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屋藏姬 第三章

作者 ︰ 維倪

距離閑雲閣最近的頤善堂被武衛明選為寢居,搬進去的隔日清晨,他就起了個大早,揮退侍衛,獨自往後園去。

穿過竹林,剛剛停下腳步,頓覺眼前一亮。

面前是一人工開鑿出的清泉,水邊聘婷儷影,正是周婉倩。她背對著他,臨水照鏡,縴手執梳,一頭如瀑的烏發垂落身側,襯著周遭的清泉、綠竹,如詩如畫,仿佛不是人間。

武衛明靜靜站了片刻,縱容自己欣賞眼前這美人梳發的風光,直到她挽好雲髻,才輕輕咳了一聲。

听到聲響,周婉倩一驚倏然回頭,看見是武衛明,松了口氣,起身向他行禮,「公子。」

「我隨便走走,沒有打擾你吧?」武衛明抬頭看看天色,曙光剛剛渲染天邊,就算是散步,他也實在來得太早了。

周婉倩搖頭,「公子客氣了。」說實在話,長久以來好不容易有了一線希望,她自然如獲救命稻草,可武衛明一連十數日不見蹤影,一向杳無人跡的沂園又涌進一大堆人敲敲打打,若非四年內的磨練,練就了她無比的耐性,只怕早就急瘋了。

他微笑著走近,「我從今日起也要在沂園住上一陣子,先來向你這原主打聲招呼。」

她一怔,「這園子……是你的嗎?」已經荒廢了這麼多年,他怎麼會突然成為主人了呢?

「本來不是,不過蒙天恩所賜,以後就是了。」

她突然反應過來,「你……公子原來竟是位高官顯爵!」能夠得到當今皇帝賞賜這一片園林,自然不會是尋常人物。只是她自與武衛明相識,便一心都是尋找鐘浩的事,竟未曾注意過他的身分,真正是個糊涂鬼了。

武衛明微微一笑,人間的權勢對一個鬼來說有何意義,不過既然她問起,他也沒什麼好隱瞞的。

「我是武將,官拜羽林。」

羽林?羽林將軍!周婉倩吃了一大驚。

雖說朝代輪替,可官制卻無大變,與羽林將軍統帥的並非一般的兵士,而是皇帝的近衛親軍,都是百里挑一的精銳,能夠坐上這職位的人必定是皇帝非常人心的心月復,權勢極大。當年鐘浩也不過是驃騎將軍而已,與之相比,那是遠遠不及了。

只不過眼前的武衛明,實在太年輕、太隨便、太……不夠穩重。

她忍不住一臉難以置信地看向面前的男人,他容貌俊秀,眉目飛揚,即使再這幽靜園林中,也別有一種烈焰般的灼人氣度,好看得過分,與她心目中的羽林將軍形象差得太遠。

周婉倩這樣注視他,武衛明當然明白她在想什麼,不覺惱怒,只覺好笑,「你不相信?要不要本將軍拿金印來給你查驗?」

周婉倩的臉立刻漲紅了,「不,不用了!是……是我太失禮,我只是沒有想到您會是將軍大人……」

「別叫我大人,不然我還得叫你殿下不成?」他搖搖頭,隨便找了塊泉邊的白石坐了下來,調整好最舒服、最適合聊天的姿勢,「我不像將軍是嗎?那麼你覺得將軍應該是什麼樣子?」

她怔了怔,下意識地道︰「鐘浩……」這兩個字剛一出口,她便覺得不妥,立即閉上嘴,臉頰一片紅熱。

武衛明心里則「咯 」一聲。鐘浩?燕朝的驃騎將軍,她心目中的武將,大概就是以她的情郎為標準的吧?既然她覺得自己不像,想必鐘浩是與自己完全不同的那種人。

完全不同的人?武衛明腦海里立即浮起朝中老與他作對的禁軍統領的面孔——一張四四方方沒表情的死人臉,腦袋空空、四肢發達,除了武功,平生再無第二件樂事,總之像黑熊多過像人……

武衛明可絲毫不覺得自己的想法有什麼不妥,但他不認為這樣超凡月兌俗的女子會愛上那樣的人,他還是開口問了,「鐘浩是什麼樣子的人?」

「他?」周婉倩沒想到對方會這麼問,不由得心潮起伏,經過四百年的漫長歲月,無數次失望,她已經不再會刻意回想往昔的戀人,然而,她又怎麼會忘記呢?那段往事早已銘心刻骨……

「鐘浩……」她心頭有一絲絲絞痛,「他非常正直,英武過人,是我朝第一勇將,雖然不苟言笑,卻是可以信賴、值得托付終身的男人。」

武衛明听了,牙根有一點點酸。值得信賴嗎?他扯扯嘴角,這女人等那男人等了四百年還說他值得信賴?她一定是腦子里缺了根筋!

