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同居生涯沒有賀天霽想的難適應，除了程可涼真的沒什麼脾氣之外，主要還是因為她在家的時間太少。
她白天要上課，晚上要打工，回到家時往往已經十一點，梳洗過後看點書，再跟那只叫做寶石的貓玩一會，就差不多要睡覺了。
每天每天，她都會問他，「你今天有沒有想起什麼？」
面對她滿懷期望的目光，他有時候會說有，但絕大部分還是說沒有——他還得在這里窩上一陣子，不能這麼快恢復記憶。
這幾日，他轉了一筆錢到她戶頭，除了請她幫忙買各種生活必需品以及書籍之外，最重要的是筆記型電腦以及智能型手機的到來。
他寫了mail給德國的論文指導教授，說家里有點事情，暫時不方便回去，但是論文他還是會持續進行。教授對他這位求學態度極佳的得意門生自然寬容無比，很快的就回信說沒問題，論文上有什麼瓶頸，還是可以mail給他討論一下。
然後他請程可涼提領一些現金給他，于是，他賀天霽在回台灣的第六天，終于
可以很自由的出去走走了。
喔耶！
「一杯咖啡。」
「請問要糖嗎？」
「不用，我還要一份報紙。」
「好的，一共六十五元。」
賀天霽從程可涼給他的小零錢包中拿出兩個五十元硬幣。
「您的咖啡，還有發票，謝謝。」
拿著咖啡跟報紙，在便利商店的座位坐下，男人有一種再世為人的感覺——他終于可以自己付錢買東西了，他上一次做這件事情是在德國機場，付錢給計程車司機的時候，他當時怎麼樣也想不到才過不到二十四小時的時間，他就落入一塊錢都拿不出來的窘境。
如果知道爺爺會出這招，他就會學習那些背包客們，把護照跟旅行支票放在貼身肚包里﹒也不至于後來被掐七寸，還得裝失憶才能換得一些自由。
喝了一口熱咖啡，他很快的翻到經濟版，瀏覽一周簡要——為平息二代卡位內訌，3C龍頭寰英暫停人事異動。
寰英二代？這記者沒做功課，應該是寰英三代。
雖然大伯在公司內擔任管理工作，但能力實在不佳，不但常出包，部門流動率也相當驚人，爺爺很早以前就說白了，公司不會給他。
至于他自己的父母親，此刻不知道在南美哪個遺跡做挖掘工作，這對夫妻除了千年古物之外，對世界上其他的東西都沒興趣。
因為二代的不爭氣，所以這間股票上市的內開發公司只能給第三代繼承，這也是伯父伯母一家不喜歡他的原因，同樣是孫子，爺爺選擇了他，而不是大伯的孩子賀天俊。
看完寰英的新聞，正預備合上報紙，突然瞥見「開創線上」這四個字——那不是程可涼工作的地方嗎？
上面說開創線上的工程師已經設計出一款新游戲，總裁對這款游戲信心十足，為了打響知名度，廣邀許多游戲達人做為VIP進行封測，下星期預計開放公測，如果都沒問題，將于五月底正式上市，預備搶攻暑假市場。
嗯-……這是她回家時間不太固定的原因嗎？
雖然才同居沒幾日，他已經發現她回家的時間，前後可以相差到一小時——工程師並不是所謂的責任制，而是接班的人來了，就能走。除非是接班的人沒來，不然，實在找不到拖班的原因，但如果她同時也在進行新游戲的測試，自然另當別論。
說來，她也真神奇，他沒看過這麼把吃苦當吃補的女生。
剛開始時，他以為她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因為她年紀這麼輕，還在讀書，住的卻是中高級的社區。他的直覺反應就是，家境應該不錯，讓她養自己一陣子不會有太大的負擔。
那些違和的地方也自有解釋——塑膠拖鞋比較輕巧、穿運動褲舒服、喝速溶咖啡是為了方便。
等到知道她上課從不遲到，每周工作四十個小時，他這男人突然覺得她的樣子高大了，而自己矮小了。
