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端縈繞著一股淺淡的青草香氣,清明濃芳,亂紅飛絮,那味道便是長安。
她睜大了眼楮,目光中並無一絲驚惶,更沒有哀求。黑漆漆的眸子里驟然亮起一盞油燈,仿佛是漂浮在大海上,孤寂卻異常的堅執。
驀地,他的手指顫了顫。
凌細柳清晰地感覺到他手掌上薄薄的一層繭子,拇指與中指處繭子略厚,她知道這是一雙常年練箭的手。
眸光微微上移,昏黃的燈光下,她看到了一張極為年輕的臉,即便是見慣了美人的她依舊驚詫。仿佛是那時她醉漾輕舟,信流引到花深處,但見煙水茫茫,千里斜陽暮。心中不免淒惶,匆忙回首間,卻見玉瀲花紅,正是人間絕色。
忽地,她唇角上揚,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意,薄薄的嘴唇微微開合,輕輕吐出兩個字——面具。
少年瞳孔驟然緊縮,與此同時,凌細柳飛起一腳,卻是狠狠踢向他胯下。少年被迫松開了手,爾雅也與此時匆匆趕來,疾呼道︰「于磐,不要殺她。」
她認出了他,他亦知曉是她。
可是,她冒然間便知道了自己太多的秘密,他應該殺了她的。當他再次正視那雙黑瞳時,琉璃色眼瞳里蕩漾起狷狂的笑意。便是留著她又如何,她便是再聰明、再狠毒也逃不出自己的手掌,他有如此自信,也有這般能力。
凌細柳自然從他眼中出了那份得天獨厚的睥睨傲氣,只是她會要他為這份有恃無恐付出代價。
一時間兩人都露出了笑意,只看得身旁的爾雅一陣毛骨悚然。
凌細柳想起自己來此的正事兒,便問道︰「調香一事,你究竟是什麼意思?」
爾雅看了于磐一眼,見他沒有要離開的意思,便沉聲道︰「你可知此次匈奴來使中有一位是大單于的弟弟渾邪王,他昨日已答應羌王借兵攻打大寧之事。」
渾邪王?凌細柳心中一驚,想必就是那位甚少外出的匈奴使節了。只是羌王究竟做出了什麼承諾,使得匈奴人在來使接連死去的情形下答應借兵。
「這與我又有何干系?」
「渾邪王來了這麼久,除了羌王誰也不見,且他身邊高手林立,等閑人哪里近得了身。」爾雅說到此竟是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于磐。
頓了頓,爾雅又繼續道︰「據說這渾邪王與大單于感情甚篤,兼負雄才大略,當年大單于奪得王位便是得了他的助力。若是他死于羌人之手,羌人與匈奴間的結盟便不攻而破。」
「你想讓我替你殺了他?」凌細柳不免嗤笑,「你方才也說了他身邊高手林立,我一個小丫頭有何能力殺她?」
爾雅卻道︰「不,只有你能殺他。」她目光流轉,接著又道︰「渾邪王有一處不足為外人道德隱疾,他天生體有異味,常人聞之欲嘔。若是你能借調香之由接近他……」
「我不答應。」凌細柳道。
「我不同意。」同時響起的還有一道兒男子的聲音。
爾雅話未說完便被兩人異口同聲否決,她挑了挑眉,示意她們說出緣由。
凌細柳偏頭看少年,恰巧少年也側首望向她。四目相對之下,凌細柳率先調開了目光,她冷冷一笑道︰「渾邪王身為匈奴貴族想必什麼法子都用過了,我不過是懂些藥理而已,在大寧這樣的調香之術再尋常不過。」
「再尋常不過?」爾雅笑聲中透著一股子冷意,「柳細細我不知你到底來自哪里,暫不說這聞所未聞的調香之法,便是你小小年紀一身詭譎的功夫從何習來,甚至于你的城府之深便是我一個成年女子也不曾看透了去。」
末了,她深深嘆了口氣,問道︰「安蕙的死、野利坤的失蹤是否都與你有關?」
「呵!承蒙你這般看得起我。」她眨了眨眼,笑的純真無邪,「安蕙死了?她是怎麼死的,她倒是個有福之人,這麼早早的便死了,省得受罪。你方才還說野利失蹤,他不會是逃走了吧,畢竟軍營里有他不少親信。」
「當真不是你?」爾雅想起安蕙的死狀便忍不住打了寒顫,如此殘忍狠毒之滅絕人性的做法,想來也不是這樣年紀的孩子能做出來的。
凌細柳沒有否認更沒有承認,她只是睜著一雙黑漆漆的大眼楮看著她,笑的一派純良。
驀地,她感覺到背上一陣焦灼,回首卻撞上少年意味深長的笑意,那眼神分明在說,狡猾的小狐狸,你以為我會信你的鬼話!
凌細柳便覺一陣頭大,冷著臉冷哼道︰「你又是為什麼不同意?」
少年好笑地看了她一眼,侃侃而談道︰「渾邪王死在羌營無疑可以激怒匈奴,但匈奴單于並非無腦之輩,此舉必然經不起有心之人推敲,事情早晚會敗露。屆時匈奴大單于得知真相,必然與羌族聯盟,引兵大舉攻來。此為下下之策,非迫不得已不可用此計。」
凌細柳暗自听著,面上一副冷冰冰的樣子,心里頭卻是十分贊成此舉的。
赫連鐵坤等人比不得渾邪王,這些人構不成左右聯盟的屏障,而渾邪王卻是至關重要的一枚棋子。
爾雅沉思一番,覺得他說的卻有道理,便又問道︰「你可是已有計策?」
少年但笑不語,修長的指節輕輕敲擊在黃梨木桌上,目光卻是透過帳簾看向遠方。
凌細柳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朦朦朧朧中似是窺探了他心中秘密。
今晚他在渾邪王屋外見到的義渠騫便是他計策中重要的一環,因他是羌王的人,更因他一直扮演著羌王的親信,所以他說的話是可信的。
況且少年分明是早已知曉羌王與大寧貴族勾結的事實,並掌握了一定的證據。
當羌族和大寧早已暗中勾結的證據出現在渾邪王桌面上時,曾經定下的借兵聯盟之約,可還能實現?
若他得知羌人攻打大寧不過是幌子,目的是將匈奴引入戰爭中,再合一兩國之力共同殲滅,想必那時大單于定然十分樂意發兵至隴西,至于是攻打羌人,還是攻打大寧便不得而知了。
但,僅僅一個義渠騫便夠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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