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這一幕有些曖昧的景象,韓衡卻沒有注意到,他見柏雲奚顯然受了傷,一旁的縴華公主似也受了不小驚嚇,正洶涌落淚,一時間大驚失色,急急的跳下馬,單膝跪地說道︰「屬下營救來遲,致令公主受驚,將軍遇險,實是罪該萬死!」
明悅芙還是止不住淚,只是胡亂搖頭,柏雲奚只得開口︰「不要緊。快派人送公主回營,請御醫來看看公主是否無恙。」他說著,便想撐著樹干起身,韓衡趕緊上前來扶,一旁的明悅芙卻早先一步接過他的手,搭在自己肩上,這舉動讓柏雲奚和韓衡都是微微一愣,可她自己卻似乎絲毫未覺。
一旁這些侍衛都是常年在皇家當差的,早已練就一身視若無睹、充耳下聞的本事,個個都若無其事般的神情;而且早已有宮人收到傳信急急駕著車子趕了過來,一番忙亂之後,總算把兩人都在車內安置好了,韓衡這才吩咐回返。
他們兩人就這樣有些狼狽的回到營里,自然,這件事也驚動了景泓。
公主所用之弓出了問題,還因此讓重臣受傷,皇上大為震怒,下令徹查此事,同時柏雲奚自述護主不力,願請降罪,皇上恤其帶傷,早已發旨,暫不言罰。只待詳情水落石出後再予究責。
帳子里很安靜,景泓和柏雲奚坐在桌邊,兩人表情都十分凝重。
「那弓已命人撿了回來,驗過上頭的斷口,確是先為利刀切割後再黏平,還有細細漆過的痕跡,這件事……並不單純。」
雖然一切看起來都像是意外,可明悅芙一個小泵娘,如何會有那麼大氣力,能硬生生將這用紫檀木所制之弓折斷了。
更別說馬雖受到驚嚇,可畢竟受過訓練,若是當下控韁得法,還是能安撫住馬兒的驚躁,但當時那馬兒簡直就像是發了狂似的狂奔,怎樣都止不住。
柏雲奚身為此次隨駕護衛,自然對固山原地形了若指掌,當時情況危急,再往前奔便是一個小崖,崖雖不高,可連人帶馬的摔下去,絕不會只是斷了一條手臂那麼簡單,是以他才帶著明悅芙直接滾落馬下。
「這使計之人好歹毒的心思。朕令你教習芙兒弓術,若是這當中公主出了半分差錯,定要唯你是問,若今日你未曾受傷,朕還得降罰于你,以此造成君臣嫌隙……哼,那人如意算盤打得倒是精得很。」
「依臣之見,那西狄細作果然還在朝中,皇上若是非但不責罰我,還獎賞無數,那細作肯定急得跳腳,一計不成再生二計,咱們便可來個甕中捉鱉,順藤模瓜……」
「此計甚好。可這細作究竟何人,你,可有什麼看法沒有?」
「那人藏得太深,臣一時間倒也毫無頭緒。可若是動作太大,又怕打草驚蛇……」
柏雲奚正說到一半,忽然止住了聲音,景泓一愣,這才听見帳外一陣輕輕的腳步聲遠遠行來,隨即會意,曖昧的對柏雲奚擠擠眼。
「你這病人快躺回床上去吧,芙兒為了這件事,好幾天都笑不出來啦,要是再發現你不好好養傷,她肯定又要愧疚萬分。」說完,便逕自從帳後出去了。
聞言,柏雲奚只能苦笑。那日他疑惑她熟練的治傷手法,這才從景泓口里得知那幾年她出宮養病,其實是跟著一位父執輩學醫去了。
這一次她沒有受什麼傷,可對他的手傷卻是耿耿于懷,親自開藥醫治,還天天過來探看;只不過為了避人耳目,都是在這深夜時分前來,為免尷尬,他只得回回裝著熟睡的樣子,而她也只是替他把把脈,確定無虞後便悄悄離開。
今日他和皇上密議此事,一時談得投入,卻忘了就要到她過來的時辰,直至听見腳步聲才想起來,他連忙回到床上躺好。
那每夜前來的腳步聲都是又輕又柔,似乎害怕將他吵醒。他閉著眼,听見悄聲掀帳的聲音,跟著有人慢慢走近,帶進一陣含了藥草味的淡淡香氣。
那香氣他總覺得熟悉,卻也總想不起在哪兒聞過。
感覺到他的手被輕輕移出被褥外,跟著她冰涼、帶了薄繭的指尖小心翼翼的觸在他腕上,一切就和前幾日一般。
接著她會將他的手收回被里,替他掖好被角,然後輕巧的退出去……
正這麼想著,他忽然听見她輕輕嘆了一聲,握住了他的手,低低的說道︰「都是我害的……可你為什麼要……」話未完,她又用指月復輕輕摩挲他的掌心好一陣子,才替他把手放好,站了起來。
她沒再說話,卻也沒有立刻離開,他神奇的竟能感到她此刻似是帶著一點酸苦的哀傷,又好似在慎重考慮著什麼,柏雲奚突然很想睜開眼,瞧瞧她此刻的表情,這個念頭方轉動,便忽覺她的香氣變得濃重,似是就在他的近處。
接著他便感到她細細淺淺的呼息輕輕噴在他臉上,讓他微覺有些搔瘁,還不明白她要做什麼,唇瓣便被某種冰涼的、柔軟的物事輕觸了一下,又迅即退開。
她對他?做了什麼?
