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後日,第一只窯燒的瓶便能出窯,成與不成就看這幾日,唐文禹沉重的嘆了口氣。
窯場上下都彌漫著一股緊張的氣息,而一手主導的他更是片刻不能松懈。
「二爺,王府派人求見!」
唐文禹挑了下眉。王府派人來?
「叫他進來。」他依然專注于修坯的動作,分心的說了聲。
姚華被請了進來,不過才到門口,便已先跪下。
唐文禹眼角瞄到了她的動作,立刻放下手上的刀,轉身面對她,注意到她一身素衣、一臉哀感,心不由得一緊,「出了什麼事?」
「是福晉……稟二爺,福晉仙逝了!」
她的話像是一道雷,打得唐文禹一臉愕然。他的大嫂怎麼會……他立刻上前一把拉起姚華,「什麼時候的事?」
「約五日前的夜里,福晉咳了一大口血,就跟老福晉死前一個樣,昏了過去就沒再醒來,天亮時,就已經沒了氣息。」姚華哽咽的回答,「王爺派奴婢來稟告二爺一聲,要二爺能在福晉行喪禮前回府。這是王爺要小的帶來給二爺的家書。」
唐文禹呆愣的坐在椅上,沒料到事情會如此轉變。
「二爺,」姚華擦著不斷掉下的眼淚,「你要節哀!」
唐文禹收拾了情緒,微顫的打開兄長所寫的家書。
大哥並不催他回府,只要他在行喪前回去便成。
因為他明白,自己的弟弟既然點頭答應出手相助郎窯,一定得將事情完成才會離開,所以他也體貼的不給予壓力。
「三天後,」唐文禹心情沉重的做下決定,「起程回府。」
「是!」姚華點頭,抬頭看著他,輕聲問道︰「二爺,看你的氣色……丹藥可有按時服用?」
唐文禹隨意回應當作回答,他抬起頭看著同樣一臉蒼白的寧心。
順著他的目光,姚華這才注意到一旁角落有道熟悉的身影,她的眼楮因為震驚而大睜。
「她是巧兒。」唐文禹淡淡的說。「郎大人救起她,她失了一切記憶,什麼都記不得了。」
失憶?姚華仔細打量著不發一言的巧兒,注意到她在桌下那只握著畫筆的手握得死緊,明白她並非如表面一般無動于衷,她肯定,她絕不可能失憶。
唐文禹閉了下眼,大嫂的過世來得太突然,他起身,緩緩走到了寧心的面前。
「這對瓶,」他深邃的眸子溫柔的緊鎖在她細心雕繪的瓷瓶上。「看來是送不出去了。」
她靜靜的看著他,他雖然沒有多說,但是眼底的傷痛已說明一切,在她還不知該如何反應前,他已經轉過身,大步離去。
看著他的背影,她不由得怔忡出神。
想要跟上去,但最終只能硬生生的坐在原位,看著眼前的瓷瓶,她的玉容慘淡,想起了福晉,她滿懷悲傷。
現在她是該或不該繼續畫下去呢?
