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家乡,我们也驾一种车子出门。”杨默又开口了,“只不过,喝酒就要当心了。”
“为何?”颜道启见王晗不接话,便问道。伴喜也抬起了脸,闪着感兴趣的双眼等着听答案。
“喝酒后驾车,那属于酒后驾驶。我们用的车有这么大,”杨默说着,在包厢里比划起来,“这么宽,大概有这么高,就像一个——”他思索着,但颜道启已经想到了。
“如此岂不像一个小包厢?”
“可以这么比方,就像一个小小包厢。里面分两排座椅,前面两个座位坐两个人,后面的座椅是连着的,可以坐两到四人。前排左手边的人负责驾车。因为这么大一辆车子,跑的又飞快,驾车的人就不允许马虎大意,”他笑了笑,指指自己的脑门。“脑子一定要清醒。所以,驾车的人用车前不能喝酒。”
“脑子清醒与喝酒有何关系?”颜道启只能以骑马作比较。
“哪来如此之大的车子?”伴喜也忍不住插嘴问道。
“骑马时,先喝个几杯酒倒是骑的更顺心”
他们一起笑了起来,颜道启的好酒量自然对酒亲近的很。
“的确有这么大的车子。”杨默先对伴喜笑笑,接着描述道,“因为车子跑得飞快,如果撞在一起,很容易有死伤。喝了酒后,脑子就不如之前清醒,昏头昏脑的,特别容易撞上别的东西。”
“若是如大哥所说,车子跑得极快,路上的行人如何来得及躲避?”伴喜又问。
“这话问得好”杨默给了伴喜赞赏的一眼,伴喜顿时两颊通红。“车子跑得那么快,行人怎么办?我们建了宽敞够两辆或四辆车同时并排跑得道路,让车子在那跑自己的。而行人嘛,就在道路两边各修一条小道,供大家走路用。”
“车与行人各行其道?”颜道启问。
“对,各行其道。”
“真有趣。”伴喜感叹道,“若无亲眼所见,光听大哥这么一说,小妹还是难以想明白。”
伙计在门上敲了敲,两壶酒加二碟小菜送来了。
“再来一壶茶。”王晗趁机对伙计说道。
等包厢门再次关上后,杨默开始斟酒了。
“来,来,先剥几颗花生垫垫肚子。”他笑吟吟地说着,向王晗闪来一个眼神。
王晗只能绷直身子,警惕着。刚才她还思考着有什么法子可镇得住杨默,却发现,她对杨默哪有什么可用的计策杨默既不受身份地位所束,也不讲究面子上的事,为人更是厚脸皮,愚笨如她,还想奈何的了他
“先吃点花生嘛,大妹你不开吃,我们怎么敢动手呢?”
杨默的话配上他笑嘻嘻的模样印上她的心头,不知为何就有找乐的嫌疑。
但他的话是真的,她不动手,颜道启和伴喜都不敢先动。
“既是兄弟姐妹,便随意吃喝。”她剥了一颗花生放到嘴里。“谁都无需拘谨,此刻不同于平日。”
“就是,随便吃喝。”杨默应和道。
这时,伙计又送来了烧鸡肉和鱼,另外一盘面饼的样子是王晗未见过的。
“尝尝这个饼,是他们的拿手菜,味道做得很好。”
听杨默一说,他们全都先尝起了面饼。
味道确实好,比平常吃的香许多。嚼在嘴里也很有韧性,却又称不上硬嘴。
“主食都下肚了,我们就可以碰一杯了吧?”这时,杨默将四个酒杯分到他们跟前,举起他自己的那个。
颜道启与伴喜用眼角的余光等着王晗。
杨默又说道,“这一杯,是朋友之酒。所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这杯酒就为我们相识相交而喝”
这话说的在情在理,王晗没有理由反驳。
她举起酒杯,“好,说得好就为我们相识一场干一杯”
四只杯子“砰”一声撞在一起,他们不禁全笑了。轻松的,愉悦的心情又重新浮上心头,王晗痛快的一饮而尽。
她差点忘了,之前她的心中不知有多希望能如这般痛快饮上几杯。此刻,杨默给出了一个好理由,她如愿以偿了。
放下酒杯时,王晗偷偷瞄了杨默一眼。此人是出于本意说的这两句话,还是特意找个理由好喝酒?
