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象是寫滿告白的紙片被撕碎,化作一朵朵蒼白的雪花,落在來去倉卒的行人肩上,冰封了整座城市。
巴黎,太美太憂郁,時時有人為愛心碎,刻刻有人為情崩潰。
菲菲猶記得,離開時她穿著一襲輕便的秋裝,如今歸來,又是一身厚重的御寒厚衫,焦糖色的大衣支撐著她疲倦不堪的身體。
出租車馳駛在雪夜中,將來自東方國度的嬌小身影送達訂制鋪。
布利蕭夫婦給予她深深的擁抱,表達最真摯的關懷。
短暫打過招呼之後,她片刻不停留,即刻轉往魂牽夢縈的小鮑寓。
可是,公寓的大門牢牢深鎖,圓舞曲的旋律透過門鈴不斷吟唱,回應她的卻是孤寂清冷。
菲菲背過身,倚著門扉,將額心抵靠在滿載著悲傷情緒的行李箱上,各種古怪的思緒開始醞釀。她臆測著,夏爾是否又開始過起荒唐的生活,是否又浸泡在酒精中麻痹自我……
她難受的猛搖頭,企圖甩開那些負面思考,沉澱紊亂的心緒。
驀地,她驚憶起什麼,倉皇的起身,拖過快壓垮嬌小身子的行李,重新招了部出租車,直奔短暫熟悉過的學區。
「皮耶?埃里特?是我菲菲!」她扯開干啞的嗓子,小手拚命拍打著門扉。
「小姐,你來這里找誰?」樓上的住戶听見呼喊聲,納悶地下樓詢問。
菲菲轉過頭焦急地詢問︰「住在這里的皮耶先生……我是來找皮耶先生的,請問你見過他嗎?」
對方的神情透露著古怪,納悶地回道︰「你不知道嗎?上個月這間公寓已經被警方封鎖,據說住在里頭的一伙人全在干些非法交易,還有國際刑警來搜過證。」
「怎麼可能……不會的,不會這樣的……」驟然听聞這樣的消息,菲菲震愣如傻,發麻的柔荑握緊了行李箱的把手。
「小姐,你還好嗎?」對方關切的問。
「不好,一點都不好……」她神情空洞的喃喃自語,拖著越來越沉重的哀傷行囊,淚落離去。
菲菲站在街頭,旁徨的仰望著漫天的雪花,感受刺骨的冰冷一波波襲來。
為什麼,天空黑得這麼淒涼?
為什麼這個世界總是如此無常?為什麼總有無可預期的濃重哀傷等著擊垮我們?為什麼相聚之後,總是必須面對分離?
這里不是巴黎嗎?幾世紀以來,令眾多藝術家以及文豪們為之陶醉,不願醒來的美麗城市,為什麼此時此刻看來宛若一座葬夢的墓園?
菲菲倚著行李箱,渾身乏力的蹲了下來,淚水在眼中流轉,彷佛一瞬間被整個世界遺棄,深深的無助鋪天蓋地席卷而來,將她困鎖在這里,哪里也去不了。
「迷路了?還是弄丟了什麼?」
一名俊美高大的陌生男人不知何時駐足在對街的燈下,站姿慵懶,嘴上叼著煙,雙手分叉在黑色毛氈大衣的兩側,充滿謎般的氛圍。
菲菲茫然的左右張望,這才確定前方象是罪犯的俊美男人是同她說話。
「如果你繼續蹲在那里,等會兒要是一輛沒長眼楮的卡車轉彎開過來,你可能會立即被輾碎。站起來,要不就直接躺下去等死,你自己選擇一項。」
從對街燈下飄來的懶散嗓音,不知是勸阻抑或是諷刺,男人象是捺著性子等著她作抉擇。
菲菲思索著,零碎的記憶里逐漸浮出一道似曾相識的身影。「你是……」
她憶起自己曾經見過這個男人,就在那個有著美好回憶的小鮑寓里。
當時夏爾神色略僵,對他愛理不理,兩人像是熟識多年的舊友,又好似交情不深,令人霧里看花,模不著頭緒。
「你來遲了一步,那個道德淪喪的二十一世紀卡薩諾瓦已經毀了。」彷佛看透她遲鈍的醒悟,男人揭開謎底,懶得故弄玄虛。