半工半讀已經很可怕，最可怕的是他發現她賺得不少，功課也很好，她的獎狀不是一張一張接框掛在牆上，而是一本厚厚的文件夾。
這個個子嬌小的女生有著比男人還要堅定的意志。
雖然他們的交談還是難免尷尬，可是，這幾日看到她的生活方式，他常常會反思自己。
沒錯，他就是那種含著鑽石湯匙出生的少爺，從小到大日子過得很舒服，父母雖然不在身邊，但是爺爺女乃女乃把他照顧得無微不至，要陪伴有陪伴，想要什麼只要開口，管家會在第一時間把他要的東西送到房間。
他不缺愛，也不缺錢，他一直很認真的讀書，也有將來要接班寰英的覺悟，他覺得，這是他對爺爺女乃女乃最好的回報。
不過這幾日下來，他真的覺得自己以為的「回報」太渺小了，與程可涼所做的一切相較之下，那算哪門子回報？
誠實來說，程可涼讓他有點羞愧。
她很嬌小，有點瘦弱，但活得很Man，他看過她跟堂弟妹講電話時的樣子，是一副「別怕，天塌下來姊姊扛著！」的氣魄。反觀他這個一百八十公分的男人卻活得像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家暗秀，只想著上爺爺的當很悶，所以就跑了；窩在一個爺爺找不到的地方，就覺得自己贏了。
雖然很不想承認，但是，他好幼稚、好丟臉、好……
原本原本，他只是想待在她的小窩一邊寫論文，一邊想有什麼方法可以回去德國，反將爺爺一軍，可是現在，他的想法變了。
程可涼跟他過去所認識的人完全不一樣，什麼都沒有說，就讓他開始思考起自己的行為跟想法。
女乃女乃曾說，他跟爸爸很像，脾氣很倔、耳朵很硬，認定的事情別人說什麼都沒用。可是現在，有個人什麼都不用說，只是用自己的方式生活著，他就忍不住反省起自己。
家境富裕，從小讀書像吃飯簡單，長得又好，走到哪里都受女孩子歡迎。他知道自己是天之驕子，也知道自己不管到哪都會是眾人注目的焦點——他一直以為自己光芒耀眼，但現在他覺得，程可涼那樣努力生活的人才是真正的閃亮。
因為新游戲正在進行封測，因此這陣子客服跟即時工程師都很忙——上班時間有一半可以拿來私用的好日子已經不見，客服每天都有很多電話要接，程可涼每天都有N多怪獸跟寵物需要尋找。
游戲是挺好玩的，可是大家都發現了，程序有問題，寵物的失蹤率實在太高。
光是封測都已經這樣，她實在不敢想正式上市會是什麼樣子，首當其沖的客服小姐會被謾罵給淹沒吧。
程可涼這幾日都是一邊工作一邊吶喊，恐龍啊，劍齒虎啊，別在原始碼中游蕩了，快點回家吧∼
嘟嘟，內線的訊號。
按下通話鍵，「喂。」既然是內線，她就不用講那些客套話了。
「可涼？我吳至衡，你現在有空嗎？」
「……有。」
「請過來我這里一下。」
「……好。」
拿下耳機，程可涼說︰「我離開一下，組長找。」
陳姊的表情頓時變得有點奇怪，「他又找你幫忙修改程序？」
「內容沒講，只問我有沒有空。」
他們的組長是奇人一個，不是不會，也不是做不來，但就是很愛把自己應該做的事情丟給其他人去做。
曾有人目睹他在辦公室用剪接軟體剪與女友共游日本的影片，還花時間配特效跟音樂，以博女友一笑，但就在同一時間，小杰正在旁邊幫他測試最新的程序。
簡單來說，他就是懶。
陳姊一直以來就對這個吳至衡很有意見，「你不要理他啊。」
「我沒理他，是他找我。」
「那就說沒空。」
程可涼哎喲一聲——陳姊是別的單位調來的，雖听過他們這個單位有吳至衡這個離譜人，但是顯然不知道這人離譜的程度。
廣泛宣傳吳至衡的奇異行為一直是他們這個單位抒壓的方式，因此程可涼完全不介意再說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