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
自從那天後,莎莎心血來潮時,便會親自下廚為兩父子做便當,再風塵僕僕地送去。
黎萬里也好、黎翼恩也罷,兩人嘴上都說不希望她太辛苦,以後別再這麼費功夫了,可是每天午餐時間一到,便不自覺會期盼起她的到來。
有一天,兩父子同時在會議室開會,時鐘剛過十二點,便一塊兒坐立不安起來,急著想把冗長又無聊的會議結束掉。
等听說莎莎果真來了,黎萬里立刻下令解散,黎翼恩也二話不說地起身收拾文件,教一群高階主管看得直發楞。
海燕集團最「熱愛」工作的兩父子耶!從前就算連續開上四、五個小時的會,也從不會喊一聲暫停的工作狂,現在居然懂得要休息吃飯了?
不過比起頻呼不可思議的這些主管們,日日跟在兩父子身邊,親眼見證主子改變的秘書們受到的驚嚇才真正算大。
「你最近可成了海燕的熱門話題了,莎莎。」
這天,莎莎又送便當來,董事長室首席秘書也是黎家人都熟悉的李琇雯笑著對她說道。
莎莎一愣。「我?」
「是啊,大家都在傳,到底是什麼樣的女孩,居然有辦法把嚴厲的老董事長變成和藹老人,還讓老是板著一張臉的憂郁王子露出笑容?」
「咦?」莎莎完全沒想到自己已成為眾人八卦的焦點。她是不是做得太過火了?會不會造成兩父子的困擾?
「放心吧,他們樂得很。」仿佛看出她的疑惑,李琇雯輕輕一笑。「跟了董事長這麼多年,我還沒見他如此開心過呢。以前他老要我提醒他該吃飯了,現在只要他在辦公室,中午時間一到,他就會主動問你今天有沒有送便當來。你都不知道,有時候你沒空來,他那表情有多失望啊!就好像要不到糖吃的孩子一樣。」
「真的嗎?」听聞黎萬里對她的便當如此捧場,莎莎快樂地臉紅。「那我以後一定更常送來。」
「那就麻煩你了。你做的飯盒營養均衡又衛生,比我在外頭買的好多了,董事長吃的時候也很落胃,我想應該對他的健康很有幫助的。」李琇雯幽幽地、嘆息般地說道。
莎莎眨眨眼,看著李繡雯那濃濃關懷的表情,在心頭橫亙許久的問題忍不住沖出口。
「琇姨,其實你……喜歡爸爸吧?」
「嗄?」李琇雯一震,臉頰一下子染紅。
她這反應令莎莎更確定自己的猜測。「說真的,你跟在爸爸身邊也十幾年了,如果不是因為喜歡他,也受不了他的脾氣吧?」
「你、你這孩子胡說什麼?」李琇雯臉爆紅。四十幾歲的女人了,羞澀的模樣竟還如同一個少女。
莎莎抿嘴直笑。「大哥告訴我,你這秘書不只幫爸爸處理公事,連爸爸吃什麼、穿什麼,都是你一手打理的。有些事情問你比問他本人還清楚。大哥說他沒法想象如果沒有你跟在身邊,爸爸的生活會變成什麼樣。」
「哪會……哪會怎樣?」李琇雯別過眼,微微悵然。「他都五、六十歲了,又不是小孩子,怎會不懂得照顧自己?」
「那可不一定。」莎莎俏皮地眨眨星眸。「你剛剛不也說了嗎?爸爸有時候也會像要不到糖吃的孩子。」
「你別胡說了,莎莎。」李琇雯愈來愈尷尬,紅著臉阻止她。「我跟你爸爸的關系……就只是老板跟秘書而已,沒別的。」
「普通的秘書會像你這樣幫老板處理私事嗎?」莎莎不懷好意地追問。
「偶爾也會的。」李琇雯虛弱地辯解。
「連他媽媽的生日也要去祝壽?」
「那是董事長邀我去的。」
「那天只是個家庭聚會,為什麼爸爸不邀別人,偏偏要請你?」
「那我……我怎麼會知道?也許他只是希望人多熱鬧一些。」李琇雯苦澀地低聲道︰「他從來也沒對我多說些什麼,我想他純粹只把我當成一個能干的幫手吧。」
只是純粹的幫手?