「你知道夏爾的下落?」菲菲抬起袖子抹去一臉狼狽,等待宣判似的焦急地喘息著。「請你告訴我,他人在哪里?」
「我沒有義務告訴你。」鐵宇鈞徑自抽著煙,目光充滿戲謔。
「我、我知道你是夏爾的朋友……只要你願意告訴我他的下落,要我做什麼都可以……」
「問題是,我不需要你替我做任何事。」鐵宇鈞踩熄了短煙,直朝蹲在街角的小可憐踱近,一臉懶得多管閑事,卻又非踫不可的厭煩模樣。「我早猜到那小子肯定會玩出禍端來,可是千算萬算就是沒想到,他居然會栽在你這個純真的小綿羊手里。」
「請你告訴我夏爾的下落!求求你!」菲菲忍住啜泣,苦苦地央求。
「你真這麼想知道?」
「是的!」
「那後果可要自負。」鐵宇鈞咧開率性的微笑,懶得多廢話,直接扯高這只迷途的羔羊,順道勾過極輕的行李箱,動作一氣呵成。
「先生……你要帶我去哪里?」
「去闖關。」
「闖關?不,我要去找夏爾!」驀然煞住腳步,菲菲悶瞪著不知來歷、僅有一面之緣的不羈男子,感覺自己被擺了一道。
「你要是不闖關,我保證你這輩子都休想再見到夏爾那小子。」
「你到底在說什麼……」
「如果你沒有足夠的決心想救回夏爾,現在就立刻放棄,永遠別再提起這個人這個名字;如果你對他的心夠堅定,小小一個賭注,你也應該孤注一擲,不是嗎?」鐵宇鈞直接質詢起她的意志是否夠堅定。
「賭注……」菲菲忽然笑了,淚水卻泫然墜落,因為她忽然憶起當初夏爾亦曾對她說過類似的話。
「如何?」鐵宇鈞揚眉淡問。
「無論前方阻隔著什麼,我都願意賭。」菲菲仰高讓淚水滌澈的大眼,不再遲疑,不再猶豫。
「很好,起碼你沒有浪費我今晚的時間。」鐵宇鈞打開車門,押送人質似的將她推進後座,關上門之前忽然俯身,丟出一句古怪的警告,「希望你挺得住。」
菲菲張嘴欲言,對方卻絲毫不給她任何發問的機會,徑自關上門後跨入駕駛座,啟動引擎,馳離了鋪滿一層薄薄銀霜的街道。
街景倒映在車窗上,菲菲凝望著沒有燈光的建築物,默默回想著與皮耶他們共有過的歡樂時光,雙眸垂掩,晶瑩的淚珠隨之潸然落下。
再見了,那些不會再回來的美好時光……
當驕蠻的一巴掌刮過臉頰,呆愣的菲菲終于明白何以鐵宇鈞會再三提醒她千萬要挺住。
「我不準你見小爾!」披泄著一頭紅棕鬈發,絕艷嬌貴的紅裳女人,不顧高雅形象瞬間崩塌,像只暴怒的紅獅放聲怒吼。「小爾有我來保護,不需要你這個臨陣月兌逃的偽善者!」
眼見第二個巴掌又要落下,鐵宇鈞飛快的伸臂攬回肝火過旺的愛人,阻止情緒失控的野玫瑰繼續發動綠刺攻勢。
「寧寧,你冷靜點。」他安撫小頑童似的莞爾輕吟,毫不訝異這株野玫瑰的攻擊性遠遠超乎估算值。
「冷靜?你要我冷靜?!我都還沒跟你算這筆帳!」楚寧拽過可恨男人的雙襟,驕縱的發難。「我警告過你不準把小爾的事情告訴她,你是耳屎過多阻塞了听力還是耳朵長繭?!如果你真閑得發慌,那就回去南美洲臥你的底,少來管我的事!」
鐵宇鈞對愛人的脾性早已了如指掌,揚著笑回道︰「當眼前有一個窩囊廢正躺在你飯店套房的床上,鎮日喝得酩酊大醉,相信再過不久便要因為酒精中毒送進勒戒所,你說,我能不管嗎?」
捂著麻痛左頰的菲菲立刻驚醒,不顧咖啡館里旁人的側目與竊竊私語,上身橫越過桌面,緊緊攀住楚寧的雙肩。「讓我見夏爾!你必須讓我見他一面!」
「憑什麼?你算什麼?」楚寧咬著唇,抬眸迎上始終無懼的純真大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