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檢舉信擺在了侯衛東的案頭,他仔細地看了兩遍。
這封信署名為「一名知情人」,舉報馬有財利用職務之便,與益楊土產公司易中嶺勾結,侵吞了兩百萬國家財產,檢舉信上寫明了益楊土產公司為了什麼事情求助于馬有財,又在什麼時間從銀行取現金,取出現金以後,公司的事情辦成了。
此信有細節,事情也符合邏輯及官場慣例,侯衛東感覺此信應該是真實的。
他慢慢地喝了一口略帶著焦燥味道的上青林手工茶,不由得想起初次在益楊縣政府見到馬有財的情形,當時他剛從學院畢業,正到人事局去辦手續,在縣政府大院底樓遇到了西服革履、氣度不凡的馬有財,當時馬有財已是縣長,是一座可望而不可及的大山。
數年之後,他坐在沙州市委辦公室里,看著有可能決定著馬有財生死的信件。
侯衛東回想起追查益楊公司失敗的憾事,心道︰「祝焱當時盯著益楊土產公司,確實有先見之時,可惜啊,功虧一簣,重大嫌疑人在檢察院被人殺死了,這一次或許能將積年陳案全部翻過來。」
他將文件歸類以後。走了隔壁,送給了正在看人民日報社論地周昌全。「這幾份文件比較重要,需要您批示。」又道︰「這里有一封檢舉信,檢舉益楊縣委書記馬有財,請您過目。」
周昌全首先看檢舉信。一字一句看完信,臉色變得很不好看。
當時你在益楊工作,是在哪個部門?」
「我當時在縣委辦公室工作。」
「以你掌握的情況來看,這封信地真實性如何?」
侯衛東沒有料到周昌全會這樣直接詢問他的意見,就盡量客觀地道︰「益楊土產公司是以生產銅桿茹出名。曾經輝煌過,八十年代未至九十年代初期,開始舉步維艱,當時縣委縣政府為了搞活土產公司用了許多辦法,前兩年土產公司已經采取全員持股的方式進行了改制,現在生產正常,開始恢復元氣了。」
這一番話說得很隱晦。周昌全卻听得很明白。當年有市屬企業、縣屬企業和街道集體企業,市、縣兩級政府除了當裁判員,同時亦是運動員,在這一階段,大量**案子都出現在這個領域。
周昌全思索了一會,拿起鋼筆,在檢舉信上刷刷地寫了幾行字,道︰「你把這個交給濟書記,讓他處理此事。」
沙州市一共轄了四個縣。益楊縣是最重要的縣,益楊縣委書記按慣例亦是沙州市委委員,周昌全對濟道林提出了明確要求︰「即不放過一個壞人,也不能冤枉一個好人,即要對干部嚴格要求。也要保護干部。請濟書記慎重處理,有重要情況隨時報我。」
侯衛東拿著此件就去找紀委書記濟道林。一邊走一邊琢磨,「昌全書記簽得很原則,但是從語意中還是可以看出,他不願意深究此事。」他能夠作出這樣的判斷,除了這一段字的感覺,更主要還是基于對周昌全的了解。
濟道林在沙州市委常委中挺有威信,擔任紀委書記以後,辦了好幾件案子,輕重得當,進退適度,極好地貫徹了市委的意圖,周昌全對其很滿意,兩人地私交也很不錯。
看了周昌全的批示,濟道林很準確地把握了其中精髓,他將檢舉信放進抽屜里,然後對侯衛東道︰「學院的畢業生有很多都在沙州工作,但是處級干部不多,也就十來個,你是他們之中最年輕的。」
侯衛東正準備謙虛,濟道林態度卻突然嚴肅下來,道︰「我這里有關于你的檢舉信,你是很有前途的年輕干部,在生活上、工作上一定要嚴格要求自己,不能因為小事毀了自己的大好前程。」
對于濟道林這一番話,侯衛東有些丈兒和尚模不著頭腦,他腦袋里閃電般搜索了一遍,自已地軟肋有兩處,一是涉足企業,上青林地石場,精工集團股份,這是與黨和國家的政策相違背的,二是與段英和李晶的關系。
錢和女人,歷來就是毀掉干部的不二法寶,侯衛東此時與兩樣都沾了些邊,盡管他做了許多防範措施,心中仍不免有些忐忑。
濟道林語氣又稍有些緩和,道︰「你坐下來說話。」
「有人給沙州紀委寫了檢舉信,說是你在益楊上青林辦得有企業,有沒有這回事情?」
听了此語,侯衛東松了一口氣,暗道︰「說的是這事。」他實事求是地道︰「從學院畢業以後,我就來到了青林鎮,具體工作是上青林工作組副組長,當時上青林是全縣唯一一個沒有通公路的場鎮,工作組為了辦這件實事,動員上青林三個村七千多人自力更生修通公路,修公路的時候需要有用碎石和片石,我們自籌資金開了幾個石場。」
