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乡之生命尽头的日志 五

作者 : 苦乡

01、11、日星期二晴

急于找到活干。

上午跑了五个半截工地。所谓半截工地就是建了七八层楼的工地,这样的工地一旦联系好了就可以先上去干一阵。有两个工地站在下面一看,墙上有筋,没戏。有三个工地费了点小劲,问来问去说有人定了,也没戏。等又找到一个新工地时,已经是十二点十分了。

马上进工地去问有没有活干是不可能了,我就在外面找了个地方坐下,也正好利用这个时间把植筋是怎么回事向大家介绍一下。植筋在建筑行业叫加固。一九八五年,由于人们还没有接触这一行,所以,把钱摞在桌子上,高价也找不到人干。当时一个县委书记的月薪是两百元左右,而一个熟练的加固工人,干一天就可以挣一千多。不用说,它让相当多的人渣成了富翁。

我们那里有一个人,读书时,从一年级到三年级,门门功课打鸡蛋,但调皮捣蛋却很有名。同学厌恶,老师反感,没办法,家人只好让他回家放牛。一九八五年,改革还处在模索阶段,公有制计划经济仍然主宰着中国,阶级斗争的余威还在。在农村,只要勤劳肯干而又有点头脑的人,无不安居乐业,本份守己。这个人却傻里傻气的和社会上的几个流子哥勾结在一起拦路抢劫,为避祸逃亡在外,阴差阳错,在北京找活儿干接触了这一行。他先是自己干,后来看活儿太多,便自己当老板找人干,短短三年时间,居然成了百万富翁。并且还注册了自己的加固公司。社会上时兴总裁,他便自称总裁,后来董事长时髦,他又自称董事长,现在董事长又落后了,他名片上的头衔摇身一变,就成了董事局主席。其实他只有四个不固定干一天有一天的民工,董事局主席,狗屎局主席!

由于植筋能挣钱,很多人先出去给老乡打工,会干了便自己找活干。武汉的植筋价格是全国最低的。一对夫妻在这里,运气好的可以挣二十到三十万,运气差的可以挣八万十万。迫于生活压力,我才试着来干为一行。找这种活干,运气好的出门就能找到活,运气差的几个月找不到也是常事。所以,它需要一个人找活,一个人干。以我去年为例,找了一个多月,总算揽到了一栋房子。干了一个多月才完工,又连续几个月没找到活干。结果全年只接了两个活,挣了近三万元。鉴于这种情况,妻子去年冬月满了四十五岁,我便连忙让她内退了,到武汉来帮我跑业务,我固定在工地上干。

我带她跑了一个星期,教她怎么跑,然后让她自己出去跑。谁知她跑了一个星期,发出去了两张名片,其后说什么也不跑了。我们旁边住着一对邻村夫妻,男的与我同龄,女的比她小半岁,先来三个月。前几天在一起聊情况,他们已经挣够了十万元,而我们除去成本仅仅挣了两万元。如果今年还找不到活再干一阵,必将又要增加五千元的债务。我抱怨妻子说:论年龄,人家比你小半岁,论相貌你比她周正,论文化你是高中生,她是初中生,论资历你当了十几年的副场长、妇女主任、主管会计,而她此前连县门也没有出过。在家里时你总说像她们那样的人能跑,你出来也能跑。结果怎么样呢?妻子扑倒在床上,泪流满面,说:饿死就饿死,说什么我也不出去跑!

唉,基本上是当了一辈子的干部,好话听惯了,受不了冷遇和伤害。心态问题呀!我其奈何。

还得自己找活自己干,女人基本上帮不上什么忙。妻子不出去跑业务,我也不好说她,二十年的夫妻了,她在家里上敬老下抚小,把家庭护得好好的,让我放心的在外面闯,我没有闯出一条路来,作为男人是我没有带好这个家,我能怪她!我只能百般安慰她,只能自己去努力才是。

靠植筋这一行是挽救不了家庭败局了,这是我又兼职给一个建筑装饰公司跑业务的原因。尽管前途未卜,但我的心情依然很平静。不如我的人多了,比我可怜的人也多了,我为什么要忿忿然呢!我在《世界畅想》里写了这么一段话:

有两个商人闲聊。A说:我们这一生是成功的一生,辉煌的一生。白手起家,走遍天下。到如今存款几千万,情人一大摆,死也心满意足了。B不以为然:我看我们这一生是苦难的一生,不幸的一生。担了多少风险,受了多少风霜。投机钻营使我们心力交瘁,担惊受怕使我们华发早生。等有了这一切我们却老了,把最美好的青春葬送在那样的生活里,我们是傻瓜呀!

有两个官员闲聊。说:人活在世上不就是图个吃喝玩乐随心所欲嘛!我们出门有人接,回家有人送。吃香的喝辣的,锦衣玉食,这日子过得够快活了。高兴了,扯着嗓子清唱两句,则四面都是喝彩之声,不高兴了就让那些阿谀奉承之徒提鞋端壶,玩一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其乐无穷啊!D说:不要自欺欺人了。这世上是清官做不长,昏官又难做。上司的那张阴阳脸你还没有看够啊!清人丢了官,惹人耻笑。昏官露了馅,遗臭万年。这战战兢兢的日子是人过的吗!

