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堂春 第三十一章 金陵 下

作者 : 织锦

第三十一章金陵下

想到这里,虽说苏曜心心念念地依旧是那顾紫琼,但也添了几分惭愧不安,看着冯娴目光柔和,说谈也是极亲热,下意识地就是将步子缓了缓。叶氏将这些看在眼中,原本仍旧有些担忧的情绪倒是缓了缓,抬头看向苏曜,轻轻拍了拍的手,自转头看向冯娴,淡淡着道:“若是这样,那便更妥了。你是个好的,想来选中的媳妇,也是不错的。说来,我先前也曾见过徐家那个小姑娘,模样儿着实不错,瞧着就是有福气会生养的,说的话不多,但也会逗趣,倒不是那等轻狂的,或是木呆呆的。”

“我也是这般想着的。”冯娴笑着应承两句,抬头却是看到不远处一个粉衫罗裙,如花似玉的美人儿正倚着花树,俏生生站着。她有一双极黑极灵动的眸子,波光盈盈,水润清澈,就如同山间涌出的清泉,轻灵之极。

冯娴由不得在心底赞叹了一句,果然是绝色佳人。难怪这苏曜千方百计也是忘不得这个女人,原也是容颜绝世的美人。只可惜,好好的正室夫人不愿意,偏生赶着上来做妾。什么情情爱爱,她是不信的,只要顾紫琼站在这里,那就是自己的敌人,为了自己,为了孩子,她是绝对不会手下留情的。

心里这么想着,冯娴面上恰到好处地露出一点讶然与赞叹,停下步子与叶氏款款笑道:“娘,这位姑娘是哪家的闺秀?您怎么不早些与我瞧一瞧。看着容貌身段,我瞧着竟是比敏君更强一些。虽说性子一时也是看不出来的,但她站在那里半日都没有轻易动弹,显见着家教极好,原是个好姑娘。”

听到冯娴这么一番话。叶氏由不得噎了一下,转过头狠狠瞪了有些尴尬的苏曜一眼,才是挤出些许僵硬的笑容,与冯娴道:“这事,要我说,竟也不好说,那个姑娘,嗯,你还记得之前京城里有个唤作顾紫琼的姑娘吗?”

听到这一生询问,冯娴自装作愣了半晌,才是露出惊诧的神色,她猛然转过头看向苏曜,只将他看得微微侧过脸去,她方僵着身躯与叶氏急声问道:“老太太,您是说、她、她是顾紫琼?那她现在在这里,不,随便是哪个,我都认了,只她不行!这事情成了,京城里那么些人家,她们会怎么想,怎么说!媳妇真是要无颜见人了!”

这话一说,叶氏抿了抿唇角,有些难堪。但看着冯娴神情激动,说得也是在理,她也不好说什么,只得含糊其词,将事情先支吾过去,让这冯娴自己想一想:“这事,曜儿是打定了主意。我也着实没什么法子,你回去好生想一想,旁的事情,明日我们再细细说一说。你看可好?”

冯娴只做被冲击着了,半日也没说话,直到用眼角瞟到那苏曜有些焦躁起来,才是做出愣愣地神态,点了点头,轻声喃喃道:“明天,明天再说……”说着这话,她只伸手揉了揉额头,整个人都是有些摇摇晃晃起来。叶氏见着她如此,忙是喝令了丫鬟赶上去搀扶:“扶着你们女乃女乃回去,好生伺候着,万事小心些,家里的小事也不必拿去打搅,好生歇一晚,什么事,明日再回也是一样的。”

那几个丫鬟忙就是齐声应了,扶着冯娴往回走。苏曜将这个看在眼中,心里头越发有些不安,只是叶氏转身就要离去,他也不好说什么,忙忙上前几步,还是想照着前面的举动搀扶着,却被叶氏呵斥了一声,挡了下来:“行了,这事我也说与你媳妇,你称心如意,还没得凑上来作甚么?赶紧将那小蹄子给我拉走,我见着她,心里就是生气。日后也不必在我面前晃,只安安顺顺服侍着你妥当,也算没白费我舍了老脸说这些乌七八糟的话!”

略有几分讪讪然地放下手,苏曜正是要说点什么,外头忽而就是有婆子过来回话道:“老夫人,长安候孟大人投了帖子,说是明日拜会来请罪来得。您瞧着该是怎么回?”

