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氏臉上掛上喜色,手忙腳亂地伸手撩開凌細柳的額發,探了探額頭,慈善地笑道︰「念兒,可好些了?」
凌細柳狀似惺忪的眸子閃過一縷暗光,自她選擇從謝雲怡下手便知一定會揭開她昔日好有的傷疤。
可她沒有辦法,她只能這麼做。
許是見她許久不說話,謝雲怡有些慌神,她拉過凌細柳的手,垂眸柔聲問道︰「你餓了嗎?你想吃什麼你告訴娘親,娘親這就著人為你準備。」
一旁立著的方嬤嬤聞之心酸,這麼多年了夫人心里的苦楚她看在眼里,卻也不能由她這般胡鬧。
「夫人,這孩子來歷不明,說不準是誰家走丟的孩子,您不能不問不查,搶了人家的孩子……」
「茯苓糕……」
方嬤嬤的話被一聲虛弱稚女敕的聲音打斷,那聲音並不大甚至于幾乎是從嗓子眼兒里發出的輕囈,可是在場的所有人都听到了。
屋中一時靜的嚇人,直到一聲顫抖的聲音響起︰「你說什麼?」
孩子抬起一雙圓圓的眼楮,懵懂地看著面前雙眼含淚滿目震驚的婦人,用孩子特有的,小小的、怯怯的,甜膩嗓音囁嚅道︰「我想吃茯苓糕。」
「 啷!」驚慌失措中的謝雲怡,踉蹌著撞倒了門口架子上的一只玉壺春瓶,她甚至來不及看一眼自己被瓷片割裂的衣裙,便倉惶著快步走了出去。
凌細柳眸光微抬,看著那一抹芽黃輕綃長裙劃出一道兒優美的弧線,沒有人知道此刻她心中的悲涼。
曾經至親好友,今日見面卻是如此光景,她心中有千言萬語,臨到唇邊卻只化作涼薄笑意。
她,凌細柳再也輸不起了。
方嬤嬤急匆匆地追了取出,臨走時不忘叮囑白芷,「你且照看你好這孩子,我去去就來。」
待方嬤嬤走了,白芷便憤恨地瞪了一眼凌細柳,怒罵道︰「你這孩子,吃什麼不好偏要吃那茯苓糕,小心吃死你!」
聞言,孩子身子抖了抖,顫顫地伸出一雙小手,輕輕扯了扯白芷的衣袖,睜著一雙清澈的大眼楮問道︰「姐姐,我說錯話了麼?」
看到這麼一雙怯弱的雙眼,白芷臨到嘴邊的呵斥不覺咽了下去,撇了撇嘴冷哼道︰「你叫什麼名字?」
凌細柳眨了眨乖巧地應道︰「我叫柳細細,取自‘細細東風滿柳枝’。」
「別跟說些有的沒的。」她板起臉俯身看著凌細柳,「你家里都有些什麼人,怎麼會突然昏倒?」
「細細沒有親人,她們都被羌人殺死了。細細沒有飯吃,所以……」凌細柳這些話倒也不是說謊,她敢用柳細細的身份自是事先下了一番功夫。
回到隴西之後她四下打探,方知柳細細乃隴西陶氏之女,先前西羌屢犯邊境,多次擄掠百姓,那時百姓流利分散,死于道路,老弱捐棄,年輕女子被人虜掠為婢為妓者不計其數。
柳細細父母便是在一次羌人搶掠漢民時被擄,她輾轉打听,後得知細細父母皆死于羌人之手。
除此之外,她還發現一件十分有趣的事兒。
柳細細似乎並非陶氏親生,似是六年前歷經侯晉之亂流落至西北的遺孤。
凌細柳對認親一事並無多大熱心,這一世她既佔了柳細細的身體便留了她名姓,畢竟凌細柳這名字,知道的人太多太多。
她不怕謝雲怡派人查柳細細的身份,自然也就不用瞞著白芷。
主屋內謝雲怡捧著一件小孩子的衣裳怔怔出神。
六年前,謝氏嫡女不知怎地墜入府中荷花池內,人救上來時已是昏迷不醒,不過是兩歲的孩子落了水,受了驚,又連著數日高熱不下,熬了三日終是沒能熬得過去。
臨到了人燒的跟火炭一般,她清楚地記得念兒在臨去前的那日夜里突然醒來,她從床上爬起來,蹣跚著撲倒她懷中直嚷嚷著要吃娘親親手做的茯苓糕。
念兒那時不過兩歲話也說不周全,可那一日她說這話時異常伶俐。
見到女兒醒來,她自然歡喜,卻是歡喜過了頭,不知世上還有回光返照這一說法。
待她滿懷欣喜地做好了茯苓糕,她的念兒卻再也吃不到了。
方嬤嬤在一旁看著心里也泛起一股酸意,嘆了一口氣道︰「您這是何苦?」
謝雲怡轉頭看向方嬤嬤,雙目泛著水光,「念兒已經走了六年了。方嬤嬤,你說這丫頭會不會就是念兒,她的眼楮和念兒一模一樣。」
「夫人若是當真喜歡這丫頭便留在身邊,只是這收為義女之事還需稟報了老太太才行。便是二爺這邊夫人也需再花些心思才是,這麼些年來,二爺來的次數愈發少了。如今莫姨娘也有了身子,二爺對這胎卻是抱了極大希望的,若是當真一舉得男,夫人您的位子可就……」
方嬤嬤說的道理她何嘗不知,府里的姨娘雖是一個個有了身孕,女兒生了五六個,但卻沒有一個生出兒子來,眼見著莫姨娘又有了身孕。前些日子專程請了從前在宮里當差的老御醫為莫姨娘看胎,說是此胎一準兒得男。
可她一想到六年前,念兒高熱不止,夫君卻與那新納的姨娘花前月下,便是念兒臨死之時他也不曾來看上一眼。
她是將這男女情愛看透了去,對那風流放浪的夫君早已沒了指望。
方嬤嬤原是不贊成謝雲怡認女的,但是一想到謝雲怡如今對二爺心灰意冷的模樣,便動了另一番心思。
謝氏自下午匆匆離去之後便再未來看過凌細柳,她心里清楚謝雲怡便是心里認定了自己,旁人卻不見得會答應,便是早上偷听到的那些言語中也可窺見謝雲怡在楚府的艱難。
不過她不著急,只要能留在楚府,她想要的都可以慢慢得來,包括楚皎然的命。
不知是不是太過興奮,凌細柳這一日睡的極為踏實,醒來的時候已是日曬三竿。
她一轉眼便看到坐在床榻之側的謝氏,她今日穿了件白底水紅竹葉梅花圖樣印花對襟褙子,著藕荷色羅裙,臉上的妝容亦比昨日精致些。
此時,她正詢問著白芷柳細細昨日吃了些什麼。
「她昨日吃用了碗香梗米粥,旁的卻不肯吃。」
聞言,謝氏臉色不善,說話的口氣明顯重了些,「你是怎麼伺候姑娘的?她大病初愈便是沒了胃口,你也該詢問了她口味,吩咐廚房做些開胃可口的飯菜才是。」
白芷咬了咬唇,低下頭小聲道︰「她不過是個小叫花……」
「方嬤嬤,掌嘴。」白芷的話未說完便被謝雲怡一聲冷喝打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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