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姑娘,你沒事吧?都怪我,沒看著的邊走路,真是對不住。」明悅芙對這個看起來冷冷淡淡的女子總是和顏悅色,對她感到親近,是以雖然那薇姑娘神色一如往常的疏離安靜,她依然笑著開口。
「容薇見過縴華公主。容薇行止粗莽,沖撞了公主,還請公主責罰。」薇姑娘卻顯然不買她的帳,冷著一張臉恭敬的行了禮,開口便要責罰。
「你快起來吧,說什麼責罰呢,我也沒傷筋動骨的,罰下去多不劃算。況且這兒沒旁人在,也不需要做做樣兒……地上露重濕冷,你快些起來,別真傷了身子才好。」明悅芙平日和菱兒沒大沒小邊了,突然見到薇姑娘這般行止,有些慌了手腳,急忙的將她扶起,心里一邊感嘆著在芳華宮里當差的是不是早已習慣如此,一丁點兒小錯處也不能有,動不動便要受罰?
薇姑娘顯然沒想到這位公主竟親自把她扶起來,還對著她笑得那般真誠,一時有些怔愣,待回過神來,明悅芙已逕自拉著她的手不放,臉上滿是明朗笑意。「這麼一早的,薇姑娘做什麼去了?」
「……容薇奉芳華公主之命,采集些鮮花回營帳綴飾。」薇姑娘答著,有些不自在。這位縴華公主身上找不出半分虛偽作態之意,甚至還帶著一種名為關心的神色。
當她意識到那神色不知不覺中已影響了她時,那和緩許多的語調早已自她唇間流逸,不由得在心底微微惱怒,神色較之方才更為僵冷許多,不等明悅芙再說,便又冷冷道︰「多謝公主關心。芳華公主醒來便要見到這些花草,今日已有些晚了,請恕容薇不能再談,先行告退了。」
言畢,便匆匆繞過明悅芙,腳步飛快的走了。
明悅芙微張著嘴,轉頭看著那個匆忙的背影,最後只是輕輕一笑,便把這件小插曲拋至腦後。
她一個人練習了一些時候,巡視完全營的柏雲奚才出現在空地上,還把她那匹棗紅色的馬牽了過來。
她的騎術雖不算差,卻也說不上有多精熟,平日縱馬奔馳尚可,但想著等一會要放開韁繩拉弓,明悅芙便感到手心里直冒著汗,甚至起了想要逃跑的念頭。
最後是他的一句話,讓她毅然背著弓上了馬。
「公主無需擔心其它,有我在,斷不會讓公主少了一根頭發。」
一切都只是一轉眼間的事,可她事後回想起來,那畫面卻是如此清晰緩慢。
本來都是好好的,柏雲奚讓她自控著馬兒慢慢兜圈子,等她習慣了,再放開雙手,最後,才加上拿弓搭箭。
比想象中的更為輕易些,明悅芙放松了一絲心神,拿眼偷瞧著陽光下的柏雲奚,他正騎了另一匹馬,就在她近處跟著她,他顯是從軍營直接過來,那一身銀白軟甲閃得人眼楮生花,英氣勃勃,教人無法直視。他坐得直挺挺的,全副心神都放在她身上,她知道他是在履行方才的承諾——他會好好保護她。
這個認知讓她臉上微微一熱,卻又暗自欣羨超那個留在他心底的女子,想象著在他的馬上,有一雙儷影依偎,停在湖畔垂柳之濱,共賞夕照景色?