“长安候?”苏曜听得这话,也是愣住了:“他素来与我们家无甚交情,今日如何投了帖子过来,还说请罪?”这莫名其妙的事情都凑了上来,他倒是有些迟疑起来。

“凭着什么事情,也不用这般郑重地投了名帖。曜儿你过去好生应酬一番,不论如何,这名帖却是不能收的。”叶氏听了这么一通话,虽然也是有些疑惑,但她首先就是将事情压下来:“长安候比之你父,也是年长许多,这虽不是他亲自过来,但名帖也是极重的,你一个小辈,只拿这个推辞,也就是了。旁的什么大事,明日只让你父亲应承去,你还当不得这些个事。”

苏曜听了这话,也忙就是应了下来,他是知道自己的斤两的,自然不会生出什么不满来。当下,他也顾不得顾紫琼,只吩咐了丫鬟扶着她到了自己的院子里,又是安抚了叶氏几句话,就是赶着到了前面的院子里去应承。

那边来的是长安候在金陵的大管家,头戴青帽,穿着深蓝色缎面棉袍,脚踏黑面皂靴,正恭恭敬敬站在下首,说话言谈,十分地恭谨婉转,却也准确。苏曜询问了两句,便是晓得了里头的缘故——原是为了儿女婚事那一遭。他听着是为了幼子苏瑾所订的徐家的事情,再想想先前冯娴曾是提及过怕徐家长辈出点差池,心里头便对那徐敏君的感觉差了几分。

他先前就是因为顾紫琼,对这徐敏君颇为不满,等听着这徐家的本家并其母孟氏的娘家似乎与她家也有几分龌龊,心下越发的不满——这一方也就罢了,这两家的本家都对这徐家姑娘的父母不甚满意,可见其父母为人行事。既是父母行止不端,其女能好到哪里去?

心里头这么想着,苏曜面上却是一丝也不显,反倒是特特温言安抚了一番,没有收那名帖,还亲自送了那管家一程,方回转身来,从新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去了。

待得他回去之后,稍作休整,又是与顾紫琼叽叽咕咕一番,方起身去了叶氏的院子,将这事情说了一通。末了,少不得对与徐家订亲抱怨了两句:“这若是个好姑娘,其父母怎生与至亲这般疏离?依着我看,竟是欺瞒了小娴得多。”

“你以为你媳妇对这事不经心的?”那叶氏听了这话,反倒是摇了摇头,道:“那孟家说不得什么,到底是嫡母庶女,里面有什么恩怨纠葛也说个不清楚。但长安候亲自过来赔罪,可见是他那儿媳妇没占着道理,也有损名声。凭着尊长的身份,还闹到这地步,若说那做嫡母的是个好的,我更是一百个不信。至于徐家,这事儿我那几个老姐妹前些年也念过,说这徐家着实离谱,明明那三子是受人连累,只需打点一番,就是能月兑了罪的,偏生那徐家却是一个银钱也不愿意拿出来,生生看着自家的栋梁被贬到余杭那里去。有个老姐姐知道得多些,说是那朱氏生三子的时候,因做了噩梦忽而惊醒生了那孩子,差点就是没了命。因此,方对这个孩子很是苛刻。你说说,就这么个情况,这母子之情能好起来?”

先前,苏瑾订亲之前,叶氏可是细细打听了许久,将这陈年往事都是一一听个清楚明白了。又细细询问了敏君的容貌性情,听着虽不是人人都称赞,但多半的人都没什么恶语,这才点头许了这件婚事。此时见着自己儿子说起这件事,自然是将先前知道的一干事情一一说了出来。

“原是如此。”苏曜听着是这么个缘故,倒也有几分尴尬。先前苏瑾订亲一事,他只听着是徐家的姑娘,便是摇头。若非顾紫琼那里闹腾着,冯娴对这件事又是异乎寻常地坚持,他也不会在这最后点头的。只是先前对这婚事不赞同,又对徐家口吐恶言,到了最后却是一丝徐家的事情也不晓得,倒显得对这事情根本是随口道来,没有对苏瑾的事情认真。

叶氏自然看出这苏曜的不自在,她在心底暗暗叹了一口气,便道:“罢了,这事情,自有你父亲去应承,明就做个陪客,听着他们两人说话便是。至于那个女人的事情,却还得你父亲点头,再好好筹划一番。”

虽然对叶氏对顾紫琼的冷漠,苏曜心里仍有些不满,但也知道这件事自己是说不得占理的,因此,他在心底暗暗叹了一口气,便脸色微微有些难看地行礼退了下去。叶氏将自己儿子的神情变化看在眼中,心里冷哼一声,对那顾紫琼越发的不满起来——好端端嫁了人做了正妻,这会子竟然还抛弃自己相公以及有可能有的子女,赶着上来做小妾,真真是无耻。还带累着苏曜也昏了头,将自己的好名声也跟着糟蹋了。

