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荡荡的爱 第49章 四九

作者 : 乔维安

我自嘲一笑:“结个婚,一日成熟十年。”

斯成脸色一凝,又恢复了沉默。

我心底暗暗感叹,如今在他跟前,竟然口无遮拦诉心事。

只是这的确是人生体验,我也没打算辩解,只低下头缓缓喝茶。

两个人默不作声地坐着,河流对岸的森林,远山在夜色中升起缥缈的雾气。

也许是气氛太好,又也许是终归得接受事实,斯成脸色慢慢缓和。

斯成说:“你长大了,我老了。”

他有一点点感慨地说“早几日跟老孟在银山中心的花园酒廊坐了会儿,两个人互相看看,都有白头了。”

他多老,大我十一岁,也不过三十五岁,男人最好的年纪,他的一举一动,他的气韵风度,依然令我深深心折。

但是我们永远回不去了。

清白都没有了。

还加了一场不怎么幸福的婚姻羁绊。

斯成问:“小豫儿,你回去旧金山后,跟定中——过得好不好?”

我知道他想问什么,无奈地笑笑:“也没你想象的那么糟糕。”

斯成说:“他——”

我说:“我们平和相处。”

我们喝酒,直到醉意朦胧,诉尽了离后的别情。

“他打电话给你时,你在开车是不是?”

“嗯,斯定中真是气焰嚣张,如此明目张胆地欺负你。”

“其实我当时喝醉了,什么感觉也没有。”

“我早晨正在上班路上,简直气得疯,直接转道想去机场。”

“对不起,害你受伤。”

“不关你的事,是我一时大意。”

我有点伤心:“你生事情,我都不能陪你。”

斯成说:“你生事情,我也没有陪你。”

他低下眉头,有点抑郁地说:“你们出事的那夜,我竟然让斯定中去找你。我一辈子追悔莫及,如果是我出去,至少你不会嫁给他。”

我按了按他的手:“事情都生了。”

我举杯,还是忍不住笑意:“道路虽然迂回曲折,恭喜我心愿得偿。”

斯成抚模我的脸,眼里有潮湿的微光。

那一晚上我们照例缠绵。

这一分钟身体那样契合,还用谈什么未来。

那一夜他睡得很沉。

半夜下起雨来,打在房间的窗户上,噼里啪啦的,我侧耳听了一会儿雨声,然后又继续睡了过去。

早上起来,天色灰暗,屋顶的两片明瓦,有些许光线渗漏,窗外应该是阴雨缠绵。

我在半梦半醒之间,模模糊糊地感觉到身边的人醒了过来,我睡意朦胧地问了一句:“醒了?”

斯成套了件睡衣,探手过来模了模我的脸,带了点沙哑的声音温柔地说:“嗯,你继续睡会儿。”

我闭着眼将头埋进柔软的枕中。

斯成坐起身来,下床站到地上,下一刻,我听到身旁忽然传出一声沉闷响声。

我骤然惊醒,张开眼,只来得及看到斯成的背影在身侧的床沿直接摔了下去。

我手忙脚乱地爬起来:“你怎么了?”

他扶着床沿艰难地站起来,坐在床边,皱着眉头用手狠狠地压了压右腿。

我彻底清醒了,跳下床扶住他的腿,满心担忧地望着他。

他对我笑了一下:“没事。”

虽然说没事,他坐了一会儿后起身去洗漱,走路还是有点缓慢。

我知道近日连绵的阴雨,我们住在潮湿的山中,他长途驾车而来,昨天又走了那么多路,对于他刚刚伤愈的腿,实在是严重的负担。

那天早上斯成没有下楼。

不过早晨他的确也没有空,我们在房间的露台吃完早餐之后,吴俊夫先生大驾光临。

他携带了整沓的文件,合同文书,项目审批,一谈就是三个小时,期间只有公馆的服务生送上咖啡和茶。

他们在套房的外厅谈事情,我躲在房间里不敢出去。

结果他们谈完了公事,斯成对着屋里说:“豫儿,出来喝杯茶。”

我只好走出去,跟吴俊夫打了个照面,他身旁的人,都有一副镇定自若的神情。

吴俊夫和我们吃了一顿中饭,依旧是祝师父掌勺,斯成为吴俊夫引荐祝青山,男人们相谈甚欢,席间只谈此地风物人情,饭毕,吴俊夫原路返回。

午后我们应邀去看祝师傅的酒窖。

我还是不放心:“你能走?”