天還未亮,寧心拿著饅頭,有一口沒一口的吃著,目光看著通往唐文禹房里的小徑,已經過了他早該出現的時辰。
她已經好幾日沒在這里等他,他們心頭都明白了某些事,也都下意識的躲著彼此。
但在乍聞福晉死訊時,他臉上的蒼白令她無法釋懷,還听說夜里他似乎因為太過傷悲而暈了過去,更令她不安。
小徑上出現了一道身影,不過不是唐文禹,而是姚華。
寧心坐在石頭上,沒有離開,只是靜靜的看著對方走近。
姚華最後站定在她面前。
她不言語,只是抬頭看著她。
「姑娘,」姚華有禮的開口,「借問灶房在何處?」
她沒有回答,只是起身,走向灶房的方向。
姚華也沒說話,跟在她身後。
灶房里廚娘才正要起火,小丫頭則在外頭打水。
「我是二爺的貼身丫鬟,二爺身子有些不舒服,怕是染了風寒,所以今日二爺的早膳就由我來準備。」一進灶房,姚華便開了口。
廚娘點頭,也不敢有異議,「我去外頭拿些柴火,馬上便好。巧兒,若不忙的話,可以幫大嬸把這些菜給挑了嗎?」
寧心點點頭,坐下來挑菜。
姚華看著灶房里的食材,拿了些自己所需要的,想要熬鍋粥給唐文禹。
「二爺怎麼了?」
姚華听到身後響起的聲音微驚,她轉身看著一臉平靜的巧兒,「方才是你在問我?」
「這里就你和我,不是我問你會是誰問你?」
姚華靜靜的看著她,「沒錯,這里就你和我,所以咱們就別演了吧,格格。」
寧心沒有答腔,動作流暢的繼續挑著菜。
姚華走了過去,跪了下來,「格格吉祥!」
「我說過,我們之間從來就無須有這些大禮。」寧心嘆了口氣,「起來吧!」
姚華站起身,立在一旁,打量著一臉平靜的她,「格格……」
「別再叫我格格,我從來就不是個格格。」她臉上有著諷刺的微笑,「我叫巧兒,以後也只是巧兒。」
姚華不解的搖著頭,看著她一身的粗布衣裳,那樣子比她這個當丫鬟的還不如。「為什麼?」
「我只是不想再受人擺布過日子。若不當格格,就可以不用回京隨意嫁給一個男人,糊里糊涂過一生,那我情願不要當格格。」她淡淡的開口。
她沒說出口的是,她此生已斷了嫁人的念頭,因為她的心已經給了一個男人,縱使此生無緣,她也無法忘懷,所以她不想接受安排去嫁給這世上任何一個男人,而這里不會有人逼她嫁人,她也能有個安穩、溫飽的生活。
她抬頭望著姚華,「爺還未成親?」
姚華老實的點頭,「是。」
她的眼底閃過一絲光亮,「水柔姑娘呢?」
姚華微斂下眼,撒了個謊,「格格離府回京沒多久,福晉便染了不知名的怪病,王爺派人去找尋當日醫治福晉的神醫,但是都沒找著,福晉的病就這麼反反復復的拖著,爺跟水柔姑娘的親事就這麼擱下了。」
「原來如此。」她的心中原本還有一點希望,以為唐文禹因她的失蹤而退了這門親事,看來是她太自以為是,把事情想得太過美好。
都怪這些日子相處,他的一舉一動依然牽引著她的情緒,漸漸的,她再次戀上看著他的感覺。在郎窯的日子,縱使沒有交談,但只要看著他,她心中便有絲暖意。但已經到了結束的時候,一旦瓷瓶出窯,他就要走了!
「听說二爺昨夜暈了過去?」
「是。不過應該是因為情緒太過激動,不礙事。格格別擔心,小的會照料。」
「當然,你是王府最值得信賴的人!」她感慨萬千的看著姚華,「我們三人可以說是青梅竹馬長大,以後,二爺就得由你照顧著了。」她與他的緣份已盡,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這是小的該做的!」
她嘆了長長一口氣,突然表示,「我想回府去祭拜福晉。」
姚華很實際的說︰「于情于理,格格理當回府祭拜福晉,不過如此一來,格格不怕二爺到時又為了水柔姑娘而再次把格格送回京,隨意給格格指個額駙嫁嗎?」
聞言,她的心直直往下沉。
「……我明白了。」久久,她幽幽的啟口。走到了這一步,她是再也回不了頭了。「就請你回府後,替我向福晉上炷香吧!」她對福晉所有的感恩與思念,只能埋在心底了。
