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看不见的帮手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不知不觉中已经是戌时了,殿中宫灯自始至终都是亮着的,没有吩咐,宫人也不敢擅自进来。
皇帝背对着她,所以傅怀薇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只是突然觉得这个人陌生而又遥远,连声音和语调都不大熟悉了。
可这个人偏偏是自己五年来自认为最亲近的人,比太后姑母还要亲,所以她心甘情愿听他的话,在太后面前撒谎。因为他毕竟是自己名义上的丈夫,即便他向来拒自己于千里之外,但他毕竟是自己的丈夫,即便是在死后她也没有忘记这一点。
以往的大多数岁月里,她都把这个人当做自己的靠山,总觉得自己无论犯了什么错,至少还有皇帝和太后兜着她,可沈浮坤刚刚说的话是那样清晰而又明明白白,什么替罪的宫女,什么高枕无忧,摆明了他就是给自己下毒的真凶!亏他还在自己面前信誓旦旦的说会为她找出凶手,还她一个公道。也亏了她将自己的满心信任交给了这个人,最后却被他伤得体无完肤。
傅怀薇突然觉得自己整个心都揪了起来,痛如刀绞,她想不明白,她真的想不明白,在重生之前,她从来都没有做过对不起他的事情,从来都是乖乖的呆在他身边,又听话又安静,连一次也没有忤逆过他,可他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要给自己下毒?!
越想越觉得心里头愤怒地要烧起来了,傅怀薇目眦欲裂,上前一步就想去质问个明白,却在一瞬间被陆时拉了回来,她不甘心,她想要大声的喊出来,陆时却迅速伸手捂住了她的嘴,任凭她怎么挣扎也不愿松手。
也许是两人争执中衣料摩擦间声音闹出了声响,沈浮坤狐疑地回头看了一眼,却什么也没有发现。
人家都起怀疑了,面前的人犹自挣扎个不停,一副要冲出去和负心汉拼命的凶狠架势,可她使得劲就算再大,也敌不过一个成年男子的力气,陆时一只手就把她箍得紧紧地,根本无法动弹。掌心之下的唇轻轻颤抖着,柔软而又温热,原本无奈的陆时忽然心中一动,低下头,恰好迎上她回望着自己那绝望的眼神。
傅怀薇被他捂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抬头看他的时候,险些就要落泪。也许是她的样子太过可怜,也许是心中动了久违的恻隐之心,陆时在心底叹了一口气,缓缓松开了捂在她嘴上的手,颀长的身子微微侧转,干干脆脆地将她搂在了怀里。
黑色的阴影笼罩了下来,却有如阳光温暖包围,原本还冷如冰窖的心开始渐渐回暖。傅怀薇心中难受不已,什么也顾不得了,只用双手紧紧回抱着他,吧嗒吧嗒就开始掉眼泪。她觉得自己是一个很奇怪的人,刚刚最为愤怒和绝望的时候哭不出来,现在有个人安慰她,反而一下子泪如决堤,满心的委屈都在他面前发泄了出来。
大概是泪水太过汹涌,陆时面前的衣襟分分钟湿了个透顶,但是他现在的重点可不在什么衣服上,被她那么紧紧回抱着,背后的鞭伤开始火辣辣的痛了起来,今天一天虽然一直都在为她奔波,但至少没怎么碰到伤口,痛起来忍着忍着也就习惯了。可她现在双手紧紧抱在自己的伤口处,实在是痛得说不出话来了……
陆时唇色惨白,却生生忍了回去。只深吸了一口气,将双手移到她的肩膀上,轻轻拍着她的背。他知道,怀中这个娇小的姑娘心中所承受的痛,比他背上的伤口带来的疼痛要大百倍。
傅怀薇趴在陆时怀里,原本只是小声地抽泣,眼泪哗哗往外冒个不停,可渐渐却伴随着哭声抽起气来,怎么停都停不下来。她和陆时倒没感受到什么,可把边上两个人吓坏了。
尚自沉浸在刚刚的恐惧中无法自拔的皇帝,此时更是惊吓得不行,小心翼翼地问身边唯一的人:“刘玉璋,你听见什么声音没有?是不是……有点像傅贵妃的声音?”
他虽然是堂堂大周的天子,但毕竟还是普普通通的一个人,碰上这种极其灵异的事情,也不指望他有多镇定,不被吓破胆已经是很有胆力了。
那太监明显也听见了,哆哆嗦嗦地朝声音的来源看了一眼,吓得浑身发冷,大殿空旷而又安静,只有他们两个人,怎么会出现这种女人的哭声,难道是他们同时产生了幻听?
这大周皇宫建立至今几百年了,不知住过多少人,更不知有多少孤魂野鬼。那天太医明明说贵妃已经断了气,偏偏又醒了过来,这件事情他亲眼所见,当时没有仔细想那么多,现在听见这熟悉的哭声,突然觉得恐怖极了。小太监刘玉璋差点吓尿了裤子,却不敢跟皇帝提,只低着头一句话也不敢说,背后直发凉。
大概实在是有些心烦意乱,想认真求证一些事情。沈浮坤突然站了起来,扬眉道:“摆驾青玉宫!”
青玉宫?!
傅怀薇吓得一个激灵,瞬间离开了陆时的胸膛。
脸上泪痕未干,却一副紧张的模样看着他……皇帝要去青玉宫了,这下该怎么办啊!要是发现她不在宫里,那不就完了?
后者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表情无比凝重,并不像往常那般嘻嘻哈哈,其实他也没有什么特别大的情绪,只是突然为她感到不甘。如果此时此刻可以出声,他一定会问她一句:他都杀了你一次,你还放不下?
