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固山原駐營後方的一處空地里,柏雲奚正盡心盡力地教授著弓術。
「射術講究身正,目準,手穩。公主沒有底子,騎射自是勉強,今日且先試試拉弓瞄靶。」他說著,示範性的擺好姿勢,射出一箭,直直釘入遠處皇上命人所制的臨時靶上,這一下正中當中那一點紅心,直教明悅芙看傻了眼。
那麼遠……他卻眼也不眨,毫無遲疑的……射中了靶子,看起來,就只是隨手之事,那麼輕松隨意……
柏雲奚放下弓,轉頭遞給明悅芙。「還請公主試試。」
明悅芙苦著臉接過弓,才試探性地微微拉開,便已覺困難,光是拉動這弓弦,便已費了她大半的力氣心思,無論如何也不能想象自己還要如何舉弓瞄靶、射出多少箭,才能準確射中遠處那一點紅心。
沒一會兒,她便放下了弓,露出討好的笑容說道︰「柏將軍,這習弓之事……我真的沒有辦法,就請柏將軍和皇上說說……別再勉強我了吧。」
看得出來她對于習射一事並不熱中,柏雲奚微微一笑。其實她貴為公主,便是耍起性子直接走開,他也沒有權力阻止,可她竟然就用那黑白分明的瞳眸這般無辜地瞅著他,好似他有多麼緊緊逼迫,再加上那與他心中牽念的有七八分像的嗓音,讓明明只是認真執行皇上意旨的他心里無端端升起了一絲罪惡感。
可他口頭上依然沒有放松。事情既已開始,便萬萬沒有半途廢止之理,就算這短短幾日學不出什麼成果,至少也要有個樣子才行。
「公主不妨再試試看。這拉弓射箭,講究姿態和使力,公主若是拿捏好了,便能覺著較為輕松……」他一邊說著,已走到她身後,替她擺正姿勢,才踫著那一小截露在袖外的皓腕,心底便訝異起那觸感的冰涼冷意,同時又想到那些關于她身子不甚健康的傳言。
每回見到這位公主,她都是氣色紅潤,看不出有病的樣子,可不知她之前究竟生了什麼惡疾,竟需養病這數年?
如今既已回宮,又跟著來此秋獵,想來她的身子應是已康復了吧?看上去,她也是明朗活潑,毫無半點病態。
可那手,實在是冰冷……
柏雲奚站得有些近了,明悅芙悄悄屏住呼息,心中緊張萬分,本已認定和眼前這人不會再有所接觸,誰知道皇兄今日竟異想天開,派他來教自己習射。
怕他發現自己那點無謂的小女兒心事,她僵著身子,絲毫不敢亂動,就怕無意之中便要泄漏一絲一毫跡象,幸而他只是輕輕替她調整好姿勢之後便退了開去,沒有多作停留,那態度端正得一望可知他並無任何綺思。
察覺那只溫熱的掌離開,她說不上來心中究竟是松了一口氣,還是感到有些失望。一直都知道他是個正人君子,可他這般如常,卻讓明悅芙不禁要暗暗懷疑起自己是否真的長相太差,絲毫吸引不了人?
