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蕭︰
你會把這封信當作小說來讀嗎?
也許,這些天來在幽靈客棧的離奇經歷,已經讓我改變了原先對世界的看法。
昨天上午寫完信後,我心里一下子很亂,不知道該不該繼續留在這里。在心慌意亂間,我帶著信跑出了客棧。雨後的空氣潮濕而陰冷,我一路狂奔了起來,獨自發泄著心中的郁悶。
來到荒村的郵筒前,我把信投了進去。然後,回頭看了看周圍,似乎世界已與我隔絕。沒有人能夠幫助我,除了我自己。
20分鐘後,我跑回了客棧。來到二樓走廊上時,我忽然想到了琴然和蘇美,于是輕輕地推開了她們的房門。
對于我的突然到來,她們顯得很意外,琴然怔怔地問︰「你怎麼來了?」她的口氣里帶著某種怨氣,也許她們並不歡迎我。
我尷尬地回答︰「我只是來看看你們。」
「謝謝你。」蘇美淡淡地回答。看起來她們的面色要比昨天好多了,情緒也穩定了許多。
看到她們的床上放著一大堆衣服和行李,正在緊張地收拾著,于是我問道︰「你們要離開這里?」
琴然又有些激動︰「出了這種事情,我們還住得下去嗎?幽靈客棧只會帶給我們恐怖和死亡。」
「可水月怎麼辦?」
「你不會認為她還活著吧?」蘇美冷冷地問道,她又吐出了一口氣,幽幽地說,「現在我最擔心的是,回去以後怎麼向水月的父母交代呢?」
「別說了——」突然,琴然打斷了她的話。
「讓我說下去。」蘇美低下了頭,幾乎是自言自語地說著,「我該怎麼向他們開口呢?告訴他們︰‘叔叔阿姨,你們的女兒在海里游泳淹死了,但到現在尸體還沒有找到。’」
說著說著,蘇美的眼淚已忍不住滑落了下來。她拿出手絹擦了擦眼淚,深呼吸了一口,繼續說下去︰「我們3個人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就連讀的大學也是同一所。但說實話,我們內心里並不喜歡水月,從高中的時候就有了這種感覺,總覺得她和我們之間,隔著一層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因為她夢游?」
「連這個你也知道了?」說話的是琴然,她警覺地看著我的眼楮說,「你很喜歡她是嗎?」
我先是愣了一下,然後鄭重地點了點頭。
蘇美繼續說︰「水月和我們不一樣,誰都不知道她心里想些什麼,她的心深不可測,就像埋葬她的大海。」
我不知道該怎麼說,停頓了片刻之後,心里忽然想起了什麼︰「對不起,我能不能看一下水月留下來的東西?」
她們猶豫了一會兒,互相耳語了幾句後說︰「好吧。」
蘇美走到靠窗的一張床邊,拿出一只旅行包放到了床上,淡淡地說︰「我們從來沒看過水月的包,她出事以後就更不敢踫了,你自己看吧。」
「謝謝。」
我知道我沒有權利看水月的東西,但我實在無法控制自己,我並不是為了窺探她的隱私,只希望能發現某些線索。我輕輕地拉開了包的拉鏈,她的包輕得出奇,里面沒什麼東西,只有幾件夏天的衣服,裹在一個塑料袋里。當然,我並沒有看那些衣服,只是聞到包里有一股淡淡的清香——那是她身體里的氣味,我的鼻子立刻就酸澀了起來,仿佛水月就站在我的面前。
除了衣服和一些雜物外,旅行包里還有一本舊書《樂府詩集》,我立刻想起了東晉的子夜歌。翻書不算是侵犯隱私吧,我想著,先看了看書的目錄,然後翻到了《子夜歌》的那幾頁。忽然,從夾頁中掉出一張紙,上面寫著十幾行詩——
你已化為幽靈。
被人忘記。
卻在我的眼前,
若離若即。
當那陌生的土地上。
隻果花飄香時節。
你在那遙遠的夜空下,
上面星光熠熠。
……
原來是立原道造的那首詩《獻給死去的美人》。沒想到她居然把全詩都背了下來,寫在了這張紙上。
「獻給死去的美人——」我又喃喃地念了一遍。
是的,我記得她曾經說過,她羨慕這首詩里的女子——即便死後也能有一個男子深愛著她。難道這就是水月的命運嗎?