他直覺的想到某件男女之間的親密舉動,但……可能嗎?她又為何要對他?
一切都是那麼安靜,之後她再也沒有任何聲息,沒有任何動靜,只就是待在離他這麼近的地方,那香味一直鑽進他鼻間,讓他感到有絲難耐。
又不知過了多久,外頭傳來侍衛交班的交談聲,她忽然驚跳起來,跟著便急匆匆離開了,連腳步聲都顯得重了些,顯見十分心慌。
一直到再也听不見有關于她的任何聲音,柏雲奚這才張開雙眼,坐起身,然後,眉頭緊緊蹙起。他無法確定方才那一瞬究竟只是他的幻夢,還是真有其事。
縴華公主很好。他心中本該只能裝下一人,可這幾日,卻已是對那位小鮑主投入太多關注了,甚至有時會忘了西南邊那個虛無縹緲的聲音。
柏雲奚對這情形感到十足困擾。不該是這樣的,他不應該如此輕易動搖,也許只是因為公主和那女子給他的感覺實在太過相像而產生的錯覺。
還是快些回到西關,和那姑娘早日成親吧。
如此一想,他便仿佛吃了顆定心丸,重又躺平,然後沉沉睡去。
因著出了這麼件不大不小的意外,固山原巡狩最後便草草結束了。回到宮內,明悅芙望著那高高宮牆,忽然真切的想念起師父和輕依來。
當時在西南多好,無憂無慮,她心中的身影也還只是個遙遠的念想,半分擾亂不了她,可誰知回宮不過這麼些日子,卻已發生了這麼多事。
尤其是,竟還認識了他。
又輕嘆了口氣,手中的醫書自她坐下便始終停在同一頁,那是皇兄特為她搜來的古籍醫方,可她卻半分也看不下去。
菱兒站在一旁,擔心的盯著主子。那回摔馬,公主雖沒受傷,可也受了不小驚嚇,回到宮內這幾日,更是半分精神都沒有,實在教人擔心。
她正考慮著要不要請御醫再來替公主看看,就當是診個平安脈也好,便听見外頭傳來一陣吵嚷聲。
「外頭在吵些什麼?菱兒,咱們看看去吧。」明悅芙也听見了,她站起身來,邊發話,腳步己邊往外移動。
一群公主們正聚在廊上,見到明悅芙過來,神情各異。
「發生什麼事了?做什麼都這樣看著我?」她被眾人看得有些莫名其妙,忍不住開口相問。
「你還不知道嗎?」洛華最先沉不住氣,大聲說道︰「柏將軍又要到西關去了。
明悅芙一驚,正想問得詳細些,寶華已經細聲細氣的跟著開口︰「據說是因為……因為他沒保護好縴華妹妹,自請不放……」說著似是有些哀怨的瞅了她一眼。
「皇兄勸說不住,竟就允了。雖說封了個護國將軍,又賜了他寶劍……可柏將軍還帶著傷哪…….」洛華嘟著嘴,很是義憤填膺的樣子。
明悅芙知道,她們都有些遷怒她的意思。當時皇上命他教她弓術,已讓這幾個姐妹羨慕嫉妒了好一陣子,她還花費了好一番功夫,才讓她們相信柏將軍不會被她給搶走,可眼下她卻顧不上安撫她們。
她心里滿是她們方才說的那個消息。
他要到西關去,她是早就知道的,可卻沒想到會那麼快。他手上的傷,不是還要好一陣子才會好嗎!他就如此迫不及待,想到西關去會見佳人嗎?一瞬間,她多想沖到他面前,追究他走得這般急的原因,雙腳卻似生了根般一動不動,最後,只是逕自失魂落魄的回了房。
與她無關、與她無關,那夜,她在鼓起勇氣偷吻他之前,就已經暗自發了誓,讓一切就在當時了結……
想起那夜的吻,她怔怔然抬起手,撫在自己的唇,臉頰有些微的發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