心,還是有些微微刺痛,可已不若先前那般難受了,她想她應已是慢慢接受了。
然後事情便發生了。
她舉起弓,搭上箭,慢慢對準了靶,然後緩緩拉開,可那弓木在她要拉滿的時候,啪的一聲,斷了,那巨響驚著了馬兒,先是人立嘶鳴,接著又突然狂奔起來,她只得扔了斷弓緊緊抱住馬脖子,腦子里糊成一片,只知不能掉下馬,林子里橫在路旁的細小樹枝險險擦過她的臉,她臉上微疼,卻也顧不上伸手去撫。
然後是柏雲奚,他縱馬跟了上來,不知怎的就上了她的馬,把她緊緊護在懷里,一手拉住韁繩,可那馬還是死命的往前奔,似有不死不休之勢。
然後,他當機立斷,帶著她滾下馬來,那劇烈的旋轉讓她只覺頭昏眼花,失去了思考的能力,直至撞上一棵大樹,兩人才終于收住了勢頭,停了下來。
由始至終,他都將她密密的藏著護著,那溫厚大掌一直扶在她後腦上,熨熱了她整顆心。
明悅芙縮在他懷中,猶自驚魂未定,大口喘氣,過了好一會兒,才後知後覺的發現,她身上只有一些細小擦傷,而此時她正伏在柏雲奚身上,兩人身軀緊密貼合,契合得無一絲縫隙。
還來不及為這般親密的姿態感到尷尬,她便察覺他額際泌出細密冷汗,明悅芙心知他必是哪里受了傷,慌張的爬坐起來,顧不上避嫌,幾下便解開柏雲奚的衣物,檢查著那個被她壓在身下、為她擋去所有沖擊力道的人。她眼眶早已泛紅,心中依然余悸猶存,卻硬是咬著唇瓣,沒有落下半滴淚來。
柏雲奚的身軀十分精實,膚色曬得有些深,肚月復那兒還有一道長長的疤痕,看那顏色,顯是近幾個月來的新疤,看上去十分沭目驚心。她很快的發覺他的手骨斷了,只略略一遲疑,便迅速起身,找了許多斷枝來,接著轉到一棵樹後,月兌下了干淨的里衣,撕成布條,然後才回到他身邊,熟練快速的替他包扎起來。
由于傷得不輕,柏雲奚並未多費力氣開口阻止,只是盡力維持著淺淺平緩的呼吸,保持神智的清明。方才空地邊亦有巡衛,公主出事,他們必然會帶人來尋,只要支撐到有人來就行了,可在那之前,他必須穩住明悅芙的驚惶。
出乎他意料的,她雖然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卻只是微微紅著眼眶,一滴眼淚都沒有掉,很快的恢復了鎮靜,甚至他本想隱瞞斷骨之事,她卻極其熟練的檢查了出來,還替他包扎好,讓他感到那痛苦減輕了些。
一個嬌生慣養的公主怎會對療傷之法如此熟稔?她甚至連一聲驚呼都不曾有,要換作其他女子,經過方才的變故,也許早就摔下馬來,或是當場昏厥,就算發現他受了傷,可能也只會掩面哭泣,等人來救。
再一次,柏雲奚對眼前這個公主另眼相看。
包扎完,明悅芙跪坐在他身邊,將他扶起來靠著樹干坐好。做完這一切,她這才開口︰「柏將軍,很快就會有人過來……你安心坐著,別亂動……」一邊說著,身子還有些微微顫抖,一向紅潤的臉頰此刻只余一片蒼白,還帶著一道血痕,想是方才被細枝給劃傷的。
他看得出來,她擔驚受怕到現在,已是極限了,那雙總是帶著笑意的大眼里此時卻盈滿擔憂和惶然,他發現自己不喜歡她這般無助的樣子,她應該要笑得明媚歡快,一如他記憶中那個聲音笑出來的樣子。
「我沒事,不過是斷了一只手。」柏雲奚微笑的抬起沒受傷的右手,把她交握在膝上冰涼的雙手包覆起來。「公主應該要慶幸,這傷是在我身上才是。可惜微臣保護不力,還是讓公主的臉受傷了。」
他本意是想安慰她,可誰知這話才剛說完,她一直沒有掉下枷艮淚突然便滴滴答答滑落,他怔愣于那瞳眸皇的水光盈然,听見她抽抽噎噎的開口︰「我……一我並不重要……將軍這只手,還要上陣殺敵……還要保家衛國……這條手臂,比起我的手……不,比起我整個人……都還要寶貝……將軍這樣說……教芙兒情何以堪……」
她看重他,在她心中,他的一條手臂竟比她整個人還要重要!
柏雲奚被這話里顯而易見的事實驚得有些呆滯,心下仿佛有什麼被輕輕撥動了。
他啟唇正想說些什麼,韓衡已領著一隊人馬找到了他們,察覺到自己還握著她的手,他有些狼狽的輕輕放開,悄悄縮回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