不!我猛地搖了搖頭,把那本《樂府詩集》放回到了包里。
蘇美冷冷地問我︰「你怎麼了?」
「沒什麼,謝謝你們。」我的心里又有些潮濕了,于是低著頭跑了出去。
已是午飯時間,我來到空空蕩蕩的大堂里,只見到阿昌一個人。我獨自坐在餐桌上,吃了一頓簡單的午飯,便又匆匆地跑上了樓梯。
回到房間里,我心亂如麻不知道該做什麼,索性躺到了床上,心里的苦澀不斷地折磨著,我在席子上輾轉反側,說不清自己是睡著了還是醒著……
不知道什麼時候,我感到渾身無力地從床上爬了起來,插上電源打開了電視機。
電視里正在播放天氣預報,是一家當地的電視台。主持人說一股強台風正在海面上移動,預計今天傍晚將登陸這一帶的海岸。忽然,電視屏幕抖了起來,信號變得模糊而又混亂,不時地有其它頻道串進來。
瞬間,電視機里顯現出一片大海,依舊是朦朦朧朧的樣子,畫面的粒子也非常粗,還有雪花般的白點不停地閃爍著。
雖然畫面不太清晰,但電視機里黑色的海面,三面環繞的懸崖、淺海處叢生的礁石,還有遠處陰沉的海天,分明與水月出事的那片海灣一模一樣!
我確信絕對沒有看錯。
突然,電視鏡頭好像掉轉了方向,對準了海岸的方向,把山坡上成百上千的墳墓也攝入了畫面。真不知道這鏡頭是怎麼拍出來的,我突然產生了奇怪的感覺,就好像自己正游在大海里,忽然遇到了危險,便回過頭向岸上求救。
水月?瞬間我想到了水月。
正當我渾身顫抖的時候,從電視機的喇叭里,傳出了一陣沉悶的假聲——
「救救我……救救我……」
毛骨悚然。
電視畫面仍是那片海灣,但視角變成了從海平面看出去。鏡頭一半在海面上,一半在海面下,但在漸漸地下沉,直到進入一片昏暗的海底世界。
那聲音還在繼續︰「救救我……救救我……」
天哪!我听出來了,那是水月的聲音!
水月在向我呼救!
我不知道該如何理解,但心里有一個強烈的念頭——她還活著。這念頭和電視機里的聲音融合在了一起,使我立刻血脈賁張。
沒錯,水月在大海里向我求救……她就快要淹死了……她需要我……
再晚就來不及了。我發瘋似地跑到樓下,打開客棧的大門,飛快地跑向那片海灣。
一路上天色越來越陰暗,海上吹來的冷風呼嘯著從耳邊掠過。
我一口氣沖到了海灣邊上,也許是台風即將到來的原因,海上的風浪很大,渾濁的浪頭不停地拍打在岩石。我在海岸邊喘息了片刻,眼楮緊緊地盯著海水,希望能發現到什麼。
是的,我看到了——
在海水中的某個黑暗深處,有一點微光正在幽幽地閃爍著。
水月在等著我。
于是,我月兌光了上衣,身上只剩下一條短褲,然後深呼吸了一口氣,扎進了冰涼的海水里。
雨終于下了起來,海面上風雨大作,波濤洶涌,一個浪頭打過來,立刻就把我給吞沒了。我奮力揮動手臂,好不容易又從海水中探出了頭來。
不知道從何處來的力量,我頂著狂風巨浪,奮力向海灣的深處游去。
忽然,我似乎又看到了那點微光。
我在海面上深深地吸了口氣,讓肺葉里充滿了氧氣。然後,就像一只海豚似地潛入了水中。
與海面上的波濤洶涌相比,海面下似乎是另一個世界,完全感受不到上面的風浪。周圍全都被黑暗籠罩了,我睜著眼楮卻什麼都看不到,宛如進入了冰冷地獄。
我潛入了深不可測的海底——
在一片無盡的黑暗海水中,忽然亮起了一線幽光。
那線夢幻般的幽光似乎在指引著我,把我帶向了那個方向。
我模到了冰涼的海底。
那線幽光的範圍漸漸變大,我甚至能在黑暗的海底,看到一塊被白光照亮的岩石——
一個人影就躺在上面。
那白光不知道是從哪里照射出來的,也許是某種帶有熒光的海底生物吧。我睜大了眼楮,游到了那塊岩石上。
水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