低下頭,他不想讓她看見自己此時的表情,卻在目光掃到她裙擺時愣住了。

如雪的裙擺在微風中輕輕晃動,真實得仿佛可以抓住一般,一個疑問一下子沖上心頭——鬼怎麼會有實體呢?秉氣化形,因念生物,就算可以憑借法術暫時凝聚陰氣而現形,也不過是一時片刻。可打從他見到周婉倩起,她似乎就一直是真實的存在,這……太不合常理了!

他忍不住伸出手……

沒有穿過去,他的手,實實在在地踫觸到絲綢般光滑的布料!

這也就是說,眼前的女鬼,有著非同尋常凝神成體的法力?!

忽然之間,周婉倩好像站不穩似的搖晃,裙角揚起,從他手中滑開。抬頭一看,幾乎就在一瞬間,她的身影一下子變得縹緲起來,原本白皙如玉的容顏竟開始透明,仿佛轉眼間就要隨風化去。

他猛然一驚,霍然站起,急切地道︰「你怎麼了?」

她再度晃了晃,身體越發透明起來,「對不起……」她低聲說,「我要進去了。」她腳步蹣跚移往樹木的陰影下。

耀眼陽光,已經赫然灑入林間。

武衛明恍然,鬼類不能見到日光,自己竟連這麼簡單的道理都沒有想到,實在是枉稱通曉陰陽。

他收斂起心神,隨著周婉倩往閑雲閣走去。

進入閣中,那間只有一門一小窗的房間,而窗戶也被木板遮得嚴嚴實實,簡直堪比牢房,說是暗無天日並不為過。

房中無燈無燭,卻出乎意料地有一顆龍眼大小的夜明珠至于幾上,散發出幽幽的光。

屋里本來就晦暗,在這夜明珠的熒光照射下,房內越發顯得鬼氣森森。看著那大內也不易見到的奇珍,武衛明更覺得種種疑惑、不解、謎團涌上心間——這周婉倩絕非普通女鬼!

「這個,難道是你隨身殉物?」他指著幾上的明珠,若無其事地問。

「不是,」她老實地搖頭,「這是我前幾日在這里的暗道中撿回的。」

「暗道?」他微微皺眉,「這里有暗道?」

話一出口他就知自己問得可笑,沂園一帶既是前朝行宮所在,留有逃生暗道是理所當然,而她既為公主之尊,知道也沒什麼奇怪的。不過,她究竟是怎麼破解結界進入沂園的……橫看豎看,眼前這女人都不像是「神通廣大」的樣子啊?

「你很熟悉沂園嘛,在這里待多久了?」

多久?周婉倩啞然,對她而言時間是最沒意義的東西,她自己都不太記得的事,要怎麼來回答他呢?

「離開冥間之後,我也不知道該去哪里,又害怕得很,想來想去,除了皇宮,只有這里我最熟悉,正巧又沒有人在,我便留了下來,一直到如今。」

「熟悉?你曾經在這里住過?」沂園本是皇家夏季獵場的一部分,想來在燕朝時也是重要的一處行宮吧。

她垂首,半晌沒有回答,武衛明等了會兒,開始覺得奇怪,這個問題有什麼難以啟齒的地方嗎?

他試探地問︰「你不記得了?」歷時太久,說不定鬼也會忘記。

「我記得。」周婉倩終于抬起頭,表情淡淡的看不出什麼,「我朝天順八年,我隨父皇前來避暑,曾經住了兩個月。」

他動了動嘴唇,想說什麼,她的表情卻讓他無法開口。

她偏過頭,不去看他,低低說道︰「我與鐘浩第一次相遇,就在這里。」

大燕皇朝,天順八年,京郊行宮。

中午時分,朝雲閣亂成一團,宮女、侍衛、僕婦、太監像無頭蒼蠅般急得團團亂轉,原因無他,只因皇上愛女寧雅公主自清晨起到現在,失蹤已有兩個多時辰了!