莎莎眯起眼,對李繡雯這樣的想法並不以為然。黎爸爸看來並不是那種公私不分的男人,他會邀琇姨出席女乃女乃的壽宴,顯然對她有些別的感覺。
只不過依他那悶騷又古怪的脾氣,就算有什麼意思,也不會明白表示出來的。
「你太寵爸爸了,琇姨。」莎莎蹙眉嘆道。
「我太寵他?」李琇雯愕然抬眸。
「你啊,對爸爸太好了,把他照顧得無微不至,他習慣了你的存在,自然就不懂得感激了。」莎莎掐著下頷沈吟,亮眸上上下下地打量著李琇雯。
李琇雯被她看得好不自在。
忽地,莎莎眼珠兒一轉,靈光一現。「琇姨,你有沒想過跟爸爸冷戰?」
「什麼?!我、我跟董事長……冷、冷戰?」李琇雯震驚得口吃。
「對啊,偶爾一陣子不理爸爸,讓他知道日子有多難過,這樣他才會懂得珍惜你。」愈想愈覺得自己這主意出得真好,莎莎得意地笑了。「就這麼辦吧,琇姨,你跟我爸冷戰一星期。」
「可、可是--」
「你放心,照我的話去做。」莎莎熱情地攬住李琇雯的肩,笑盈盈地注視她。
「我保證爸爸一個禮拜後絕對向你投降!」
「你這丫頭!怎麼笑得這麼古靈精怪的?」
整個進餐期間,莎莎一徑抿著嘴偷笑,一雙眼笑咪咪的,瑩瑩燦亮。黎翼恩望著她,感覺詭異。
「你該不會在打什麼鬼主意吧?」
「我哪有?」莎莎叫冤,微微嘟起嘴。「我這主意棒透了!一點也不鬼。」
果然有陰謀。
黎翼恩挑起好看的眉毛。「到底怎麼回事?」
「嘿嘿。」莎莎笑而不答。
黎翼恩被她笑得全身發毛。「你這丫頭,不會又要你哥哥去做摘星星月亮那種蠢事了吧?」
「才不是!」莎莎抗議。「不過如果你這次想摘星星給我,我也不會反對啦。」撒嬌地呵呵笑。
他無奈地翻白眼。「莎莎!」
「好好,我不開玩笑,我認真點。」話雖如此,莎莎放下筷子,一雙手托著下巴的姿態仍是顯得淘氣。「我告訴你喔,哥,我有個好點子。」
「什麼點子?」黎翼恩有不祥的預感。
「是關于爸爸跟琇姨的。」
「他們怎麼了?」
「嗯。」莎莎不說話,只是輕輕地笑。
銀鈴般的笑聲勾惹黎翼恩的心。「你倒是說話啊!莎莎。」
「你下禮拜五晚上有沒有空?」她不答反問。
「下禮拜五?」他一愣。「怎麼?」
「先說你有沒有空啦。」
「等等,我查一下。」拿出PDA點了點。「目前應該沒事。」
「那你趕快把那天空下來。」莎莎嬌聲命令。「不許排應酬喔。」
「你想干麼?」
「嘻,你到時候就知道了。」莎莎繼續裝神秘。
眼見寶貝妹妹無論如何就是不肯說,黎翼恩也沒法子,只好乖乖等下禮拜五到來。反正天大的事,一個禮拜後就見真章。
到了那天晚上,莎莎穿著一襲粉女敕又可愛的女圭女圭裝,拖著他來到公司附近一家日本餐廳,兩人在一間半開放的榻榻米包廂內坐下,與隔壁包廂隔著一扇紙門。
不一會兒,一個打扮優雅的女子在服務生的帶路下,盈盈朝隔壁包廂走來,莎莎連忙扳過他的臉,不讓那女子認出兩人。
黎翼恩心知不妙。「剛剛那個女的是琇姨吧?她就坐在我們隔壁?」
「噓。」莎莎蔥指抵住唇,要他降低音量。「琇姨今天很漂亮吧?」
「真的是她?」黎翼恩驚異地瞪大眼。「她來這里干麼?」
「這不是廢話嗎?來餐廳,當然是吃飯嘍。」莎莎白他一眼,搖搖頭,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
他無言,沈默兩秒。「她該不會要跟爸爸吃飯吧?」
「賓果!」莎莎嬌笑地對他豎起大拇指。
黎翼恩眼角一抽。「莎莎,妳--」
「噓、噓!」她伸手掩住他的嘴。「快點轉過頭,爸爸來了!」
黎翼恩身子一僵,忙別過頭,眼角余光果然瞥見黎萬里行色匆匆地推開餐廳大門,連服務生的招呼也不理,便直接大踏步往最里頭的包廂走來。
經過黎翼恩和莎莎的包廂時,他看也不看一眼,踢開皮鞋,坐上隔壁的榻榻米,劈頭就對著李琇雯怒吼。
「你給我听著,我絕對不準你辭職!」
什麼?耳聞父親的咆哮聲毫不顧忌地飄過來,黎翼恩駭異得合不攏嘴。
一向最好面子的爸爸竟然氣得在公共場合發飆?