斯成无奈地拉着我往楼梯下走:“走一会儿没事,我总不能一天到晚坐着吧。”

我经过村庄的翠绿稻田,田埂上有鸟群低低飞过,清明节的新坟,祭祀的纸张还在细雨蒙蒙中飘荡。

我脚步停了一下。

我外婆的坟,明年我们扫墓时,应该也会长出了萋萋芳草。

斯成握住我的手,低声安慰:“别太难过,明年我陪你回来,给老人家扫墓。”

村子尾处有一处农庄,背靠着山坡,门前是一株葡萄,农家用竹竿自己搭建的架子,葡萄枝干蜿蜒生长,盖满了整个屋檐,祝师傅正站在葡萄树下等着我们。

五年前顾之琮将这个房子买了下来,后屋打通,连着半山挖进去,原本只是想做一个储藏室,没想到凿进去了四五米之后,现竟然是一个宽敞的岩洞。

岩石冰寒,触手冰凉,酵母在外面的储藏室经过酵之后,放置到这里来,墙体和顶部经过恒温处理,便是一座天然的酒窖。

祝师傅引着我们往后面走。

一进去,便闻到一股醇郁的酒香,空间不小,里边幽闭寒凉,一部分用来酿酒,一部分用来储酒,十多只陶质大缸放在其中,里面的陈酿,已经存了许多年,还有几个大型的陶瓮,是初酿,祝师傅介绍说,是春天的梅子酒,自己酿来喝的。

祝师父在一个小陶瓮旁听了听里面的声音,又凑近闻了闻,然后揭开了其中的一个酒盖,用一柄木勺舀了一点起来,放在一个碗里,递给我。

我看了一眼,里边是清澈的酒汁拌着软糯的米粒,醇香的酒酿。

祝师傅笑笑说:“这是我太太去年冬天生孩子存下的,还剩了一点,特别香。”

我浅浅地尝了一口,低度酒很爽口,喝下去整个身体都暖暖的。

祝师傅说:“李小姐要是吃得惯,我给您装点带走,回去打个鸡蛋一煮,特别好,女孩子吃点这个好,补身体。”

斯成难得不碰酒,而是将整个酒窖前前后后都看了一遍,问:“祝先生,这一个酒窖。你一年大概能做多少?”

祝师傅气定神闲地说:“一千多瓶不成问题。”

斯成又问:“有对外销售?”

祝师傅说:“最初酿酒,是因为自己喜欢喝,后来一般都是供应给之琮,偶尔送一些给朋友,很少对外大批销售,我们自家酿酒的成本太高,糯米都是相熟的人种的,我跟村里一家农户定了合同,要求他们不能化肥,纯天然种植,收成就会低许多,而价格也会高。”

斯成胸有成竹地说:“我跟您订购,价格您来谈,一年一千瓶到两千瓶,有没有能?”

祝师傅有点惊讶:“斯先生还做餐饮?”