午膳已到,這事無論如何也隱瞞不下去了,陸尚儀戰戰兢兢稟報皇上,果然龍顏震怒,命御前侍衛、護駕禁軍統統出去尋找,萬一公主有何不測,這朝雲閣上上下下一干人等全部陪葬!

而造成這一片兵荒馬亂的原因——寧雅公主周婉倩,此時也正陷入她人生至今最糟糕的境遇。

京郊樂園西方的山麓,密林叢生,早在一個多時辰前她便迷失了方向,感到驚慌失措。

她的生母和貴妃數月前染病亡故,這些日子以來,她一直哀痛不已,父皇此次帶她前來游獵就是要讓她散心。

今日是和貴妃的生辰,她一早起來便不帶從人找了個隱秘處祭奠一番,心情郁郁下也不想回答,誰知這一走,居然不知走到了何處,想回頭已找不到來路。

她走得筋疲力盡,這片密林仿佛永無盡頭,她又驚又累又渴又餓,終于不支倒地,眼看著天色越來越暗,周婉倩心頭的絕望也越來越濃,也許自己真的會死在這里。

「……殿下、殿下?公主殿下!」

她從半昏迷中醒來的那一瞬間,還以為自己已經死去,是鬼差前來勾魂了。

「末將是羽林騎殿前金吾衛鐘浩,奉命尋找殿下,請殿下隨末將回宮吧。」

周婉倩清醒過來,天色昏暗看不清此人的面貌,只有甲冑反射著火把的光,但是听聲音,雖年輕卻沉穩果決,她不由自主地覺得他值得信任。

她動了動試圖站起來,但腳剛用力便傳來一陣劇痛,輕叫一聲跌坐回去,她這才發覺,先前在林間亂奔亂走,荊棘碎石已磨破了宮緞繡鞋,這會兒腳上滿是劃傷與水泡,一踫都是鑽心。

鐘浩見了不禁犯難,公主殿下乃千金之體,當然不能放著不管看她受苦,但是,皇家的金枝玉葉,多看一眼都是殺頭的罪,這里又沒有轎子馬車步輦,要怎麼送她回去?

雖然天性嚴肅為人謹慎,「事急從權」三個字他還是知道的,再看一眼漸暗的天色,又想到這里是獵場,野獸眾多,入夜後難保不遇上幾只。心里衡量了一下,他沉聲對周婉倩道︰「殿下,請恕末將無禮。」健臂一伸,輕松將她抱了起來。

她低低驚呼一聲,只覺身子一輕,還沒反應過來,已被高高地側放在了馬背上。

「末將失禮,事急從權,請殿下稍作忍耐,末將這就護送殿下回宮。」說完,鐘浩一手執韁催馬,一手高舉火把,向行宮方向走去。

周婉倩坐在馬背上,雙手緊緊抓著前鞍橋,心提到胸口。自出生以來,她何曾這般狼狽過,她出行都有車轎步輦,像這樣被人抱上馬背,簡直是想都未曾想過的事。

但是,她並未惱怒,這個護駕的年輕禁衛,舉止守禮有度,行事沉穩老練,氣質更是清如水靜如淵,令人莫名地感到安心。

一個馬上、一個馬下,一路無話。兩人分屬君臣,鐘浩當然不可能逾矩去與她搭話,周婉倩有公主的矜持與少女的羞澀,也不可能開口,只是一想到回宮之後,恐怕再也不可能與這年輕人有見面的機會,不由得感覺失落。

她終于忍不住開口,「還有多久……才能回宮呢?」聲音輕得幾乎耳語。

然而鐘浩听到了,即使全神趕路,他的心思仍有部分放在公主身上,隨時準備照顧她的需要,聞言正要回話,卻听到「轟」地一聲頭頂一個響雷,豆大的雨點傾盆而下。

那一夜,一個狹小到僅容兩人一馬與一堆火的岩洞里,鐘浩為她月兌鞋上藥裹傷,又將外衣披在她身上,自己僅著中衣套著全副甲冑,橫劍守在洞口。火光映照下,他的側臉俊美而明亮,周婉倩低垂著眼睫仔細打量他,心頭仿佛有小鹿亂撞,只盼這夜再長些,永遠不要過去才好。