隔壁的琇姨似乎也嚇了一跳,許久以後才顫聲開口︰「請你小聲一點,董事長。」
回應她的,是一聲重重拍案。
不過黎萬里確實也放低了音量,接下來,只听隔壁傳來一陣陣急促低語聲,卻听不清楚說話內容。
「他們在說什麼?」莎莎好奇到不行,跪著身子從另一邊爬過來,耳朵貼在紙門上。
「你做什麼?!」黎翼恩震驚地斥她。
她伸指抵唇,又是一個要他噤聲的動作。
老天!「你別鬧了,莎莎。」他徒勞地想勸阻。「爸爸如果發現了,一定會生氣的。」
調皮的眼眸眨了眨,仿佛在說,我才不怕他生氣呢。
是啊,她是不必怕,反正爸爸一定會把所有過錯怪到他這個做哥哥的身上。
黎翼恩暗暗嘆氣。
忽地,莎莎像是听到什麼有趣的話,噗哧一笑。
「怎麼了?」他好奇地問。
「你听就知道了。」她小小聲地在他耳畔說道。
他心一蕩,不知不覺依了她,也把耳朵貼上去。
唉,要是讓旁人看見他這樣陪著妹妹胡鬧,偷听自己父親跟秘書的談話,他這個海燕首席副總也不用做了。
「……你到底是怎麼了?最近一直跟我鬧脾氣!嫌薪水太低嗎?我給你調!你要多少,盡管開口。」父親不悅的嗓音隱約傳來。
「不是薪水的問題,是……」琇姨的聲音很細很低,幾乎听不清。
「這麼說你是堅決要辭職嘍?」
「你在乎嗎?」
「該死!你是故意要氣我嗎?你明知道我對你--」
一陣沈默。
黎翼恩一顆心提了起來,他望向莎莎,只見她正歪著頭,俏皮地對他微笑。
不會吧?難道爸爸竟是……來對琇姨表白的?
「……十二年了,我真的很累,我老了,也許該退休了。」琇姨幽幽感嘆。
「你想去哪兒?」父親的嗓音緊繃。
「也許去加拿大吧。我妹妹跟妹夫在那里,他們說有個男人很不錯,想安排我們認識。誰知道呢?說不定我還嫁得出去。」
「你、你居然要去相親?」
「嗯。」
「我不準!」父親又克制不住地咆吼起來了。「不準你去相親!听到沒?!」
「你憑什麼不準?」
「憑我是你老板!」
「就快不是了……」
「我說了,不許你辭職!不準妳嫁人,就算要嫁也只能嫁我!妳--」
再度沈寂。
即使隔著扇紙門,黎翼恩仍能感受到父親的焦躁與驚慌。他是真的慌了,慌到不顧一切吐真言、掏真心。
他終于肯承認自己對琇姨的心意了。
黎翼恩不禁微笑了,為父親肯打開心房而感到高興,他瞥向莎莎,目光溫暖。
這一切,都是她設計的嗎?
莎莎看出他眼底的疑問,露齒一笑,舉起右手,得意地比了個V字形。他又無奈又寵溺地搖搖頭,禁不住伸手捏捏她的頰。
她吐著舌頭,無聲地嬌笑,想回自己座位,雙腿卻因跪下太久有些酸麻,軟了下,嬌軀跟著往紙門一晃。
咚!