然而陆时转头看了沈浮坤一眼,终究还是什么也没有说,俯身将傅怀薇打横抱起,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转眼消失在黑夜之中。
他一向不是喜欢管闲事的人,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竟然一而再、再而三的答应她的要求。
一炷香后,青玉宫。
“去换一件和刚刚颜色不一样的大袖衫,你这衣服的颜色太好记了,皇帝的记忆力应该没那么差吧。”
“哦……”傅怀薇连忙转身往偏殿而去。
照理来说她自己应该是想不到这些细节的,陆时隐着身一脸哀怨地坐在贵妃榻上看她补妆,莫名觉得自己像她的经纪人一样……不过他现在有求于她,有些事情也不是那么好算的,本来想问她一些问题,可现在时间紧急,似乎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只拣重要的嘱托了两句,让她先沉住气,以不变应万变,暂时不要让皇帝看出破绽。
如果皇帝知道她已经知晓了真相,不可能还留她活在这个世上的。
等到养尊处优的天子沈浮坤被慢慢抬到青玉宫的时候,傅怀薇已经在陆时的授意下洗了脸、补了妆,一点都看不出来刚刚哭过的样子。
“娘娘!”承媛紧张地在外面拍门,语气急的不行,“娘娘,陛下来青玉宫了!您快细细打扮打扮!”
贵妃娘娘之前吩咐过说任何人来都说不见,可也没说如果是皇帝要怎么解决啊,谁知道偏偏皇帝就来了,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她不知道怎么跟皇帝那边交代,更不知道怎么跟贵妃交代啊。
按理说皇帝今天晚上是召了王昭仪侍寝的,怎么会无缘无故跑到青玉宫来?不过这些事情也不是她一个宫女能想得通的,当务之急就是让贵妃娘娘赶紧开门,免得触怒了龙颜,谁都不好受。
刚刚在含元殿的愤怒已经渐渐沉寂了下去,也许是在为自己的未来担忧,而不得不暂时逃避这个事实。傅怀薇红红的眼眶处涂了一层细腻的粉,基本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同之处,她转头看了陆时一眼,清咳了一声,示意他先不要走。
直到陆时点头,她才放心地伸手将门打开,原以为会看见承媛在门口焦急的模样,没成想一打开便和皇帝的眼神撞了个正着。
承媛承雪恭恭敬敬地立于一旁,惊得冷汗直下,也不知道皇帝什么时候悄声无息出现在身后的,两人请了个安便悄悄告退了,可不敢在这个时候打扰两个人。
某位理科生陆组长却不能找借口走了,一脸无语地坐在贵妃榻上,生生从一个研究灯泡的人变成了一个大灯泡,成功应验了一句话:扮猪者终成猪,作死者终要死。
傅怀薇只跟他对视了片刻,就飞快地低下了头。陆时刚刚嘱咐自己的话还在耳边,可她似乎却一看见他就要失控,完全沉不住气,如果在她手里塞上一把刀,说不定她一狠心就捅过去了,更别说还像以前那样和他对视了,亏她还一直当他是自己最信任的表哥,她现在连多看他一眼都觉得恶心,白白欺骗自己这么多年的感情。
大概是发现了她的不对劲,沈浮坤狐疑地看了她一眼,随便起了个话头出声道:“朕都来了,不让朕进去坐坐?”
傅怀薇朝里退了一步,语气却再也没像往常那般亲切。
“陛下请。”
如果凶手是宫妃,她或许还可以报仇,就算没有能力,至少还可以躲着走,可那个人不是别人,是这宫里最大的皇帝,且不说杀了他报仇之后江山社稷该怎么办,她根本不知道以后要何去何从,更是防不胜防,就连现在对皇帝应该是什么态度,她都有些拿捏不住了。
沈浮坤似乎觉得有些尴尬,以往那个整天追在自己身后满眼爱慕的小表妹,突然对他这么客气起来,甚至还觉得很不习惯。刚刚开门的那一刻他原本已经松了一口气,至少可以证明刚刚在大殿中经历的一切都是他自己的幻觉,可她为什么突然对自己这么个态度?
百思不得其解,沈浮坤还是挪了脚朝殿中走去,左右看了看,最终走到了贵妃榻面前,提摆就要下坐。
卧槽,那么多空地方你不坐非要坐我身上?
陆时呆呆地看着某个差点就要跟自己合体的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旁边一滚,成功闪避帝臀碾压!
目睹了这一经过的傅怀薇差点就要笑出声来,最终还是强忍了回去,本来很悲伤的心情,一下子被陆时那滑稽的动作弄得啼笑皆非。
沈浮坤一愣,出声问道:“阿薇在笑什么?”
傅怀薇看向他时便迅速换上了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一本正经地回答道:“回陛下的话,臣妾刚刚只是想打个喷嚏,唯恐君前失仪方忍了回去。”
陆时坐在贵妃榻的另一边勾唇一笑,悄悄给她竖了个拇指。
沈浮坤心中越发的烦躁了,傅怀薇对待自己的态度几乎是一夕之间来了个大转弯,刚刚也问过守门的宫人了,贵妃一整天都没有出门,只有傅夫人进宫探望了一次,可怎么会突然对自己这般冷淡?绝对不可能是知道那件事,他的计划天衣无缝,任何人都不可能怀疑到他的头上去,况且傅怀薇一直都是个没什么脑子的女人,凭她也不可能猜到这样的真相。
“阿薇……”沈浮坤声音清朗,语气中却带了几分无奈和疲惫,“今日怎么这般生疏?是谁惹你生气了?朕帮你……”
“陛下,天色已经不早,臣妾要休息了。”傅怀薇打断了他的话。
这是她自从嫁入深宫以来,第一次出声打断皇帝的话,并且干干脆脆、毫不犹豫。
沈浮坤明显僵住了,直直看着她,竟无言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