侯衛東強調道︰「修好公路以後,我就退出了石場經營。」
濟道林不動聲色地盯著侯衛東,靜听下文。
由于侯衛東位置特殊,沙州紀委接到舉報以後,專門派人到上青林進行了調查,事情的真相他很清楚︰「侯衛東辦石場是確鑿之事,只是工商執照、銀行帳戶、稅務登記等都借用其母劉光芬地名字,具體經營管理者是何紅富。」
濟道林對干部經商辦企業一事素來睜只眼閉只眼。而且,從法律意義上。此事與侯衛東完全沒有關系,因此,紀委地調查結果就是「查無此事。」
調查結果出來以後,濟道林特意向周昌全匯報了此事,周昌全說了一句︰「紀委在查處**的同時,也要保護干部,不要讓干部流汗又流淚。」
侯衛東見到濟道林神情,又道︰「現在沙州有五個大石場。其中有一個石場叫狗背彎石場,這個石場是我母親劉光芬出錢投資地,修石場之時主要由我在經營,修路結束以後我就完全不管了,我母親請了當地的一名高中生何紅富幫助管理。」
侯衛東所說與其掌握地完全一樣,濟道林眼角露出了一絲笑意,道︰「中央數次下發了不準黨政干部經商地通知。而上青林石場一事也並非空穴來風。有人檢舉此事很正常,希望你正確認識。」
濟道林能當面向他說這事,這就意味著此事不過是小事,侯衛東心情完全放松下來,道︰「濟書記,你放心,我一定會按照黨的方針政策、國家法律法規辦事,不會給母校抹黑。」
濟道林臉上終于有了些笑意,道︰「我們學院畢業生最高職務已到了省委常委。他比我要高兩個年級,你這個年齡,能在這麼重要地崗位上工作,是母校的驕傲。」他語重心長地道︰你是周書記的專職秘書,副處級領導干部。位置特殊。一定要嚴于律已,這是對周書記負責。更是對你自己負責。」
侯衛東不停點頭,道︰「濟院長,我記住了。」
濟道林笑著與侯衛東握了握手。「好吧,你別緊張,此事到此為止了。」等到侯衛東離開以後,他暗自道︰「侯衛東是法學系高材生,頭腦清醒,辦事滴水不漏,是做大事地材料。」
侯衛東沒有想到還有人抓著上青林石場之事不放,心里憤慨地道︰「***,到底是誰想弄我?」想了半天,沒有頭緒,他自我安慰道︰「木秀于林風必摧之,檢舉信以前有,以後肯定亦有,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益楊縣,縣委馬有財辦公室房門緊閉,益楊縣的格局與沙州不同,馬有財辦公室是單獨小套間,而秘書和委辦主任的辦公室則是另外的房間。
委辦主任楊大金道︰「這是誰干的,簡直是血口噴人,我讓公安局追查此事。」
馬有財早就將那兩百萬寄到了紀委地廉政帳戶,心里並不慌張,道︰「這種事就要動用公安,真是荒唐,你請季書記到我辦公室來,我要單獨和他談一談。」既然委辦主任楊大金都能得收到檢舉信,那麼季海洋肯定也收到了檢舉信,他索性請季海洋過來談談此事。
季海洋進屋以後,馬有財苦笑道︰「季縣長,這封檢舉信你收到沒有?」
季海洋看過檢舉信,道︰「我也收到了一封這樣地檢舉信。」在祝焱時代,季海洋是縣委常委、委辦主任,祝焱追查益楊土產公司一事,他知道得很清楚,從內心深處他亦有九分相信檢舉信所的內容。
馬有財哼了一聲,道︰「這封信百分之一百是易中嶺所寫,益楊舊城改造、益楊城南大橋、政府新辦公大樓,這三個工程他都找了我,我都沒有答應他,在益楊,所有投資上百萬的工程都必須由招標辦公開招標,這是不能動搖的鐵規矩,作為縣委書記,我怎麼能答應他的要求。」
他用手指敲了敲桌面,道︰「這是陷害和報復。」
季海洋倒有些看不透馬有財。
這兩年來益楊工程量很大,但是馬有財堅持搞了一個招標辦,馬有財讓季海洋擔任了招標辦主任,他心里清楚,益楊政府的大工程都是由招標辦經手,馬有財的真正的不打招呼,不批條子,即使是有特殊原因,也要提交常委會討論。
「人,真是復雜,馬有財到底是什麼樣的人,是暗中受賭地貪官,還是將一切放在陽光下的清官?」季海洋心中暗自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