然而,再長的夜總會過去,而在這一夜里,鐘浩的心情又是怎樣,她也無從知曉,可對于一個小小的侍衛來說,公主,只怕比天上明月還要高不可攀……

寧雅公主平安回宮,上至皇帝下至眾宮人都松了口氣,不過,要如何處理羽林騎殿前金吾衛鐘浩卻成了一個棘手的問題。

他救回公主固然有功,但是這一路上與公主同行,屢屢褻瀆千金之軀又是死罪,賞罰輕重真是難以拿捏,後來總算有個聰明臣子獻策了結此事,鐘浩被連升數級,調任驍果衛都統,從此派往北疆軍中效力,與蠻人作戰。

這一年,鐘浩二十歲,而寧雅公主周婉倩,方滿十四。

原來是一段英雄救美的佳話啊。

武衛明闔上《燕朝史錄》,從鼻孔里哼了一聲。周婉倩簡單敘述,加上史書的只言片語,聰明如他,自然猜得出其中始末與算計。

鐘浩被調到北疆是明里升遷、暗地遣他去送死,可這賞賜卻成了他命運的轉捩點。鐘浩的確是天生的將才,在京城禁軍中無法施展的才華,卻在北疆前線大放異彩,無論兵法策略還是上陣殺敵,他都有一等一的本事,而且運氣也好到出奇,沖鋒陷陣斷後埋伏,竟無一敗,終于,三年之後,他已升為二等神武將軍,榮耀回京。

而在早一年,寧雅公主已賜婚于丞相倪為遠的長子,兵部侍郎倪文軒……

「武衛明!」

笑吟吟的聲音從門口傳來,陷入沉思的武衛明被嚇了一跳,一把想將書放回書架,不欲被人得知他在關注周婉倩這段舊史。

不過來人動作也極快,晃眼便來到他案前,笑道︰「小衛,多日不見,你在看什麼好東西呢?」

武衛明抬頭瞪著來人,「顏大少,你不是奉旨往揚州辦差去了,這麼快就回京了?」

顏子卿,御前一品帶刀侍衛、南書房行走、禁軍瑯琊都尉,位雖不高卻權重,這皮相俊美心思狡黠的青年俊杰,與武衛明自幼相識,兩人倒也算得上是總角之交。

「昨天剛回來。」顏子卿自己拉椅子坐下,一點也不客氣,「一到家就听說武小侯爺突然轉性翻起書本來,當然要趕快來看看你參悟了什麼。」順手拿起桌上的《燕朝史錄》,抖了抖,嘖嘖連聲,「這種故紙堆的玩意,你什麼時候當起書呆子啦?」

武衛明一把搶下他手中的書,塞回書架,「隨便翻翻罷了,誰還當真研究。你一大早跑來就為這個?哼,有話快講,沒事滾蛋!」

「有事。」顏子卿揚起無辜燦爛的笑臉,「明天晚上小弟擺酒,算是替自己接風洗塵,你可一定要賞光。」

武衛明不動聲色,當顏大少露出這種笑容說要請客,必有所圖,「然後呢?」

「不用那麼緊張啊。」顏子卿拍拍他的肩膀,「在侯爺眼中不過是小事一樁,我表姨華清夫人……那個……家宅不寧,請了一幫和尚道士,折騰了三四天,還是驅除不了,所以……咳,知道你大駕難請,特地叫我親自上門送帖子來,這一次你無論如何要幫個忙!」他臉上現出懊惱之色,華清夫人,可算極少教他覺得難纏的人之一。

武衛明哼了一聲,他為名聲所累,一向最討厭被人當法師請去驅邪滅鬼,本要一口拒絕,可心念一轉,想到顏子卿是不達目的絕不罷休的性子,拒絕了自己恐怕有得頭疼,而且最近一直為周婉倩之事所擾,懷疑自己中了邪,才會對一個鬼物憐香惜玉起來,正好華清夫人家也鬧鬼,倒不如藉機看看自己是不是真的轉了性。