柏雲奚自然沒有發覺眼前這位小鮑主百轉千回的心思,只想著她既是病餅一場,較為孱弱本屬正常,遂更加放緩了語氣,溫聲道︰「這弓做得較輕,便是女子也可輕易拉開,公主記著用上腰肩之力,先求能把這箭射出去就成了。」
見他說得這般小心翼翼,顯是把她當成了一般的文弱女子,明悅芙即使再不想學,也不願意這樣被柏雲奚看輕了去。吸了口氣,她打起全副精神,對準那標靶,用力拉開了弓……
她本聰慧,若一旦專注起來去學一件事,那進境自是快的。才堪堪三日過去,十箭里便有一大半射中了標靶,雖非箭箭正中紅心,可已是十分優異了。
望著這般成果,她轉頭看著柏雲奚,神情有些得意。
「如何?」
「公主資質過人,進步神速,明日一早便可試試騎射了。」柏雲奚你吝惜的贊賞,眼里都是笑意︰明悅芙看著他的神情,忽然覺得這兩日的辛苦實是值得,不由得亦是漾開了喜悅的笑容。
手指擦破,讓菱兒大驚小敝的包了好幾層;手臂酸疼,就連拿著筷子都會微微發抖,卻換到他這樣一個笑容,是給她的,對著她的笑容,這樣算起來,那些小小的不適也就不算什麼了……想著,她忍不住笑得歡快。
偶爾休憩之時,兩人也會聊聊天。
「將軍為什麼……情願投身沙場?難道不曾感到辛苦嗎?」她偏著頭,眼里滿是好奇。他不疑有它,微笑著答道︰「雲奚不曾想過其它,只願能憑一己微薄之力,于氣力尚強之時,保護這江山萬里,和在這其中生活的老百姓而已。」
他眼底的溫和清朗,讓她有些自慚形穢的低下頭。比起他來……她的心思,實是狹隘極了……才想著,便听見他便也半開玩笑的反問道︰「公主昵?公主心里可有什麼想做的事情?」
她想了想,揚起笑,輕快的回答︰「說來慚愧,身為一個公主,我卻想不出有什麼是我能做的。若真要說可以做些什麼,也只能是為我嘉昌朝盡點心……」她停了一下,又績道︰「例如說,若有一曰,外使前來要求和親……」
「公主竟肯為國如此,雲奚……實感佩服。」柏雲奚肅起表情,真摯的說道。
自來和親公主少有善終,先不說人在異地難以適應,每當兩國交惡,那和親公主必定會是最先被犧牲的棋子,是以對于和親之事,嘉昌朝的公主們向來都是避之唯恐不及,從沒听過有誰自願的。
「不……」她又笑,轉頭看向遠處山巒,那朗朗笑意有如芙蓉盛開般絢麗。「縴華倒不是真有什麼偉大的抱負,只是若真要我去和親,必是……只為了心底一人罷了,只為那人能無需征戰,不必時時身陷千萬重危險之中,別的什麼,我不在意。」
那語氣低喃,蘊情深濃,他愕然,正想說話,她卻突然看向他,一雙靈動的大眼里滿是慧點。「怎麼?將軍可是被我嚇了一跳?縴華演得還像吧?若是以後縴華有了……心儀之人,他听了我這般話語,將軍覺得,他可會被我的心意感動?」
「這……雲奚不知道。公主,眼不時辰有些晚了,還是趁著天色尚明,再多練一回可好?」
明白她方才只是在開玩笑,他松了一口氣,暗笑自己實是想太多了,心下卻不知為何因著她日後有可能出現的心上人而有些不自在,最後只好草草結束了話頭。
雖然連日的習射讓身子十分疲憊,可第三日,她還是早早便起來梳洗完畢,將一頭長發扎了個辮子挽在腦後,又穿了一身深紅的騎裝,胡亂往嘴里塞了些點心,便往前兩日習射的空地而去。
大後日,皇兄便要驗收成果,今日便要開始加習騎射,她想抓緊時間多練習一會,索性便早些起來。
那日一不小心,她竟不知不覺說出了心底的話,幸而她轉得快,他應當認為那只是她的玩笑之語吧?
不能,不能泄露。她對他的那點心思,絕不能再有泄露;他心里,可是已經有了其他人呀……
可若能離他遠些也就罷了,偏偏這幾日又都相處在一起,她得費上好多心力,才能讓自己看起來表現如常,一顆心整天提得高高的,怎麼也放不下來。
天才蒙蒙亮,女眷營地這兒一片安靜,可遠遠的已隱約傳來人聲、馬兒嘶鳴聲,明悅芙知道是隨軍正在操演。
露水都還未退盡,這山中秋晨一片涼意,饒是披了件披風才出帳,她依然有些哆嗦,只得宿著脖子,雙手緊緊交握著取暖。
沿著營地邊緣,她慢慢的走向空地,因著這般寧謐的氛圍,像極了她在西南時晨起的時光,明悅芙垂眼想象著,嘴角帶了絲淺淺笑意,沒注意到前方匆匆走來一人,兩人撞了個滿懷,灑落了一地的東西,那人低呼一聲,連忙蹲下去,七手八腳的將那些花草迅速拾起,重又包好,快得讓明悅芙看不清那是些什麼。
她退開兩步,才發現那是薇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