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及上官氏等人都已离去,她们自然也该告退了。贺莲房与贺茉回相视一眼,正要开口,二皇子却笑道:“先前咱们行酒令到一半便被琴声吸引,不够尽兴,恰逢十三皇叔在此,贺大人,咱们继续,你意下如何?”说完看向贺莲房,邀请道:“贺小姐不如也一同加入?”
他们都是外男,叫她一个女子作甚?
见贺莲房皱眉,二皇子忙解释道:“小姐莫要误会,只是方才见小姐言谈之中书卷气十足,想来是在贺大人的熏陶下饱读诗书,燕凉才女众多,本皇子也只是想讨教一下而已。”
他都这么说了,她若是不应,岂不是不给皇家面子,又落了父亲大学士的面子?这位二皇子,话说的滴水不漏,难怪上一世是由他继了皇位。贺莲房微微一笑,“既是如此,臣女恭敬不如从命,只是臣女才疏学浅,怕是要叫二殿下失望了。”
“贺小姐肯赏光,自是再好不过。”祁问崖轻笑,“诸位不如这就回到前厅入席,咱们继续吧!”
按理说,主人家发生如此大事,是个有眼力的都会告辞而去,但二皇子非但不走,反而要继续开宴,不知有何目的?贺莲房不由自主地望向那位始终冷冰冰不曾说话的青王殿下,对方此刻也正看着她,眼神犀利深沉,她嘴角仍然含笑,却并未退缩,而是轻点了下头以示礼数。
青王没想到她不仅没有移开目光,反而迎上了自己,颇为讶异,却并未说话,只随着众人往前厅而去。贺茉回担心贺莲房一人,也跟在身边,总不好整个前厅都只有大姐一个女子,那样未免太过难看。
这里青王地位最高,所以他一来,除了贺励主位不变以外,从二皇子开始,以左侧第一宾席往下推,每人都退了一个。而贺莲房由于是女眷,又是贺励的女儿,则坐在贺励右侧,贺茉回贺兰潜亦然。
前厅觥筹交错,婢女们来回走动不停,贺励府中没有歌姬,所以无歌舞欣赏,众人只聊天谈笑,一派和乐融融。只是青王那块的气压比较低,他从始至终都没有开口,而是一杯一杯的喝酒,十分的豪放恣意。而见他这般冷淡,其他人也不敢发出太大声音,贺莲房坐在前厅之中,却觉得似乎比在幽兰阁里听到的声音还要小。
还是祁玉河率先打破了僵局:“十三皇叔,你方才说皇上有赏赐,不知可否拿出来让我们一观哪?”
青王似乎才想起来一般,挥了下手,他身边的侍卫便将赏赐呈上,贺励当着众人的面打开雕花的黑漆木匣子,发现里面竟是一卷素书!
虽只是薄薄一卷,但一瞧见,贺励的神色便无比激动,他小心翼翼地将素书捧出,喃喃道:“竟是失传已久的《太平尚书》一卷!竟是失传已久的《太平尚书》一卷!”他连连重复了两次,才又重新将素书放回匣子里,然后自己抱到案板之上,仿佛那是价值连城的珍宝一般。
这东西,在普通人看来恐怕并无多大价值,但对贺励而言,便是给他一万两黄金他也不会去换!“王爷!请代微臣向皇上谢恩,多谢他赐予如此贵重之物!”
“贺大学士一心向学,这东西也只有在你手里才显现得出它的价值。再说上面的文字也早就失传,怕是只有贺大学士才读得懂了,放在皇上那里,除了落灰,也没别的了。”又是一杯酒入月复,青王舌忝了下唇瓣,只觉得这酒味道太淡,终是不及军中烈酒。他已喝了三壶,却仍然味如白开,想来也只有这些文人才爱喝。
贺励对那一卷残书爱不释手,贺莲房看着,眼底不由得闪过一抹笑意,娘在世的时候常说,爹爹虽是朝廷一品大员,但骨子里也不过是个书呆子。如今看来,可真是没有更贴切的形容了。仅仅是一卷残书,便能让他欣喜成这副模样。
含笑看向弟妹,却见贺兰潜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她顺着贺兰潜的视线看去,见他目不转睛的盯着青王腰间一把匕首瞧。那匕首瞧着便是不凡之物,仅露在外面的柄鞘就是由燕牛之角所制,价值连城。
许是这目光太过炽热,所以引起了青王的注意。他回望贺兰潜,扬声问道:“贺少爷在看什么,莫非是喜欢上本王这把匕首了不成?”说着,从腰间取下,放到案面上。贺兰潜的目光也随着那匕首移动,还渴望的吞了口口水,看样子是非常喜欢。
“贺少爷好眼光啊。”祁玉河俊秀的面孔上满是笑意。“十三皇叔的这把匕首名唤徐夫人,正是昔日荆轲刺秦所用,可惜最后虽图穷匕见,却功亏一篑。不过这匕首倒是好匕首,十三皇叔身边从来不缺这些好东西。侄儿斗胆一言,贺少爷年少,不如十三皇叔将这匕首送与他,也权当是圆了他这念想?说不定日后贺少爷弃文从武,会有上阵杀敌的一日呢?”