想到這里,他開口道︰「好。」

武衛明答應得如此干脆,倒把顏子卿嚇了一跳,隨即眉開眼笑,「多謝多謝,以後但有差遣,小弟萬死不辭!」

差遣?武衛明依稀記得馮家曾養了一大幫食客,其中有幾位宿儒後來做了翰林,專門整理史書,于是指了指書架上的《燕朝史錄》,「那好,你替我找一位熟悉前朝史跡的編修來,我有點事要請教。」

顏子卿滿口答應,心中卻頗感奇怪,順口說道︰「小衛,沒事你還是搬回城里吧,這里太荒僻了,你一個人窩在沂園這里做什麼,難道被女鬼迷住了?」

一語戳中死穴,無意中說出的事實,往往最有殺傷力。

武衛明瞪著顏子卿,瞪得對方背後一陣寒風刮過,臉上笑容一點一點垮掉,心一點一點提起,腦袋開始拼命狂轉,卻想破頭也想不出是哪句話踩到了老虎尾巴。

正當顏子卿以為自己就要被武衛明的眼神凍死的時候,武衛明終于收回了那種嚇死人不償命的眼神。他剛松口氣,就听見對方冷冷的聲音響起——

「送客。」

「不用不用。」他趕緊擺手,自己往外走,「不敢勞駕,小弟這就告辭了。」

剛走到門口,武衛明卻又突然叫住他,「小顏。」

「什麼?」顏子卿應聲回頭,心神高度緊張。

「我現在就跟你一起去。」

「咳、咳……」顏大少一口唾沫沒咽下去,嗆到了。

京城,華清府後園。

武衛明右手指尖連點,青光散開之處,一只鬼魅慢慢現出形體,白衣珠釵,雖然身影縹緲,卻也是難得一見的美人兒,只是她的表情有著驚慌和不甘怨憤。

「大人饒命。」

「你是何方鬼物,竟敢騷擾華清夫人府邸?」

女鬼哀戚低俗,她本是府中女侍,美貌聰明出類拔萃,深得華清夫人寵愛,心性自然高傲,年歲漸長,到了婚配之時,尋常下僕看不入眼,虛度光陰許久終于遇見一位翩翩貴少,本以為終身有所托,不料那人竟始亂終棄,她羞憤之下以三尺白綾自我了結,然而怨氣不散,才徘徊留連于此。

在這淒淒慘慘的傾訴中,武衛明的表情一直是冷淡的——這樣的女鬼,他一年總要踫見七、八個,這一個的確特別漂亮,但,那又怎樣?

「那麼,」听她說完,他冷冷開口,「你是要自己去陰司報到,還是在這里魂飛魄散?」

女鬼泫然欲泣,「大人,我不甘心……我本來不想死的啊!」做了鬼之後方知生之可貴,所以更加痛恨那個害她拋卻性命的男人。

他卻連花都懶得多說,左手一振,斬鬼半截出鞘,冰寒劍光映得那女鬼臉色更形慘白。

「我……我……我這就走……」

女鬼的身形開始漸漸模糊,武衛明右手食指微彈,一道符咒應指飛出,追著那女鬼而去,她若一個時辰還未魂歸地府,這咒術便會令她形神俱滅。

威武不能屈的鬼,就同寧死不屈的人一樣,其實都是極少極少的。

所以,並不是自己的感覺出了什麼問題,而是周婉倩對他而言的確是與眾不同。

顏子卿進來的時候,就看見武衛明站在園里一動不動,臉上是一種大徹大悟又很難說是悲是喜的古怪神情。

園子里天朗氣清,鳥鳴蟲唱,那麼,這鬼應該是除掉了吧?

腳步聲驚動了武衛明,轉頭看見是朋友,他淡淡說︰「完事了。你不是要擺酒請客嗎?準備好了?」

千杯不醉畢竟是神話,喝過三、四十杯之後,武衛明就已經變成了一個醉鬼,眼神渙散,酒杯也拿不穩了。顏子卿一直在旁邊大氣也不敢喘地陪著,此時終于等到機會,揮手叫來家丁,吩咐送武小侯爺回府去。

偏偏喝醉的武衛明更難纏,若醉倒不省人事倒比較好,可惜他還有那麼兩分清醒,非但不肯回府,還嚷著要去沂園。顏子卿一個頭兩個大,又不能相強,只好吩咐準備馬車,給他灌了兩碗醒酒湯,親自送他出門上車,才回自家,心里琢磨武衛明到底在發什麼瘋。

總不會真是被鬼迷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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