這聲悶響引起隔壁注意,黎萬里臉色一變,起身唰地拉開紙門。
眼看一場妙計就要穿幫,莎莎驚呼一聲,連忙彎下腰,雙手抱頭,沒種地整個人龜縮在黎翼恩懷里。
而莫名其妙被她拉來的黎翼恩卻是躲不得,只能硬著頭皮,假裝鎮靜地打招呼。
「爸爸。」
黎萬里怒視他,雙眸噴出的烈火足以燒融整座地獄。「你們倆見鬼地怎麼會在這兒?!」
「這個嘛,」黎翼恩尷尬地干笑。「說來話長--」
黎萬里才不管兒子怎麼說呢!一回到家,他立刻便把黎翼恩叫進書房痛罵一陣,也不管這事其實是莎莎主導的,一股腦兒全怪在長子頭上。
他罵得激動,吹胡子瞪眼,一口氣訓了快一個小時,黎翼恩只是默默听著,也不反駁,逆來順受。
直到在門外偷听的莎莎實在忍不住了,闖進書房仗義執言。
「爸爸,你別怪大哥啦,這件事是我不好,是我自作主張。」
「不怪他怪誰?做哥哥的還帶著妹妹胡鬧,成何體統?」
「不是的,爸爸,哥是被我硬拖下水的,你別怪他啦。拜托你了,別生氣好不好?」莎莎拉著黎萬里的臂膀直撒嬌。
「哼。」失了顏面的黎萬里還是老大不爽。
「別生氣了啦。我跟你道歉,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啦!」她舉起手,不停行禮,螓首一次壓得比一次低。
見女兒如此乖巧柔順地認錯,黎萬里一時沒轍了,忿忿然又念了幾句後,也只好自認倒楣。
「妳啊!以後再搞這種飛機,看爸爸怎麼對付你!」
「知道了啦。」莎莎嘻嘻地笑。「那我跟哥哥可以走了喔?」
「去去去,都給我滾出去!」
「遵命!」機不可失,莎莎拉起黎翼恩的手便往外走,只是走出書房門後,她忽然又一個人踅回來,扶著門邊笑道︰「爸,那你可要把握良機快點跟琇姨求婚喔!」
「死丫頭!」驚天動地的怒吼差點掀了天花板。
她呵呵笑,拉著黎翼恩匆匆逃開,一口氣奔回臥房,然後身子一仰,笑倒在柔軟的床上。
她躺在床上,喘著氣笑著,望著床頂的眼亮晶晶,臉頰粉紅粉紅的,像即將成熟的蜜桃,水女敕女敕。
看著那可愛到不行的笑容,黎翼恩幾乎有股沖動,想一口咬下她粉女敕的臉頰。
糟糕!他到底在胡思亂想什麼?居然想輕薄自己的妹妹?
他急忙別過頭,咬牙壓抑體內莫名的渴望。
莎莎笑了好一會兒,總算盡興了,這才想起自己還沒為自己惹的禍向黎翼恩正式道歉。
她爬起身,跪坐在床上,小手文雅地放在雙膝上。「對不起,大哥,害你挨罵了。」深深一鞠躬。
見她如此慎重地道歉,黎翼恩不覺好笑,又是搖頭,又是嘆氣。
莎莎誤會了他的無奈,以為他真的生氣了,驚慌地揚起容顏。「你別怪我,我真的不曉得事情會變成這樣,我只是好心想撮合爸爸跟琇姨--」
「謝謝你。」他溫聲地打斷她。
「嗄?」她一愣。
他在床沿坐下,微笑地注視她。「其實爸爸跟琇姨之間的曖昧,我們都早就看出來了,卻一直沒人采取行動,只有你。」
看出他並未生氣,她松了一口氣,恢復了玩笑的心情。「你的意思是只有我敢去捋爸爸虎須嗎?」
他卻沒有回應她的玩笑,很認真地看著她。「只有你,會熱心地想為他們做些什麼,還說做就做。」
「啊,其實也沒什麼啦!」莎莎被他贊得有些不好意思,模了模鼻子。「大概我這人天生比較雞婆吧。」
黎翼恩微笑,抬起手,溫柔地替她理了理凌亂的發綹。「其實你很希望爸爸得到幸福,對吧?莎莎。」
「嗯。」莎莎坦然承認。「你也說了,爸爸是白手起家,幾十年來總是好辛苦地工作,沒享過一天福,媽媽的去世對他來說更是一大打擊。他現在年紀大了,也該是享福的時候了,何況琇姨又一直對他這麼好,他們早該在一起了。」
