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的雪漸漸悄融,一眼望不到盡頭的雪山如今在大軍漸行漸遠的步伐中,漸漸變成一片白色的記憶,與北滄皇後那蒼白柔美的面龐一樣,成了夏侯曜心底最沉重的痛。
懷抱著哭鬧著要見母後、不肯離開母後的雪兒,此刻的她已經哭累到沉沉睡去,不知母後已永遠地葬在皇陵之中的她,盡管還不懂父皇的傷懷從何而來,卻因為這份認知中的離別,還是哭腫了雙眼,哭沙了嗓子。懶
深深閉上了眼楮,看著與蓮卿極其相似的雪兒,夏侯曜只覺所有的悲戚還是如同波浪一般,一波接一波地不斷襲來。
失去了江山的他,本放下一切的念想,只求與蓮卿可以相伴人生,過一段閑情逸致的悠然生活。可上天弄人,竟然連他這最後一絲的期許也匆匆奪去,不僅讓他在一夕間失去了天下,還失去了蓮卿。
這份痛,他從沒有去想象過。卻一朝加身,已是痛到讓他心冷如墳。
若早知結局如此,他絕不會死守著一個帝位,不會堅持不肯降服,不會讓蓮卿為了自己與北滄操碎了心……
若早知結局如此,他便是落得一個昏君之名,日日陪著蓮卿看山看水,不去管江山天下,不去管民生疾苦,只好好地陪著蓮卿,不讓她因自己與國事,而費半分的心神……
若早知結局如此,若早知結局如此……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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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滄與西臨的交界處,地境格外的荒涼,原本便有些森冷的天,在此時無星的夜,格外的寒涼。
安頓好了熙兒,金不離披著厚暖的狐裘與鳳天逸一同來到夏侯曜的蓬帳。
看著連續多日愁容不展的夏侯曜,她與鳳天逸相視一眼,一種由心的欠疚,讓她將目光投到那個至今不知實情的小女孩身上,卻只換來對方憤怒的瞪眼與充滿了敵視的戒備。
心突然有些酸。
眼前的女孩明明只有五六歲,卻小小年紀便由原先高高在上的公主變成一個失去母親的質子。甚至,她還不知,自己吵鬧要見的母後,早已在七日前已安葬于北滄的皇陵之內。
而今,盡管她們對夏侯曜的起居盡量做到厚待,也保留了夏侯曜原先隨侍的宮人侍衛,卻,還是難免會有西臨將士與北滄的這些隨從起沖突,也讓這個孩子多多少少覺出與在皇宮時的幾分不同來。
「听說北滄國主有些小染風寒,朕與不離特來看望,不知國主可曾好些?」鳳天逸看著面色淡漠無神的夏侯曜,對他連日來吃喝極少的表現,也有些嘆息。
這樣一個男子本該是哧吒風雲之人,卻偏生用情至深,竟連天生長于寒冷之地的身體,也能在短短數日內,突然病下。
他能夠理解他剛剛失去揚摯愛的痛,卻事到如今,他也無法幫到他。
北滄皇後常年舊疾纏身,突然的病故,他與不離都未曾料及。原本三五日便打算回程的計劃,因此也突然改變,在不離的要求下,他讓夏侯曜以北滄皇後之禮替慕容蓮卿主葬,而後待到一切都料理妥當,方帶著夏侯曜與北滄公主夏侯雪一同出發。
至于夏侯曜其他的子女與嬪妃,他當時都曾讓夏侯曜自己選擇帶亦或留他們在北滄,而夏候曜選擇的,只有這個至今都不知實情的小公主。
可見,夏侯曜對北滄皇後的感情,已是無人能取而代之。
他所能幫他的,只是吩咐西臨的所有將士都不得對夏侯曜有半分不敬之舉,卻在所難免,一些人與夏侯曜的隨從,還是會小有磨擦。
一切,也都只有待回朝之後,給夏侯曜一個府邸與封號再作定奪了。
仿佛沒有听到鳳天逸的問候,夏侯曜只是淡淡地看了二人一眼,隨後便低啞地開口道︰「臣身體無礙,有勞皇上關心了。」。
這一聲臣,自夏侯曜在北滄朝堂上臣服鳳天逸起,便一直以此自居。
可是听在金不離的耳中,多少還是帶了一絲自嘲的意味。
堂堂一國之君日日與人俯首稱臣,便是已成定局,卻在這般特定的情形下,也是尷尬又無奈。
一切,只是造化弄人,身不由已罷了。
若今日換了是身份與處境,或許,一切又當另當別論了。
「呵呵,如此便好。若國主身邊的御醫有何需要,朕的隨軍太醫可以隨時為國主效勞。此刻朕與不離前來還有一事,因不離怕風寒會染及雪兒小公主,便與朕商量著將小公主帶到身邊照顧,不知國主意下如何?」鳳天逸微微一笑,也沒有再寒暄著讓隨軍太醫替夏侯曜診治,只是平靜地說明來意,為著讓一直對夏侯曜的變故而心生歉疚的不離,心中可以好受一些。
然而他的話音剛落,一直面露不善的夏侯雪卻突然激動起來,一把撲到夏侯曜的身旁緊緊地抱住了父皇的身體,一臉敵意道︰「不,我才不要讓那個女人照顧我,我有女乃娘照顧,我有父皇照顧我,我不需要你們的假好心。若不是你們,我跟父皇不會在這里,我們都會跟母後快快樂樂地留在宮中不用分開,父皇根本不會因思念母後而病,女乃娘也不會日日偷偷哭,說我們以後都回不去了。我恨你們,你們都是壞人,都是壞人!」。
尖利的童音重重地剌激著帳蓬中的所有人,不僅讓夏侯雪的女乃娘駭白了臉,也讓一直神情漠然的夏侯曜微變了臉色,立時沉下臉一掌打在女兒的上,沉聲喝道︰「雪兒胡亂說些什麼,還不快住口!」。
帳內的氣氛一下子變得窘異,金不離沒想到夏侯雪的心中竟不知不覺中隱生了這樣的恨意,與幾日前在北冥宮中所見的那個快樂無憂的公主相比,敵意得讓她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