“吃菜,吃菜”杨默又率先开动。从他的脸上瞧不出可疑之色。
“大哥,你的家乡离得到底有多远?”伴喜突然问道。
“这又是个好问题。”杨默点着头。“我的家乡距离这儿——可用一句话来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王晗不明白。“近在眼前?”伴喜和颜道启也皱起了眉头。
杨默突然笑着叹气。
“别的问题还都好回答,就这个问题……”他抿了抿嘴,“只有去过之后才能明白我的意思。”
“是要蒙一层面纱好保持神秘吗?”王晗打趣的问。
“非也看来大妹是一定要跟大哥去一趟,才肯相信大哥的话。”
“我们能去大哥的家乡?”伴喜呼出惊喜的一声。
“当然。”杨默冲她眨眨眼,“只要大妹肯去,就可以带上你们一块。”
伴喜热切的看向王晗,丝毫不掩饰欣喜之态。
感受到同时还有颜道启的目光,王晗不得不表一表态度。“若大哥此次走后,我们四人日后还有缘再相见,大哥又肯带路的话,我们就当去游玩一回,开开眼界好了。”
“没问题。”杨默马上答道,“只要等大哥办完手里的事情,就回来找你们。”
“那真是太好了小妹一直都想看一看大哥的家乡到底何样”伴喜乐呵呵的笑出声来。
“若大哥找不到人呢?”王晗随口问了一句。
杨默却霎时收起了笑容。
他慢慢地又给每人倒了一杯酒,面容布上了愁色。
王晗急忙解释。“我仅是随意一问。”
杨默摇摇头,笑了一笑,愁容却还在。
“我也在担心这个问题。”他说着,停顿了片刻。然后才道出,“到目前为止,我毫无把握能找得到人。”
“怎么……”
“如何?大哥竟……”
他们全都吃惊地呼出了声。
“你们以为我早已胜券在握?”杨默苦笑着问。
他们的沉默道出了心中的答案。杨默在他们心里,几近不怕任何难事之人。当初劝降那般掉脑袋的事情,他都敢只身前去,并完成了任务。近日又成功劝住刘裕按兵不动,更别提桓玄对他的信任。没有想到,杨默竟也有被难住的时候。
“慢慢来,你曾提过,此事期限为两年,对吧?”王晗打破僵局问道。
“两年……倒也不是非在两年内不可,只是……”杨默又苦笑了。
“只是什么?”问出这句话的一刹那,王晗心中突然有了答案。
杨默急着要回家乡
“难道我不想快点把事情办好,早日回家吗?”杨默大笑起来。
他们也随他一起笑了。
王晗虽笑着,心底却涌起了一股苦涩的味道。虽然一直知道杨默不是这儿的人,迟早要回到自己的地方去,可听到他亲口说出想早日回家的话之后,她却仍是感受到了失落。
这个朋友,终究只是一时的朋友。
跟他待在一起时,愉悦也好,生气也罢,都将匆匆而过,最终将如一年中的花季逝去般,只剩下过往。
而她于这位朋友,仅仅是他人生道路中的一位相视之人。日后,他甚至都难以顺带提到她。
“来,再干一杯。”她举起酒杯向他们示意。这会儿,又是一次痛快饮酒的好时机。“为大哥顺利办完事情,早日回家干杯”
四人又是一次举杯相碰。热辣的干酒一口下肚,即刻赶跑了那些惆怅的情绪,王晗重新打起精神来。
“再来这第三杯”她拿来酒壶给四个空杯子倒满,并再一次举起。“趁今日饮酒之机,好好感谢大哥一回。若不是大哥挺身相助,我们今日哪来这等清闲功夫在城中观光赏景”
“对,敬大哥”颜道启说道,举起手中的酒杯。
“好默调侃道,“大哥何等的劳苦功高,这一杯应当喝”
两杯酒下肚后,杨默又催着他们吃菜。
“多吃点多吃点后面还有菜,别浪费。”
他们吃了一阵。四个人竟无一人再说话,仿似都沉进了各自的思绪中。王晗一心一意安抚着那份惆怅,也没有空闲的心思多注意他们三人。
伙计又送来了两个菜。王晗甚至无心看一眼,只默默吃着手中的饼。
她想到,若是仲德肯写一封休书,断了他们两人的关系,她便可以带上伴喜与颜道启,陪同杨默一块去找人。可如今,尽管心意坚决,她同样对此事毫无把握。仲德阴晴不定,除了找承德帮忙,她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法子。
仲德是个难关,但杨默呢?即便她成功与仲德断绝,杨默会接受她的好意,带上他们三人一块办事吗?
她不由得在心中苦笑。杨默未必需要他们帮忙先不说,而她,突然生出如此念头所谓何意?难道是为了帮杨默早日完成任务,好助他早日回家乡?还是她真的想跟上杨默,去他的家乡看一看?但即便这几番事件全都依了她的心意,看过了杨默的家乡之后呢?她日后的路途该去往何方,她将如何度过将来漫长的岁月?