「是啊。」他完全同意。
「我希望每一個人都能得到幸福。」她抬起眸,熱情地說道︰「爸爸、女乃女乃、二哥、還有……你。」
特別是你。莎莎在心底默默補充。她最希望他得到幸福。
黎翼恩靜靜地望著她,許久、許久,才輕輕地開口︰「我已經很幸福了--能找回你,就是我最大的幸福。」
莎莎胸口一融,像遇到高溫的巧克力,一下子化成一團甜蜜。她斂下眸,徒勞地想掩飾不停發燙發紅的臉。
怎麼辦?她好開心喔!太開心太開心了,全身輕飄飄的,像要飛起來。
「哥,你實在……」不依地嘆息。「太會說話了啦!你讓人家都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好了。」
這半撒嬌半懊惱的抗議听得黎翼恩直笑,胸口同樣暖融融的。「你怎麼會長得這麼樂觀活潑呢?莎莎,為什麼好像全世界的陽光都照在你身上似的?」他感嘆。
照理說,她從小被拋棄在育幼院門口,過著無父無母又清貧困窘的生活,應該多多少少對這世間有些怨懟啊!為什麼她好像一絲埋怨都沒有,總是一副快快樂樂的模樣?
她令他,忍不住心折。
「……其實我也曾經很不快樂過。」莎莎忽然說道。
他一怔。「真的?」
「嗯,大概念小學四年級的時候吧,我喜歡上班上一個男同學,可是他喜歡的,卻是另一個女同學。她很聰明,家里又很有錢,每天都打扮得漂漂亮亮來上學。」說到這兒,莎莎自嘲地苦笑。「我很嫉妒她。」
黎翼恩怔忡地看她,難以想象這陽光般燦爛的女孩也有嫉妒別人的時候。
「那時候的我,第一次恨起自己的身世。為什麼爸爸媽媽不要我?為什麼我會被丟在孤兒院?為什麼有人可以每天穿漂亮的衣服,我卻都穿大哥哥大姊姊不要的舊衣服?」莎莎恍惚地回憶。「那時候的我,經常這麼想。」
黎翼恩胃一擰,額頭泛冷汗。「對不起,莎莎。」他啞聲道歉。「如果不是我,你也不會--」
「別說了,哥,我沒怪你。」見他又要開始自責,莎莎連忙抓住他的手。「其實說真的,我在育幼院物質生活是匱乏了點,卻從來不缺少愛。院長、老師,還有哥哥姊姊每一個人都很疼我,大家都很照顧我。」
「可是你原本也可以過好日子的!雖然我們家剛開始經濟情況也不好,至少不至于要你去穿別人不要的舊衣服。」
「有舊衣服穿,總比沒衣服穿好吧?」莎莎微笑地安慰他。「何況後來我發現,只要能健康地活著,其實就是一件很幸福的事了。」
「健康地……活著?」他怔望她。
「嗯。」她點頭,握著他的手,一面扳著他指頭玩,一面娓娓訴說從不曾跟人分享的心事。「在育幼院住的時候,有一個大我四歲的姊姊,她跟我住同一間房,我們倆的感情一直特別好,她把我當親妹妹,我也拿她當親姊姊。我一直以為,我們會永遠在一起,可是就在我讀小學五年級那年,她染上了絕癥。」
絕癥?黎翼恩一震。
莎莎垂下眼,神情變得黯淡。「你也知道,育幼院日常經費來源都是靠社會上善心人士的贊助,院里實在沒有多余的錢讓她治病,那時候也沒什麼全民健保,院長跟老師們雖然想盡辦法籌錢要讓她去住院,卻還是沒法子。」她停止玩他手指的動作,嗓音開始發顫。「姊姊她……雖然病得整個人只剩把骨頭了,卻還是整天笑嘻嘻的,她怕我……難過,還經常反過來、安慰我……」
她忽地哽咽,再也說不下去,沈默了好片刻,才揚起淚光晶瑩的眼,勇敢地對他微笑。
「其實只要活著,就是一件很好的事了。對嗎?」
他的心,重重一扯。
她為什麼如此堅強呢?她堅強得令他好心疼。
「莎莎。」他忍不住展臂擁住她,將她嬌小的身軀整個護在懷里。
