面对王晗的带宠爱性质的笑等着。
“出去一趟也行。”嚼完嘴里的碎末并咽下去后,王晗说,“时局说变就变,各种货店的门哪天开着哪天不开了我们也掌握不住。布料啊牛羊啊这些我们大可以早日布置,下人见我们早早买好也能安安心心地等着过年。”
“女乃妈不在正给了我们随心所欲出门的好时机。”王潭高兴地说。
“是啊!想着她生病的事都快忘了她那些管教的话!她若听说街道上到处都是带刀带枪的,恐怕一步也不许我们出门。”
“那姐姐是真不怕?”王潭用揶揄的口气问。
“只要有颜护卫跟着,我便觉得心安。”
“姐姐何时开始对颜护卫如此信任?”王潭立刻听出了她话里的味道。
“何时?”王晗被问住了。
“颜护卫同我们一道来的,时间不长,我以为姐姐也不过视他于一般护卫而已。”
“他不是一般护卫。”王晗争辩说,想把颜道启那天提出的“老爷夫人和小姐”的论调用起来,但一份私心让她改了口。“夫君亲自考验过他,认为很满意才公开他如今的职责。你忘了?”
“当然没忘。”她迟疑地说着。“稍微有一点吃惊……时间并不长——”
“潭妹为何如此吃惊?”王晗突兀地抢断王潭。她总算意识到王潭在颜道启受信任的事件上表现出强烈且条件反射性的反应很不同于她平日里的镇定大方。
但王潭马上调回情绪,笑着反问:“我很吃惊吗?”
“比起你一向不吃惊的样子,是的。”
王潭继续笑着。“那我反应过头了。”
“完全能够使我误以为你跟颜护卫有过过节。”
王潭大声地笑起来。“他若能短短时间轻易便赢得姐姐的信任,我真打算宣称跟他有过节。”
如此,王潭有别于夫君的独特的宠让一样把王晗乐晕了。当然,话说回来,也许是她们从小开始身边人的对待差别太大,一直以来王潭对王晗都有宠让的偏向。这些天没再从伴喜口中听说夫君王潭单独会面的事。王晗下令让她和小良紧随仲德身在府中的每一个步伐,伴喜信誓旦旦地说她真的做到了,只不过结果是最教人放心的他们各过各的。
也许王潭确实将夫君与她对话的中心意思告诉了她。王晗不止一次地这么想着。还有她自己的推测,一并公开给了她。
现在的一天过得越来越忙碌。她决心全面接手此前一直由女乃妈掌管的事务,不让侍琴借由勤快看望女乃妈从而顺势接替她的位置。都是些日常的家务事,一回生二回熟,她坚定地想。像发放月钱,买卖收入与支出这些关系重大的一件件,她得亲自一一数着。钱库的钥匙有一把是在她到这之前夫君交给侍琴的,老实说,她做得叫人很放心。但丫环终究只是个丫环,等所有人有目共睹她独力主持大局那时候,钱库的钥匙都由谁保管,她会有权利说了算。
看来只有一件事没能按照她希望的进行。杨默在府的时间简直跟夫君一模一样,王晗甚至找不到哪怕长一点的一次机会,然后问一问他对女乃妈生病的事那古怪的说法。每一回都只有相互问安的短的可怜的一丁点。
更出乎她的意料,这个小心愿竟由颜道启帮她达成了。
不枉她在潭妹面前随意流露致使潭妹吃惊不已的她对颜道启的信任,他在一次问话回答中无意透露了杨默的某个习惯。
“别告诉我里面有你心仪的女子?”
王晗偷偷靠近正站在庙堂大门口的人,冷不防问出一句。
“哇!”杨默夸张地向后倒去,半摔在小摊旁,手掌撑在地上。小摊上摆着不同大小的香烛,银纸叠成的各种金银元宝。摊主连忙去扶杨默,眼睛好奇地在王晗脸上搜寻。
“吓到你了?”王晗得意地问。颜道启被她安排在对面的小茶寨里等着。
“你怎么——”杨默惊奇地说,但颜道启一动不动盯着他们的眼神吸引了他的注意,他笑了笑。“干什么?”他柔和地问。
“你在干什么?”王晗反问。
杨默随意用手指指摊上的东西。“帮忙一起卖。”
“是吗。”王晗忍住笑故意拖长音说。
杨默先装不住了,低下头为自己掩饰。王晗看到他的嘴唇拉成一条微微的弧线,他低下头才让她头一次留心他的鼻子。挺而直,鼻头不大不小,无可争议,这是个很好看的鼻子。还有他的脸的轮廓,从额头两侧直顺而下,颧骨也长得刚刚好。
“进去拜一拜?”杨默重新抬起头问道。他的眼睛不如仲德的圆亮,但眼神坦然直率,很吸引人目光。王晗不禁想起第一回见到他时对他最深刻的印象。
“好啊。”她回答。
“只管拿。”摊主说,比划着他的香烛。
“我带钱了。”王晗说着去掏钱。
“不用不用!”摊主热情地大声说。
杨默已经拿上一小把香和一对红烛,侧身朝着入口的方向。“走吧。进去吧。”
王晗往颜道启那边看一眼,走在杨默身旁。
“他都当你是兄弟了?”王晗用眼神意指摊主,杨默又笑笑,停在门槛外伸出手隔空扶了一下,让王晗先迈进去。“来很多次了?”