斯成笑了一下:“我在城中的商业中心大楼顶层的一间餐馆有点投资,做道地中式菜,改天请您过去指正一下。”

我知道那间餐馆,银山中心c座顶层的红灯笼私人餐馆,做中式的江南菜,只有约十桌的位置,同样只接受预约。

祝师傅爽快地答:“以。”

斯成说:“我让餐厅经理联系您。”

隔日,吴俊夫过来,还有一位助理陈安邦。

这次依旧是一堆文件,只不过不用再反复商谈,陈安邦立在一旁,一份一份地递给斯成过目审核,然后开始刷刷地往上面签字。

吴先生在楼下找到了我。

我坐在茶堂外的屋檐下,看庭院的花草,昨天盛放的一株洁白山茶,今日已经谢了。

吴俊夫说:“我听说,你们认识很久了。”

我客气点点头:“是啊。”

吴俊夫说:“我接触他,时间倒是很短。”

我只好附议:“我听说,吴先生之前是老爷子的秘书。”

吴俊夫自嘲地道:“代代伴君。”

我笑了一下。

吴俊夫明显有话要说,我只好不动声色地等。

他略略沉吟,便开口说道:“我之前自然听过无数关于斯家大少的风言风语,是自打跟他共事以来,才觉坊间传闻也不尽信,因为他在下属面前实在严肃,冷静自持不苟言笑,我一直以为,他性格就是那样,直到前天过来,我才知道,原来传闻也都是真的,斯家大少果然是正宗玩一把好手,而更令我惊奇的是,他真正快轻松的时候,原来是另外一幅样子。”

我也有点好奇:“什么样子?”

吴俊夫竟然直接地答:“和你在一起时候的样子。”

我轻轻地啊了一声,有点甜蜜,却又有点酸楚。

吴俊夫忽然说:“一时欢愉,以后付出的代价要更大。”

我不敢说话。

吴俊夫诚恳地道:“李小姐,你单身,或者有男友,甚至你是其他人的太太,我都不会规劝他。你是斯家人,是斯定中的太太,是老爷子的四媳妇。”

我心底自有羞愧,不必他提醒。

他并不着急,举杯喝茶,斟酌许久,然后才接着说话。

“老爷子当初传位的时候,坦白说我有点不理解,斯定文在公司运作多年,至少什么情况一清二楚,而他——公司大门都没进过几次。”

“但我很快改变了看法,原因非常的简单,他有非凡的商业天赋,眼光精准,沉得住气,并且从不为感情左右。老爷子清楚自己的儿子,更是眼光精准,斯定文或许能守业,而斯成,能让银山创下一个全新的江山。”

“李小姐,如今,他的脚步为你停了下来,甚至,要走一条更曲折的路。”

“他是银山集团的最高领导人,也许将来十年,二十年,都会是这个职位,他肩负的是重担和责任,银山集团的名誉,他的个人名誉,斯家的家门荣誉,他要在这瞬息千变万化的商界游走,根本容不得半点闪失。我知道斯总是洋派作风,好不容易被老爷子拉回人间正道来,老爷子对他期望有多大,我相信你也略知一二,单说这传位后,但凡老爷子凑牌局,人人皆恭维他喜获浪子回头,恭维了一百遍了,老爷子还是得跟什么似的,我知道斯总纵然十分敬业,心底还是有点骑士情怀。”

“你们如今逞一时之勇,也许什么都不管,甚至想豁出去了承担一切后果,但你考虑过真正的后果吗,或者简单来说,考虑过亲人的感受吗?”

“你的父亲母亲,或者,斯先生的父亲?”

“我劝你们及时断了。”

“恰好你现在返回美国,及时断了,对你们都好。”

“李小姐,交浅言深,请你包涵。”

过了许久,我恍惚地抬头,吴俊夫不知道何时已经离开。

只余下一庭水气,还有振聋聩的铮铮忠言,还在空中缓慢地震荡。

我不怪他,而且如果我跟斯成这样继续下去,那么出来要指正我们的歧途的人,他一定不会是唯一一个,而且他的措辞已经够客气,正因为他说的都是实话,我甚至感念他,他是老爷子留下的顾命大臣,斯成身边有这样的人,也算是一种莫大的运气,清君侧,扶正器,义不容辞。

吴俊夫是忠臣良将,值得万分敬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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