有两个农夫闲聊。E说:他女乃女乃的,这喝稀粥啃咸菜的日子老子过够了。都是父母生的,都长着鼻子眼睛嘴巴,他们凭什么要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而我们要过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兔子逼急了也要咬人,杀人放火的事老子也会干。F说:我祖祖辈辈都是以种田为生的农民。爷爷活了7岁,发病三天去世。女乃女乃活了84岁,无疾而终父母现在都是80高龄的人了,仍然身体健康,精神矍铄。他们理想的最高境界就是儿孙满堂,岁岁平安。国家总统权高势大,吃喝玩乐地动山摇,但说到底不就是一日三餐女人孩子吗!除此之外还有什么高于这些?他一日三餐我也一日三餐,他有老婆孩子,我也有老婆孩子。我出门无忧无虑,他出门怕人谋杀,可怜啦!

两个罪犯闲聊。G说:妈的,他们是人老子就不是人?他们能吃喝嫖赌老子就不能吃喝嫖赌?枪毙就枪毙,老子认了。H说:你不后悔我后悔呀,我家有80岁的老母,她吃糠咽菜把我拉大了,指望我好好做人,一生平安。可我鬼迷心窍,竟然丧心病狂做那些事。让她老人家死不瞑目,也给老婆孩子留下了一生的耻辱。

有两个老人教导后人。L说:人生在世就应该勇往直前,想做什么就去做,做错了也不后悔。如果前怕狼后怕虎,那么你的这一生就是窝囊的一生。说:人生在世就那么短短几十年,凡事都要三思而后行,千万不要一失足而成千古恨。弄个遗憾终生。

我在《东方神鸟》里写了这么一段话:一个鱼池里,有上水鱼,中层鱼,底层鱼。有大鱼有小鱼。小鱼也罢,大鱼也罢,正是因为它们结成了一个整体,才让渔池里有了活力,有了内涵,有了财富。所以,大家的活法虽然不同,但都是正确的,谁也没有理由相互轻视。

世界上任何事情都有正反两个方面。做人要想十全十美,那么怎么过都是后悔的一生。如果心态不好,满世界都是黑暗。还是我刚才说过的话,这个世界上,不如我的人很多,比我可怜的人也很多。我不怨天尤人,此生无怨无悔。虽然我不知道往下的情况会是什么样子,但我会用平静的心情去慢慢前行。

下午两点了。

我起身进工地。“项目经理室”关着,我到材料室问了一下,说植筋有人定了。乃去。其后又跑了四个工地,均无果。

坐在公汽上看见过几个房地产开发公司和建筑公司,但我没有下去联系。毕竟我不能把宝押在他们身上。无缘无故人家凭什么帮你忙?世界上的穷人那么多,帮得过来吗!

今天是跑工地较多的一天,但一张名片也没有传出去。

传信清单累计:老板3封,其他人10封。

01、11、10日星期三晴

我干过的一个工地的施工员YS先生,九月份调到另一个工地去了,升任项目经理,负责一栋房子的工程。那里共有5栋11层的房子刚刚打地脚。YS先生跟甲方施工员很熟悉,便介绍我欲将5栋房子的植筋活儿全部揽下来,甲方施工员当时也随口表示可以。并介绍说这5栋房子是第一期工程,紧接着就有第二期8栋11层的房子,明年六月还有第三期栋24层的房子。如果这三期工程我都能够接下来,就有可能摆月兑眼前的困境。一是这三期工程足够我和妻子在这里干一年半载,二是通过这三期工程至少可以认识10个项目经理,只要和他们处理好关系,何愁以后没业务。

甲方施工员虽然当时表示让我干,但随口说出的话不能算数。为了盯紧这个工地,昨天晚上我决定今天再去看一看。另外,上次去这个工地弄清地方时,曾发现两里外的一个地方有十几个塔吊,还没靠近工地,远远的就看见了“中国建筑”的字样,便扭头走了。通过这两天的了解,原来整个工程他们并不全是自己的队伍,也对外分包。不过植筋的活儿不能找项目经理,而是要找下面的泥工头。

由于有行动目标,而且那个地方十分偏僻,要换三次车才能到达。反正是一天时间,早一点晚一点都是那么回事,于是,我一直睡到早上七点半才起床。

大约十点半我到了工地,见最高的一栋钉了四层模板,最低的一栋才钉了一层。换句话说,最快一个月才有可能上工地。YS先生对我很好,经常去找他不妥,怕他烦。我想去找甲方施工员,又怕YS先生说我不相信他。关系微妙啊!我踌躇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走了。

我向“中国建筑”那一片工地走来,近了发现那是一大片两层楼的别墅区,建在两道山梁的峡谷间,足有三十幢。这样的房子植筋的工程量小,难度大,专业找植筋活儿干的人,这样的工地看也不会看。我转身离开了。

