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芷見自家主子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目光下意識地向下挪了挪,落在她平坦的小月復上。
主子謝氏出身雖比不得侯門貴族,但也是大寧金陵首富謝家出來的大家閨秀,不論是樣貌還是品性皆是極佳的。
同樣是謝家嫡女,姐姐嫁入京城,做了定遠侯的側室,而自家主子卻嫁到胡人聚居的塞北,雖然做了嫡母正妻,夫家卻是白衣。
那地位自然與姐姐差的不止一截兒,好在主子為人和善,心也寬,倒是不見得眼紅自家姐妹。
可惜的是自八年前謝氏嫁入隴西楚家,至今未得一兒半女,初時的鶼鰈情深,終是經不住世俗考驗,臨了落得相敬如賓。便是那小妾她也幫忙張羅了不止一個,到如今小妾一個個有了身子,登鼻子上臉,到如今便是這正妻的位置亦岌岌可危。
謝氏收回目光,瞧見白芷眼中的憂色,微不可查地嘆了口氣道︰「你給我捶捶腿吧。」
說著,她便放下了手中早已不知看到哪里的書冊,身子往下挪了挪,依在引枕上,閉上了雙眼。
昨個兒夜里她突然做了一個夢,夢見一只仙鶴飛沖入懷,劉嬤嬤說這是得貴子的征兆,一大清早兒便催促著去那送子觀音廟里求子。可她心里卻總覺得並不安,半年來夫君甚少到她房里去,記得上一回踏入她閨房,還是因為她將自己身邊一個被夫君窺覷已久的二等丫頭抬了妾,他心里歡喜在要了小妾之後,來安慰了她一番。
她知道自己的身子自打上次生產過後便落下了病根兒,縱使調養了這許多年,大夫亦言實難受孕。
她一早兒便灰了心,卻也擰不過劉嬤嬤期盼的心情,終是踏入了寺院。
謝雲怡跪在團撲上拜了又拜,原本並無多少的誠心,卻在跪下的那刻心中涌起了熱烈的渴望,她睜開雙眼,看向前方抱著孩子的‘送子娘娘’,恍惚間竟覺得對方朝她笑了笑。
她一時怔愣,隨即又嗤笑了一聲,自己當真是想孩子想瘋了。
「夫人,怎麼不拜了?」白芷見自家主子瞧著送子娘娘直發呆,忍不住提醒道。
謝氏被驚醒的同時,拎起裙角優雅的站起身,再不看前方的送子觀音,徑直出了佛堂。
白芷不知自家主子是何意思,急匆匆地追了出來,問道︰「您怎麼拜了一半兒停了?如此實在是……」
「大不敬嗎?」謝氏微微嘆了口氣道︰「我已經拜了她八年,每年在這里所花香火、香油錢更是不下萬兩,可是這些有用嗎?」
白芷眼神閃了閃,急切地補充道︰「興許這次就靈了。」
謝氏見她一副自己也不敢相信的牽強模樣,心中更是心酸,她前頭的八年不過是自欺欺人,現如今便是她身邊的人也看得透徹,她只怕是這輩子都無子孫緣了。
「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強求也無用。」她眸光暗淡,笑了笑︰「去看看阿念吧。」
開元殿內,檀香裊裊,謝雲怡呼吸為之一滯,心口隱隱地痛。
她走的很慢、很輕,一直走到東邊供奉的一座牌位前站定,她緩緩伸出手指顫抖著模上烏色牌位。
清透的杏眸中飽含淚水,長睫微顫,兩大顆眼淚滾落臉頰。
「念兒……」她的念兒若是活著如今也有八歲了,她該是什麼樣子,定是漂亮極了,她記得當初生下念兒的時候,她有一雙十分靈動漂亮的眼楮。那個圓圓的,小小的一團,似貓兒一般柔軟的孩子在她不到兩歲的年紀便夭折了。
每年的這個時候謝氏都會來一趟清隱寺,尤其是這開元殿一站便是一天。
謝氏出身商賈之家,最不缺的便是錢財,在念兒死後她便為清隱寺捐了萬兩香火錢,于是這開元殿側便只供奉了這麼一座小小的牌位。平素她來這里都是一個人,然而不知何時殿外走進來一個女師傅,她在謝雲怡身後站了許久。
直到謝氏做完了禱告才瞧見身旁站著的女師傅,出于禮貌,她朝來人點了點頭,未及開口。
對方卻率先說道︰「施主無須擔憂,您是有福之人。命中有一子一女,皆是龍鳳。」
謝氏听罷,心頭大喜,面上不露聲色,苦笑道︰「師太莫要拿我說事,便是我這年紀哪里會有這般好運?」
師太笑了笑道︰「出家人不打誑語。」頓了頓她又道︰「夫人之女乃你一生富貴之始,亦是你謝家的貴人。」
謝家?謝雲怡听得雲里霧里,便是她有了女兒,也是姓楚的,于她謝家又有何干系?
她不解問道︰「謝家本就是極富之家,便是我又何嘗會缺了金銀用器,這富貴之始,又當何解?」
師太笑的一派高深莫測,卻遲遲不肯為謝雲怡解惑,然而她自己也不知怎麼了偏偏就莫名地信了這女尼的話。
她一再追問之下,師太便問道︰「施主來時的路上可曾遇到什麼人?」
謝雲怡將今晨的事兒在腦子里過了一遍,她自上路便一直坐在車里,哪里見到什麼奇怪的人。不,謝雲怡心中忽然一動,有些驚詫地看向師太。
師太將她神色收入眼底,意有所指地笑道︰「此女非彼女。」
末了卻是撂下一句詩︰「遲遲南國無春雪,細細東風滿柳枝。」未待謝雲怡回過味兒來便悄然而去。
待謝雲怡追出去的時候卻未見一絲人影,只焦急地抓著守在外面的白芷道︰「方才從開元殿出來的師太呢,你看見她去了哪里嗎?」
白芷惺忪著一雙眼,迷迷糊糊問道︰「什麼師太,方才根本就沒有人出來。」
謝雲怡狐疑道︰「你一直守在這里?」
白芷點了點頭,她從謝氏進入開元殿後便一直守在門外,寸步未離。
聞言,謝雲怡不由一怔,抓緊了白芷的手指一問再問終是確定了心中猜測。
驀地,她臉上跳躍著一股莫名的喜悅,一把抓住白芷的肩膀道︰「你立刻安排車馬,我要即刻下山回府。」
白芷不知自家主子是著了什麼魔,平素來了這清隱寺一住便是小半個兒月,每每臨去之時便異常傷感。
今日才來了半日便急匆匆地往回趕,再觀她眉宇間的喜色,可不是著了魔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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