只是,眼瞧着自己儿子不争气,死活要和那顾紫琼赖在一起,她也没什么好法子,只看着老头子怎么说吧。叶氏歪在榻上想了半日,方唤了丫鬟过来,吩咐道:“待得老爷回来,请他立刻来这里一趟,就说我有事情和他商量。”

那丫鬟笑着应了一声,就是退下去做事了。叶氏对此也没什么反应,只想了一会,就是令一侧侍立的丫鬟用美人锤敲打着自己的腰腿,一面眯着眼预备小睡一阵子,也是养养神,等会可是要好一阵折腾了的……

果然,待得锦乡侯苏定回来,听了这两桩事,长安候这件事倒也罢了,只点了点头,说一声没什么大碍,一点小事,不必着紧。可听到后面苏曜的那一桩事,他的脸色就是有些不好看了:“凭着是什么人家的姑娘,只要是好人家的,她们家点了头,不说我们,想来就是媳妇,也是没话说的。只那顾紫琼却是不能!这一来,顾广宇是犯官,又是当初的媳妇人选,眼下拿来做妾,旁人会如何看我们?再者,这顾紫琼是前头定的,娴丫头后头才定下来娶进门做我们媳妇,若是又将那顾紫琼纳了做妾,旁人如何看她?旁人只会说,这么些年过来,自家相公仍是巴巴念着那顾紫琼,她还有没有脸出门?”

“这话我也是与曜儿细细说过,但他只是不愿,我也不好深劝,只得含糊应下来。”叶氏叹了一口气,见着苏定的神色不大好看,便道:“说来,到底当初曜儿是想娶那顾紫琼的,只是咱们瞧着不搭配,怎么都是拆了。现在他们又是闹腾到一处,就是我们不许,外头的人也有些听到了,竟还是纳到府里头的好。免得人言人语,说起来不大好听。”

“再不好听,能比明晃晃带出来的好听?”苏定知道这叶氏说得也是在理,但想着顾紫琼这三个字,心里头就是觉得闹腾得紧,因此说出来的话也透着冷淡:“这脏的丑的不压在下面,非得闹腾出来?若是那顾家的真是想做妾,也行,只要她换了姓名,也不必摆宴席请客,一顶小轿抬进来,她若是愿意,这事我就认了。”

叶氏听得带着一点赌气的话,却是眼睛一亮,立时拍掌道:“还是老头子你心思快,这法子却是比旁的好。就算什么人说起来,那也是容貌相似罢了。倒也不必什么小轿,只说是采买进来的丫鬟,刚好被曜儿看中,也就是了。这事也不少见,旁人便是心里疑惑,也不好多说什么。”

“那也要先问问你那好儿子如何想。”苏定听了一通,虽然心里仍旧是不满意,但语气倒是比之前的缓和了些:“他可还没说行的。还有娴丫头那里,你也好好地通通气,让她和那混小子将事情说清楚了。日后若是我听着什么宠妾灭妻,什么夫妻失和,父子疏离之类的话,莫怪我打死那个顾紫琼!”

“老头子说的什么话!曜儿虽说行事有些不妥当,但这是非好歹,自然也是看得清楚的。就是今日我瞧着,他对自个媳妇,也不是没有几分愧疚的。只是男子汉大丈夫的,面子上落不下来,竟也不好说什么。”叶氏将这事情三两句话说了一通,便道:“总不至于到了那地步。好不好,还有我们两个老的在,难道还真是让自己媳妇吃亏不成?”

苏定听了这个,倒是点了点头,道:“这也罢了。你好生与娴丫头说一说,到底是夫妻两人的事情,我们这些长辈的,也不好多插手,竟是看着他们处置。但我说的那两样,他若是做不到,可不要怪我这个做爹的太狠心。”

“这还不是为了孩子,什么狠心不狠心。”叶氏笑着说了两句话,就是打发了丫鬟端了晚饭上来,一面又是使人去瞧瞧冯娴眼下的情况:“娴丫头素来是个贤惠的,自然也是晓得怎么着,用不着我们担心太多的。”

这苏定与叶氏说到这里,也是月复中饥饿,自是吃了饭不提。另外的冯娴,早已经是得了信,晓得他们两人的意思——改头换面,暗地里悄悄地纳妾。

“区区一个采买来的丫头,仗着一点容貌罢了,还能闹到什么地不去?”冯娴冷笑一声,只闲闲靠在榻上,一面用银铫子细细拨着小香炉的灰烬,一面慢慢着道:“老爷夫人都是这般想法,咱们做小辈的自然也没什么话说。只能照着做了。”她先前的确是想要借着苏定将这事情拖一拖,或者稍稍打击那顾紫琼,没想到这苏定也就罢了,连着叶氏看着这顾紫琼都是没什么好话。既是如此,她还有什么好说的,早些让那个那进门,让她也知道知道,有些时候,这男人的宠爱是一回事,想要在这宅门里头站得住脚,那是另外一回事!