「小的知道。」姚華柔順的回答,打量著她臉上那抹輕愁,「難道到了今天,縱使二爺對格格如此絕情,格格對二爺還是有情?」
她沉默了一會兒,才搖頭,「他之于我,已是陌路人。」
很多事情再多說無益,他們已經無緣,不論有情無情都將收拾在她心底的最深處。
瞧她的樣子,任誰也不會相信她已經將唐文禹拋到腦後,姚華看著一臉蒼白的她,心緒紛亂。
就如同唐文禹明知身中劇毒,依然不顧自己的身子,答應留在此處,出手相助,他的起意絕對不是單純只為了想要替郎窯渡過難關而已,最主要是因為這個總懸在他心頭上的寧心格格。
雖然兩人都沒說,但是一旁的姚華卻是看得清清楚楚,一雙手不禁握成拳頭。
唐文禹吃力的坐起身,轉過頭,就見姚華趴睡在一旁的桌上,為了照顧他,她幾乎一夜未眠,該是累了。
毒發的他忍著暈眩下床,幸好姚華來了,有她在一旁照料,讓他再次安然的渡過這次危機。
他在床上躺了快兩天,渾身無力,但今日那只六尺花瓶便要出窯,由于大嫂仙逝,不論成或不成,他都得要離開。
這一走,他是無法再回來了。披了件外衣,走出了房,走過小徑,他想再見她一面。
寧心遠遠的看到他,沒有說話,只是默默的看他走近。
他才停住腳步,她便將手中的饅頭撕成兩半,一半交到他面前。
他見狀嘴角微揚,收手接過,咬了一小口。
他的臉色蒼白,連路都走不穩,她看了心頭難過,卻連伸手踫觸他的勇氣都沒有。
「今日瓷瓶要出窯了。」他淡淡的說,「你說,成是不成?」
「你費了如此多心血,肯定成。」她的語氣是肯定的。
「有你一句話,我相信一定會成。」
看著他揚起的嘴角,她突然心一揪,「你的臉色很差!」
「或許受了風寒。」他仔細的看著她,像是想要將她的模樣刻在心上,永遠的記住她。
巧兒、寧心,不論她叫什麼,都是他心目中的阿茹娜,他最放心不下的永遠只有她。
他一陣暈眩腳步踉蹌,她心一驚,連忙伸手扶住他,「你這樣子怎麼起程?」
「我撐得住。」
「我跟你回府。」她忍不住月兌口而出,說她自私吧,只要他能放下水柔,他們或許還有未來,她真的無法接受。
她的話使他心中一驚,但他依然一臉平靜,目光如炬的望著她,「以什麼身份?」他愛她,今生今世只愛她一人,但,閻王想提早帶走他,為了不讓她傷心難過,此時他得狠心做個負心漢。
她愣住,隨即神色黯淡了下來,「你這麼問,是因為你還是執意要娶水柔姑娘嗎?」
其實水柔早已在他的安排下嫁了人,不過這已經沒必要告訴她。
他閉了下眼,掩去心中的不忍說謊,「她是我所愛之人!」
听見此話,寧心在心中嘲笑自己太一廂情願,總是一次又一次捉著一絲希望,卻一再被傷。
她低下頭,淚眼婆娑的盯著地面,幾乎同時一滴水珠掉落,原以為是自己的淚,但仔細一看,那是深紅的顏色,是血!
她驚愕的抬起頭。
就見唐文禹用手背往在鼻上一抹,臉上卻多了道刺目鮮紅的血痕。
兩人的目光在空中錯愕的對上,他感到暈眩,但卻靠著意志力撐著,事情已走到這步田地,他絕不允許自己在她面前倒下。
他伸手一把揮開了她,她腳下踉蹌了下,重心不穩的被他用力的推倒在地。
「別踫我!」他喝斥一聲。
「你……」
「別對我再抱有不切實際的想法!」
他突如其來的轉變令她心驚,蹙緊眉頭,「什麼?」
「我怕你再惹麻煩。不管你是真失憶或是假失憶,我壓根不在乎,只要你不要再回王府,」他一臉蒼白的急促說,「就因為你任性的跑了,絲毫沒顧念那些護送你上京一行人的死活,要不是我大哥與我力保,小宛和那些侍衛都會沒命!你是任性的丫頭,從以前到現在都沒變!」
「我……」她驚愕得一臉蒼白,面對如此嚴厲的指責,她卻無法回嘴。當初傷心欲絕的她只想都不再任人擺布,不要隨意嫁人,確實忽略了護送她的那些人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