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姨娘上前捏起一只鳳血玉鐲湊到燈下一看,玉質細膩,晶瑩剔透,內里一絲絲血痕猶如枝葉脈絡縴細且根根分明,令人叫絕的是這些細絲脈絡竟隱隱繪成凰凰于飛的形狀。
隨著莫姨娘手指翻轉,那火鳳竟似活的一般,鏗鏘欲飛。待她翻看鐲子內里發覺有一行小字,于是她湊近了一看,驚得險些將鐲子摔落于地。
「這這……不是吐蕃進貢給大寧皇室的雪域鳳凰嗎?」莫姨娘出身商戶,家里做的都是玉器生意,她從小便跟著父親識玉,縱使活了這二十多年,過手之玉數以萬計,也不曾見過這般極品之玉。方才梅姨娘那袋子一打開,她便看到了這塊兒玉石,起先只覺得成色極好,待拿到手中卻是越看越心驚。
待看到里面的藏文小字,她一眼便認出了這稀世血玉的來歷,正是十幾年前,吐蕃使者送來的通靈古玉,貢覺瑪之歌。
老太太臉色也白了,呼吸驟然急促起來,她連忙朝謝雲怡使了個眼色。
謝雲怡會意,笑著起身對一眾妻妾道︰「夜了,大家早些回去休息。這些追回的財物我會命人仔細清點,各房回去後若是屋中少了什麼,盡管列了單子拿來,若是當真在這堆財物里,我即刻命人送過去。」
她一邊說著一邊做出送客的樣子,女眷們紛紛將目光落在那堆財物上,眼紅的不行,反而是先頭一臉興致勃勃的梅姨娘神思恍惚,竟是大禍臨頭之狀。
一眾人戀戀不舍地離開了依軒院,臨出門之際,老太太又道︰「梅姨娘、映月留下。」
謝雲怡將凌細柳送至門口,又叮囑了春鴛幾句,這才回到花廳。
凌細柳回眸,冷冷看了一眼燭光大盛的花廳,梅姨娘還真是膽大包天,所謂的不知者不畏便是如此吧!
花廳內,老太太顫抖著站起身,指著映月道︰「這、這些東西……」
映月亦是臉色難堪至極,她竟不知梅姨娘如此貪財,手腳伸的如此之長。
「回老夫人,這血玉鳳凰確為吐蕃進貢之寶。先帝光熙十四年皇帝將此物賞賜于當今太後,太初元年臨川公主十五歲及笄之時,太後將此物賜予公主,及至公主被罷黜封號,這些財物也都不曾收回。」臨川公主自入宮後便極為得寵,太後更是疼如親女,臨川公主一用器具皆為皇室之最,便是她被貶為庶民,臨到成婚之際仍有不少閨中至交送來珍寶以作添妝之用。
老太太在謝雲怡的攙扶下走近桌上的一堆兒寶物,隨手撈起一件道︰「這個又是?」
映月眸中寒光閃爍,只看了一眼便垂首道︰「此物為珈藍佛珠,乃前朝得道高僧,玄真大師坐化所余舍利中的二十一顆。當今聖上命人制成手串,于太初二年賜予臨川公主……」
老太太聞言身子一抖,險些撞倒在桌角,只抓緊了謝雲怡的手顫聲道︰「就是那個被世人稱為‘真佛轉世’的伽藍寺主持玄真大師?」
映月咬了咬牙稱‘是’。
緊接著老太太又拿起了幾樣珠寶,映月每答一句,老太太的臉色就白了幾分。凌細柳嫁過來的時候只帶了凌家遺留下的家產,但盡管如此那也是一筆不小的家資。而這些東西在凌細柳嫁過來的時候並未記錄在冊,她只當她被罷黜了廢號,所得財物也一並收回。
老太太問了幾樣東西之後,便再也不敢問了,在一旁听著的梅姨娘幾乎昏厥過去,她不過是貪圖這些錢財,哪里料到這些東西竟然來歷一個比一個嚇人,竟然俱是御賜之物。
須知皇室御賜之物,只能供著奉著,便不說倒賣轉手,便是稍有不敬便可招來殺身之禍,而今她卻將這些東西搶入自己私囊,這便是對皇室的褻瀆,對當今聖上的大不敬,若是被發現了定是要殺頭的。
梅姨娘嚇得面無人色,跪爬著到了老太太腳邊,一把抱住老太太的腿彎大哭道︰「老夫人奴婢不想死啊,求您救救我!」
老太太怒氣上涌,整個人搖搖欲墜,也不知從哪里來的力氣,抬腳便踹在梅姨娘胸口,怒罵道︰「你這不知死活的東西,楚家要被你害死了!」
謝雲怡立刻攙扶著老太太坐下,又招呼了丫頭沏了參茶為老太太壓驚。待老太太神色恢復了些許,她方才開口道︰「當務之急便是封鎖消息,對府中女眷只說是尋常珠寶。再者便是派人暗中追查今日入府偷盜的竊賊,若是他手頭仍有一兩件財物流轉于市井之中便糟了。其三,我這兩日會盡快與大嫂核對財物,以便留下禍端。」
听了謝雲怡的話老太太臉上露出欣慰之色,嘆道︰「還是你想的周到,此事就由你來操辦,若是人手不夠便喚了老三從旁協助,免得你累壞了身子。」