他都这么说了,青王若是不送,反倒显得小气。但见青王放下手中酒樽,对着贺兰潜道:“前些日子本王听到一个上联,直至今日都未能对出下联,若是贺少爷能对出,这匕首,本王便送与你。”
“王爷,这万万使不得——”
“贺大人不必多言,本王心意已定。”言罢,直勾勾地看向贺兰潜。
贺兰潜平日里顽劣淘气,虽然聪明伶俐,却没把心思放多少在学识上,当下便有点打怵,可又实在喜欢那徐夫人,于是一咬牙,道:“还请王爷出上联。”
“这上联是,两舟并行,橹速不如帆快。”青王示意下人又斟上一杯酒,这回他没有一饮而尽,而是慢慢抿着,黑漆漆的眼却不时地从贺兰潜身上掠过。
此上联巧用谐音,既指出了两种行船方法,又点出东吴文臣鲁肃和西汉武将樊哙之名,有“文不如武”之意。在场众人多为文官,如今听了此联,都颇为恼火,但对方是权倾朝野又手握数十万大军的青王祁东夙,所以大都敢怒不敢言。唯有贺励面不改色,只是颇为奇怪,青王殿下虽说性子冷淡不易亲近,但似这般看轻文臣,还是由来头一遭。莫非……是有什么用意?
贺兰潜听了,顿时脸色垮下来,他哪里对得出?贺莲房见他垂头丧气,心疼不已,悄声问道:“你当真喜欢那匕首?”
他点点头,失望不已:“可是我对不出王爷的下联。”
“你若喜欢,又有什么对不上的呢?”贺莲房微微一笑,低下头轻轻说了句话,她的动作很轻,除了一直注视这边的青王,无人注意到。而祁玉河就算看见了,也只以为她是在为弟弟担忧。
贺兰潜是贺励独子,贺励又是大颂朝出了名的文官,若是他的独子连个下联都对不出,说出去定会惹人耻笑。而青王又指定了要贺兰潜对,便是贺励想帮都没有办法。
“贺少爷难道还未想好下联?”他将美酒一饮而尽。“若是再想不出,本王可要告辞了。”
贺兰潜瞧瞧父亲又瞧瞧姐姐,再瞧瞧那把徐夫人,心里实在是喜欢的紧,便腾的一下从位子上站起来,大声道:“八音齐奏,笛清哪比箫和!”
平仄意境,词性云翼,皆是对仗工整,挑不出一处错来。狄青是北宋武将,萧何却是汉朝开国元勋,同是一文一武,却又不似上联那般霸道,表明“文不及武”并非定论,也有“武不及文”的事例,故而不能一概而论。
话音一落,贺励拍掌大笑:“好对、好对!”说完对着青王道:“恐怕王爷今日当真要将这徐夫人送与小儿了。”
青王也并不着恼,“是本王输了。”说罢拿起匕首掷出去,匕首划出一道弧线,然后稳稳当当地落到贺兰潜面前的案上,其人身手可见一斑。他又饮尽一杯酒,起身道:“贺大人,本王告辞。”
“恭送王爷。”贺励也不奇怪,他与青王虽私交不深,但也了解这位王爷我行我素的性子,为人虽冷淡深沉,却最是光明磊落,决不会因为此事心生怨怼。
青王离去后,前厅重又热闹起来,唯有贺莲房隐隐觉得颇为不安,似乎那位青王殿下,临去之前,看了自己一眼?那意味深长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