她先是僵著,後來漸漸放松,再一會兒,便低低地、細細地抽泣。
「姊姊她……很喜歡看漫畫,她幫人家跑腿,替人家做事,換了很多別人不要的舊漫畫,每一本,她都小心翼翼地珍藏起來。」
「你那些壓箱的漫畫,就是她的嗎?」他啞聲問。
「嗯,有一些是她的,不過大部分是我後來自己收集的。」她吸了吸鼻子。「大概是被姊姊影響了吧?我也愛上了漫畫,希望自己能成為漫畫家。」
「你一定會成功的。」他鼓勵她,輕輕地撫模她的頭發。
她點點頭,退開他懷里,揉了揉含淚的眼,自嘲地笑道︰「我真丟臉,居然哭得唏哩嘩啦的。」
「沒關系,在我面前,你可以盡量哭。」他溫柔地應許。「我不會笑你的。」
她眨眨眼,傻傻地看他。
「你高興,我就陪你笑,你不開心,就到我懷里來哭,沒關系的,以後一切都有我來替你頂。」
「哥!」莎莎一驚,感受到他對她的備極疼寵,眼眸一酸,淚水又不爭氣地彌漫了。「你干麼這麼疼我啦?你對我太好了啦,人家都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她輕嚷,粉拳抗議似的捶打著那堅硬又溫暖的胸膛。
「傻妹妹,難道你希望我對你不好嗎?」他似在逗她。
「討厭啦!哥,你好討厭喔!」
哥--
听著那一聲聲愛嬌又甜蜜的叫喚,黎翼恩心弦連續扯斷幾根。
撒嬌或生氣的時候,莎莎總會這麼叫他。
不是大哥,而是很親昵、很嬌氣的一聲「哥」。
他喜歡听她這麼叫他,這甜到極點的叫喚總惹得他心猿意馬,也讓他不自禁竊喜。
同樣是兄長,明淳偶爾回來吃飯的時候,她雖然也會跟他斗嘴玩鬧,卻從來都只是規規矩矩地叫他「二哥」。
只差一個字,听來卻親疏有別。
黎翼恩也不曉得自己在高興什麼,但就是很開心,當她像這樣甜甜叫他的時候,當感覺自己在她心中是最特別的時候。
他希望在她心中,他是最最特別的。
有時候,他也會懊惱地覺得自己這種類似爭寵的想法實在可笑,但,就是克制不住呵!
「好啦,別哭了。」他柔聲哄她,一面替她擦干眼淚。「來,跟哥說說,你最近畫什麼新漫畫了?你上次說要畫一個很有錢的白馬王子,開始畫了嗎?」
「還沒。」莎莎搖頭,眼楮、鼻子都還紅通通的,煞是可愛。
「瞧你,哭得像只兔子。」黎翼恩忍不住想逗她。
她嘟起嘴。
他低聲一笑,點點她鼻尖。「說吧!你最近是在忙什麼大事業?學校不是也休學了嗎?總不會一天到晚都在陪女乃女乃玩吧?」
「你別把人家說得好像每天無所事事的樣子啦!」莎莎不依地皺了皺鼻。「我起碼也常做便當給你和爸吃啊,那也要花不少時間耶。」
「那其他時間呢?你都在干麼?」
「在陪女乃女乃啊!」她理直氣壯地應道。「還有,偶爾也畫點東西。」嘟嚷補上一句。
「畫什麼?」
「當然是漫畫啦。」
「你剛不是才說還沒開始畫嗎?」
「那個故事是還沒畫啊。」
「這麼說還有別的故事?什麼樣的故事?說來听听。」
「那不是故事啦。」
「那是什麼?」
「不告訴你!」她好神氣地睨他一眼。
「那看一下行下行?」
「不行!」干脆回絕。
連看也不行?這下黎翼恩更好奇了。「什麼畫這麼神秘?連我也不給看?」
「就是你才更不能看。」清甜的笑容略帶點詭異。
他蹙眉。「莎莎?」
「總之過幾天你就知道了。」她神秘地眨眨眼。「我有個驚喜給你喔,哥。」
驚喜?黎翼恩身子一抖,冷顫。
他這個精靈調皮的妹妹又想出什麼鬼主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