杨默还是笑而不语。
“真的看上哪位姑娘了?”王晗不死心。
“别闹了。”杨默笑着直摇头。
尽管他这么说,王晗还是注意到他的眼睛时不时地往周围观察。
他们各自点上香烛,插在不算太满的炉盆上,隔着祭台跪在薄得破损了的垫上。
“你颇有经验么?”
王晗合上双手时,不经意地发现杨默的姿势绝不像极少进寺庙的男子。
默闭上眼睛半低下头。王晗猜他真有在许愿。
拜完后,王晗跟随杨默踱步的速度悠闲地走着。
“不怕人说你啊,独自来会我?”杨默揶揄地说。
“我不是一个人。”王晗指着茶寨的方向提示道。
他们沉默着无方向地走了一会,王晗感到心平气和,前所未有的安定感让她满足地呼出一口气。准备了许久要问的问题似乎也显得不那么想问了。
“心情不错?”杨默看着她的脸说,“气色也相当好。”
“你的心情不好?在府上住得不舒服?”
“不会。我很高兴能住在府上,免费。”
“免费?”
杨默一副了解的神态,跟着解释道:“不用给钱。”
“噢——免费。免去闲杂费用。”
“你真的……”杨默想问又问不出口的样子,王晗侧过头去盯着他。“高兴?”他最终说出来了,却是几个平常的字眼。
“我不该高兴吗?”王晗奇怪地反问。
杨默挑挑眉,脸上有多种表情参杂在一起。
“我以为你打算送客了。”
王晗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他口中的客人指的谁。她露出一个局促的笑容,同时心里更加确信,杨默果然知晓不少事。
“我打算过。”她承认道。而且她还在等母亲的回信。
“但你现在心满意足。”杨默眯起眼睛看着她,好像她的哪些做法致使他要重新再认识她一遍。
同样的问题。王晗感到很困惑,不自觉撅起嘴说:“有些事你不了解,因为那时候你还在远土。”杨默显然被挑起了兴趣,他们一起停下脚步面对面站着。王晗迅速想了一会,然后微微仰头直视他。“我在那座宅院里住的时间不算长,可夫君留在那里的时间更少。”
“我明白。他忙得很。”
“女乃妈生病那天,夫君对我说了很多话。”难得的场景,她回想起仲德关于亲人相伴的话。尽管在向杨默坦承,她也记得不是什么话都能说。“那些话,有他的道理。”她慎重择词。“原先我不太理解,极为气恼。但夫君多方面的变化为他自己证明了那天的话,我渐渐意识到那些气恼只在显示我的幼稚。我想,我也有必要改进自己。至于其他人,”她想的是王潭,颜道启和伴喜。“他们对我的关心与忍让,不值得我放宽心信任他们吗?”
有一会时间,杨默都没有接话,他似乎在努力思考。
“也许你有你对的历史背景。”一阵风“呼”得卷过,把王晗没拢住的发丝吹得飞舞起来,这分散了杨默的注意力,他最终开口淡淡地说道。
“你说话常常很奇怪,我不太跟得上。”面对杨默,王晗一点也不想忌讳自己的直口。
“我们慢慢走出去,不然颜兄该担心了。”杨默转移了话题,面朝门口打开脚步。
王晗希望自己看错了。杨默的神色看上去少有的暗淡,似乎还有失望。
十来天后,两封从母亲那送来的信被交到颜道启手上。颜道启交给了伴喜,伴喜高高兴兴地送去夫人房中。
“颜护卫说前一封信在路上受耽搁了,因此两封信一块到的。”伴喜恭恭敬敬地说。
王晗的手在两个信封上游移。一个崭新的,一个脏了旧了只差破出来,很容易就能分辨出哪一封受过折腾。
母亲为何要追送一封?她的心不安地狂跳起来。她抓起那个崭新的信封,两手颤抖得难以撕开它。但最后,她还是打开了,展开熟悉的父亲的字迹,读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