聞言,謝雲怡心頭掠過一絲異樣,到了這個時候老太太還不忘記分一杯羹。
她心中不悅,臉上卻是一幅十分憂心模樣,更是欲言又止地看了梅姨娘一眼。
老太太見此,便是厭惡地看了一眼梅姨娘,而後對謝雲怡道︰「此人交予你處置,生死不論。」
謝雲怡唇線微抿,淡笑道︰「俗話說不知者不罪。她又是浩哥兒親娘,母親便是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
老太太深深看了謝雲怡一眼,只道︰「今後不要再讓她出現在我的面前。這幾日你也盡快核對了賬目,見見各處商鋪的管事,早些接手過來才是。」
「是,母親。」頓了頓,她又轉頭對趴在地上面無人色的梅姨娘道︰「這些日子還要好好麻煩思雪你了。」
翌日,凌細柳起床之後便听說梅姨娘被降為粗使丫鬟,搬出了漪綠院,她本人更是被關在了離依軒院最近的一處屋子內。
昨夜的黑衣人果真是幫了她大忙,想必今日之後謝雲怡便會接觸到楚府賬冊,那麼她就有機會順藤模瓜,查出這些年楚皎然勾結的朋黨。
菱花鏡前,凌細柳宛然端坐,春鴛見她心情頗好便細細為她收拾起了妝容。
「小姐,您實在是太瘦了。若是再豐韻些就更加漂亮了。」春鴛拿著梳篦仔細為凌細柳整理微亂的發絲。
凌細柳順手捏起胸前散落的一縷青絲把玩,從前她的頭發黑亮直順,便如上好的絲帛,華美至極。而今,她垂首瞧著微微泛黃的發梢,柳細細發質極軟,軟和的像是一團雲,便是這發色也因為長期缺乏營養而微微泛黃。
她在心中嘆了一口氣,這孩子的身子骨也當真不如前世。抬眸,對上銅鏡里稚女敕的臉龐她一陣晃神,縱使已看了幾個月,她仍是有些不習慣。
鏡中嬌女敕的人兒,一頭柔軟的長發披散在腦後,微黃而蓬松。孩子原本有些泛黃的臉色如今已恢復了白皙,細女敕的宛如剛剝了殼的雞蛋,當然這些多虧了凌細柳幾個月來費心費力的保養。
女孩子都是愛美的,更何況她前世擁有那般顯貴的身份,有多少人變了法兒的討好她,養顏之法她試了不少,自然精通至極。今生在世為人,雖已將容貌看淡了去,可她又怎會不知美色的重要,便是她想要被謝雲怡認為干女兒,她便不能丑。
好在柳細細本就是難得的美人胚子,從前不過是缺衣少食耽擱了身子,在她靜心調養之下倒也小有成效。
且看鏡中女童額頭飽滿,眉似柳葉,一雙微微上挑的眸子更是燦若性子,顧盼之間,自有一番難得的動人之意。
柳細細的美貌已見雛形,比之她前世不遑多讓。不過,她卻對這份尊容十分不喜,這幅面容一眼看去便是病秧子,嬌弱的令人心顫。前世的凌細柳是有名的美人,又加之她修習武藝,弓馬騎射皆不在話下。那身形自然是英姿颯爽,眉宇間多了幾分凌然英氣,便合該是戰神凌淵的孫女。
在她晃神的功夫里,春鴛已為她收拾好了妝容,凌細柳只淡淡瞥了一眼,隨手便拆了發上的一支步搖,淡淡道︰「去將母親送我的赤金纏絲的琉璃蝴蝶花簪拿來。」說著她小手在發上一陣擺弄,不多時便反綰了一個精致的垂髫,隨即手指靈活地將春鴛手中的花簪插上。
接著她親自為自己挑選了衣物,上面著了一件雲白軟綢闊袖滾回字紋蘭花長衣,下裳配了茜紅色繡百合忍冬花纏枝綜裙,臨去時又為自己選了一對兒金絲瓖粉紅海棠的玉鐲子戴上。
春鴛只覺得她這番打扮下來,竟似那月下芍藥,雖不見得多麼驚艷,卻越看越美麗。
她伺候六小姐這幾日,並未見她在衣飾器物上花心思,她原本只當做她初來乍到,又是平民之女,怕是心內自卑不敢表露。沒成想今日六小姐一番動作令她驚訝不已,這孩子所配衣物首飾便是她這精于此道的丫頭都不得不稱許。
凌細柳回首瞧見她眉眼間閃動的訝異之色,只捏緊了袖子,吶吶道︰「不好看麼?我可是偷偷學了好些日子呢?」
春鴛連忙應道︰「小姐說哪里話。您心思靈巧,這發綰的當真是好看極了。」
聞言,凌細柳臉上立馬揚起燦爛的笑容。
「走吧,母親想必等急了。」今日是謝雲怡正式掌權的第一日,她必須要好好收拾一番,給謝雲怡長臉的同時,也要給自己謀得一份位置。
誰知,幾人尚未踏出門檻兒,便听聞外面響起了下人驚慌的呼喊聲︰「不好了,羌人打進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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