这里是山区,虽不是崇山峻岭,却也人户稀少。除了车辆川流不息外,看不到几个行人。老乡的妻子曾说,有一次她坐公汽一直跑到了郊外,发现了一个工地后进去报了一个武汉地区的最高价。一是那里地方偏僻,业务员们去得少,二是那里刚好急着要植筋,没还价就同意了。于是,三万六千元的纯利润就装进了他们夫妻的口袋里。今天我来到了这个地方,再到别处去转已不可能,便沿着大路散步似的向前走。心里盼望着也能碰到一个意想不到的工地,也能发点小财就好了。

行不多远,前面有一个农妇在路边卖自家房前屋后长出来的柑桔。柑桔金灿灿的特别爱人,这种品质在城区要卖两块五一斤。我问了一声,她说八角。我随便装了一方便袋,她称后说有四斤二两,并主动说给三元钱算了。我拎着这一袋柑桔,左掂右掂,心里说这么多在城区非要称成五斤半不可。如今城乡的计量单位已经不同了,农村是十两一斤,而城市早就是八两一斤了。

我一手提着柑桔,一手提着装资料的袋子,悠闲地向前走着,想着自己的事情。我的老家也是这样的丘陵,但环境要远远比这好。我在多篇文章里这样介绍:我的家乡处在一条宽十公里的狭长地带上,前望坦荡无垠的江汉平原,背靠巍峨的大洪山,东通九省通衢的武汉,西接悠悠的汉江,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这里环境宜人,四季分明。每到春来日暖,就虫鸣鸟叫,蝶舞蜂忙,山花烂漫,群山沸腾。到了严冬,却又山舞银蛇,原驰蜡象,不是北国风光,胜似北国风光。

我出生的时候是时代。大人们在一起参加集体劳动,孩子们就凑到一起玩。那时候的孩子挺多,也很热闹。我从懂事起就拖着鼻涕,拿着一根麻杆当枪,在“司令官”的指挥下向“敌人”的阵地冲去。被敌人打得“哇哇”地哭一阵后,又跟着大伙乐。就这样过了七八年,我也熬成了孩子王,可以“封官许愿”,可以指挥队伍“攻城掠地”。突然有一天我又丢下“队伍”自己走了,到几十里外的公社读高中去了。从此,我再回来这片山水就成了匆匆过客。

不知走了多远,也不知到了什么地方。转过一道弯,在树木茂密的一个山梁上突然出现了两个塔吊,鬼影一样的矗立在那里。四野全是层峦叠嶂的群山,农户都看不到一家。我边走边想,百思不得其解两个塔吊立在深山密林是什么意思。

又不知走了多远,来到了一座桥梁。原来在深山密林之中有一条河。河的一岸有蜿蜒的盘山路,半山腰的丛林里隐隐约约有许多欧式别墅,鳞次栉比,错落无致。那两个塔吊矗立在山梁原来是为了在山腰间建两幢别墅。不是走到这里,不是站在桥上,谁知道这里有条河,谁知道这里有许多神秘的别墅啊!

河对岸左侧,离公路约两里,有一个七八户的村庄。庄里极显眼的矗立着四个塔吊。我一阵惊喜:莫非那里有一个大型建筑物?我要发笔小财!

我慢悠悠地晃进了村庄:梯形水稻田;灌木掩映着的旱田;不时遇到狗;不时看到成群的鸡鸭;柑桔园;农户的猪圈……这一切一切的我是多么熟悉呀!然而令我失望的是那四个塔吊原来也是在这里建别墅。不同的是这里的别墅稠密,很有规则,大约二十幢。

“中国建筑”的别墅建在峡谷里,追求的是曲径通幽;欧式别墅建在河岸上,追求的是河光山色;这里的别墅建在村庄里,追求的是田园情怀。我就不明白了,农村人、山里人都拼命的往城里挤,而城里的大老板们却拼命的往村里往山里钻,到底什么样的生活才是美好的生活呀?

我不热爱城市,厌烦城市的嘈杂,最大的愿望就是老了以后回到生我养我的那个小山村里去。我做梦都梦见我老了,散步时闲看流水人家,再不就拎着一个小凳,拿着一根钓鱼杆,或找个活水野凼,或找个密林小潭,垂钓自娱。累了就躺在山间水旁,嘴里嚼着一根小草,闭着眼睛,倾听着山水的呼吸,感受着大自然的温馨,想着和儿时的伙伴们在一起的童趣。朋友们笑话我,说我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我没法跟他们解释,知道把心掏出来给他们看,他们也分辨不出个一二三四来。

前面是个公汽站,我一不做二不休,上车向蔡甸区行来,结果如一个小县而已,没什么工地。公汽一个小时一趟,我下了公汽就直接爬上了另一辆公汽,在等待启行的时间里,我记下了以上经历。

下午两点,公汽启动。沿途不断换车,不断堵车,回到住处刚好是下午五点。

今天又没传出去一张名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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