这时,杨默出声打破了沉默。“你们想不想知道为什么我要找的人不好找?”他笑着问。
“自然想了解一番。”颜道启迅速答道,“只听大哥提及此事,却不敢贸然多问,便是不知是否合适。”
“我要找一个女子。”
王晗吃了一惊。一直以为杨默要找的必是一名男子,没想到竟是女子。她的心头又荡了荡。
“为何不请南郡公帮忙,”她提议,“借他的势力在几个城中贴上榜单,请更多的人帮忙寻找?”
杨默笑着摇摇头。
“难就难在这里。”他说道,“平时我们可用的便捷的办法在这件事上大概不好用。”
“这是为何?”
“我担心,一旦我们把她从人海中挖出来,我到这里来找她的目的也就达不成了。”
他们不再多问,静等着他作解释。
“一时半会还有点说不清。”他突然露出一个抱歉的笑。“这件事太离奇。”他的眼神飘离了一小会。回来时,他又笑起来,“当然,自从碰上这件事后,更离奇的事情就跟着发生了,只不过那不是今天要说的重点。”接着,他依次看过他们三个人。“关于这件事,我对外都只说要找人,从没对谁详细说过。当然也是为了这一趟远行能顺利完成任务——我答应了她会尽全力帮忙。今天你们听了我的故事后,可否帮我保密?”他问的很严肃,但全是恳切的语气。
王晗与伴喜和颜道启分别对视了一眼。三个人相互点了点头,向杨默郑重承诺道,“我们一定会保密。”
“这件事……还得从我的好朋友说起。他从事考古工作。考古……就是专门研究古人,古物,研究当朝之前的文化。”他停顿了下来,王晗率先向他点点头。她听说过此类研究。
片刻后,杨默接着说:“考古也是一门很有学问,听吃苦的活。”他笑了笑,“我对它很有兴趣,经常借着去看朋友的机会近距离接触一些古物。那天,我听说新到了一件,就照例去看……她是我亲眼见过的最震惊的……”他闭了下嘴唇,为难地笑道,“不知用什么词形容最恰当。算了,直接跳过吧。我见到了一具琥珀棺材。”说完,他留出了时间给王晗他们。
“琥珀棺材?”王晗第一个叫出来。
“何为琥珀棺材?”颜道启几乎同时问道。
“简单的解释一下,琥珀可以说是树脂滴出后,被埋于地下千万年,成了一个几近透明的小珠子。这珠子可能是圆的,但也可能没有规则的外形。琥珀在形成初期,因为树脂……有点像灯油,它往往黏住了小虫啊或是碎屑什么的,里面就有了……各种黑点。仔细看的话,还能大概辨出样子。但我说的琥珀棺材不同于那些小珠子,这个名字也是自己私下取的。它与那些琥珀的相似之处在于,它也是某种树脂,或者是某种油,被埋于地下很长时间,变成了硬邦邦的一大块。只是,这大块里头包着一个人。”
他们没有人开口说话。
“琥珀,你们见过没有?”
他们摇了摇头。
“那我刚才的解释你们可以用什么东西想象一下。”杨默想了一下,“就用佛珠好了。你们将佛珠的颜色想的浅一点,近乎透明,可以看到里面还有一些小东西,这样就行了。”
他又给了他们一些时间。
一会后,他接着说:“但我说的琥珀棺材样子虽像,可它怎么形成的我却不好说。这么大量的树脂,从哪里来,当初是干什么用的,怎么包着一个人……这些疑问我都答不了。甚至它是不是树脂我也不能确定。在我能知道更多的东西前,我就远离家乡,来到了这里。我知道的只有,这个人是掉进去的,死于非命。”
伴喜低叫了一声,急忙用手捂住嘴巴。王晗把两只手紧抓在一起,不敢随便出声。
最后,颜道启先开了口:“大哥要找的女子,正是这名……”
杨默点了点头。
“这么说,大哥要找的女子……她已经……”
杨默又摇摇头。“这就是这件事不好说的地方,而我也一时半会跟你们也解释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如果你们信我,就只用记住,那名女子此刻很可能没死,正活在这里的某个地方。我要找她,就是要在她掉进树脂之前找到她。”
“可……大哥不是说……”颜道启也糊涂了。
“是的。这就是叫你们想不通,但我也说不清的事。在我的家乡见到她时,她的确已经死了,正躺在琥珀棺材里。但在这里,你们的家乡,也就是她的家乡,她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