边上的几个心月复丫鬟婆子听了这话,都是有些惊诧,他们相互对视一眼,才有个唤作木琴的丫鬟赶着上来唤了一声:“夫人,您是不是觉得身子不大舒服?可要请个大夫过来诊治?”

这话下的意思,无疑是对冯娴竟是这么轻易就许了这件事,感到吃惊与诧异——这分明是极大地损害了冯娴的利益,她怎么能就这么轻易就是让了步?

对于这些,冯娴自然是清楚明白,她似笑非笑瞅了那几个人一眼,嘴角微微一挑,将手腕上拢着的一串玉珠模了模,慢慢着道:“已是夜里了,我又是没什么大碍,请个大夫过来,倒显着我轻狂。又不是什么大事,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小妾罢了。这些年我身子弱的时候,外头人总拿着这个说我嫉妒不贤惠,我待得要选一个送过去,偏生大爷又是不喜欢,这会子凑巧他有个得意人,倒也让我松了一口气。”

自从晓得苏曜与那顾紫琼联系上了后,冯娴在心底里瞧着苏曜上不得台面,也不愿意理会他,这夫妻之事也是多半借着身子弱这一件事推拒的多。此时顾紫琼上来了,她日后就更松快些。横竖她那肚子也不会有什么生下来,自己乐得自在。

在这种念头下,冯娴对于这件事,倒是没有这几个婆子丫鬟看重,此时说起话来,也是透着松快。反正顾紫琼的身份以及待遇这两样,自己那好公公婆婆都是打压到最低了,自己还怕什么?两个孩子是有志气才干的,公婆待自己也是好的,一个不中用的相公,自己心里头嫌弃着呢,谁愿意要了去,自己也是乐意得很。

“夫人贤惠,方这般想。着实是奴婢们想得少了,有些事,也不大晓得。”那几个丫鬟嬷嬷听着冯氏说的理由,虽然脸上有些发红,可心里也算是被说服了。只当是冯娴在苏曜忍不住那方面的事在外头胡搞与在家中寻个丫鬟做妾解决这件事上,选择了后者。由此,虽然心里还有些为冯娴提心吊胆,但也算是明白了过来。的确,要是从这两方面做选择,后者比前者稍微好一些——自然,也是因为在她们眼中,冯娴还是比较在意苏曜的身体并苏家与自己的声誉的。否则,冯娴已经有了两个儿子,就算苏曜的身子骨被这种事情掏空了,她只会过得更好,绝不会坐不稳这苏家的位置。

对于这些丫鬟婆子的心思,冯娴自是一清二楚。她在心里冷哼一声,自己是看重自己与苏家的名声不错,至于苏曜,若不是他还真是个‘重情重义’的,只缠着一个顾紫琼,自己早就将各色美人备好了送上来!只是,这会子,她也不会将这些透露出来,只是揉了揉额头,又是说了两句话,预备着折腾两天,就是将这事情圆过去。

再躺下之后,她便将这件小事抛到脑后,转而考虑起大儿子苏瑜的事情来——小儿子苏瑾是不必愁了,敏君是个好的,他们又是情投意合,自然千好百好。只是这苏瑜,这么些年过来话里话外对苏曜所订的那门亲事十分不满。唉,这事倒是有些为难了。

冯娴一面想着,一面由不得皱了皱眉头,想得深了,竟是顾不得吃饭了去。边上的嬷嬷丫鬟见了,只当是自己女主人虽然嘴上说得好,可心底还是对大爷纳妾一事十分在意。由此,竟是越发得轻手轻脚,连着说话的声音也是低了许多。而叶氏、苏瑾等人派过去打听的婆子丫鬟,所打听到的自然也是差不多的意思——这冯娴虽然嘴里是应了这事情,但心里还是有些难过的,这会子为了这件事情,也是折腾得吃不得饭睡不安稳,想来也是愁得很。

“这事情,还是再缓一缓。”就算是苏曜,在知道这件事之后,也是皱了皱眉头,下了这么个决定。更别说是苏定并叶氏两个。因此,冯娴倒是过了好几日的安生日子,方仿佛是受了多少委屈难堪,到了叶氏的屋子里,亲口向还未劝说的叶氏,当面许了这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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