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凌細柳邁著優雅的步子走入牢房內,瞧著姜尚微微笑道︰「還認得它嗎?」
怎麼會不記得,這只狗陪了他近十年,從他還是西羌王子的時候,他從戰場上撿回了還是幼崽的它,並為它取名‘常勝’,常勝果真如它名字一般,凡是帶著常勝上戰場,此戰必定大勝。
那時候羌人部落間的爭斗依舊屢見不鮮,數次領兵征戰,他在羌人中獲得了「常勝將軍」的稱號,可是在他的心里,它才是真正的常勝將軍,他視常勝為福星。
直到他帶著常勝出使大寧,一切如他預想的那般順利,羌王也得到了大寧的支持,獲得了封賞,然而那道冊封的詔書現如今還保存在他隴西郡的家里。
叔父姜弩的叛亂,沒有絲毫的預兆,除他以外的王室子弟幾乎被屠殺一空,他甚至都沒有來得及見阿爸最後一面,孤立無援的他向大寧伸出了手,于是便有了安羌縣伯姜尚。
苟延殘喘了十年,他仰人鼻息,活的窩囊,卻也時時刻刻不忘重奪王位,然而不久前的諸羌解仇交質,他本是做了破釜沉舟的準備,提前與釋比商議之後,決定在這場儀式上先聲奪人,困住各部首領,一舉拿下姜弩。
然而,事發當日,釋比突然猝死,又不知從哪里冒出的大寧特使,竟是三言兩語間策反了幾個部落的首領,姜弩成了眾矢之的。不過,這樣也好,姜弩死了,他奪回王位便少了些阻力,待他意氣風發,預備大展拳腳的時候。大寧特使,一個未及弱冠的少年郎再次禍水東引,他姜尚竟成了謀害釋比的罪魁禍首。
殺害神靈,是要被萬人唾棄,千刀萬剮的。
終于,他逃回了大寧,這期間他受了很重的傷,只有常勝一直不離不棄地陪著他。
回到府衙,門打開的一瞬間數十刀劍齊攻而來。
他第一時間猜測到自己被人出賣了,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那個人竟然會是他在大寧認識的第一個朋友,也是他以為的此生唯一至交。
朋友,忠誠?姜尚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笑意,他此生被這二字害的還不夠慘嗎?
忽然,他感覺到臉邊兒一陣溫熱,抬眼便對上一雙濕漉漉的黑眼珠,那雙眼楮里只有欣喜與思念。
常勝。姜尚有一瞬間的恍惚,這時耳邊又響起了一道兒稚女敕的聲音,他抬首瞧見一個披著深黛色織錦斗篷的漂亮女童,一步步向自己走來,她雪白的臉頰上沒有一絲血色。
然而,她當真是漂亮至極,他活了這三十多年何曾見過這般精致的小姑娘。
但,容貌並不是她最吸引的地方,她最出彩的當屬周身如流水般潺動的風韻,那一雙眸子乍一看極澈,極亮,似是能照出人影兒來。待仔細一瞧,卻又大霧彌漫,深不見底。
便是這一看一瞧的功夫,心神皆失。
恍惚間他覺得這一幕似曾相識,似乎在哪里見到過。
正想著,忽然听那女童開口道︰「西羌姜尚。」
姜尚幽藍的眸子忽然大亮,驚懼交加地瞪著眼前的女童,他想起來了,六年前的那個驚雷交加的夜晚,亦有一位美麗的女子緩緩朝自己走來。
凌細柳將他的反應看在眼里,她滿意地笑了笑,朝身後的隨從揮了揮手,立即便有人拿了幾根木棍進來。
姜尚被人從地上毫不憐惜地拖起,他們在他被挑斷的腕骨處縛上了支撐骨骼的木棍,手腳各處共四根,做完這一切,下人們都退下了,屋子里只剩下姜尚和女童兩個人。
哦不,還有一只狗。
凌細柳垂首就像是看著螻蟻一般看著地上苟延殘喘的男人,輕蔑地笑道︰「只要你乖乖回答我幾個問題,我便不為難你。」她瞥了一眼,地上的黑狗,接著道︰「哦,我還會讓常勝陪在你身邊。」
姜尚閉了眼楮,麻木地靠在牆上,沒有任何反應。
「對了,我忘記你不能說話了。」她低低地笑出了聲,話音一轉,森然道︰「不過沒關系,你只需點頭或是搖頭,回答是與不是就行。」
她俯子,笑道︰「同意你便點頭。」
姜尚依舊無動于衷,倒是他對面立著的黑狗低聲嗚咽了幾聲,樣子十分地委屈。
凌細柳偏過頭,朝著狗兒笑了笑︰「乖,你是不是餓了?」
說罷,她拍了拍手,身後的石門頓時打開。
黑狗朝著門口大聲地咆哮著,隱隱地透著幾分愉悅。門外走進來兩個男人,沒人手中拎著幾十斤的生肉走了進來。
原本閉幕眼神的姜尚突然睜開雙眼,他雙眼猩紅地盯著隨從手中的生肉,忍不住吞了吞口水。不知怎地,他突然感覺很餓很餓,明明一個時辰前他才吃過晚膳。
食物放下的剎那,黑狗一個猛沖,撲到生肉堆前一陣猛咬。靠在牆上的姜尚原本還忍著,可是不到一盞茶的功夫他顫抖地,接著木棍的支撐迫不及待地撲倒在肉堆前,將整個臉都埋入紅肉中。
黑狗見有人撲過來,仰起頭朝著來人咆哮一陣兒,發現是自家主人便也不叫了,反是將肉往姜尚跟前送了送。
「轟」地一聲牢門再次關閉,凌細柳坐在牢房外安安靜靜地品著茶,目光卻一直落在牆上的一面打磨的十分光滑的鏡子上。
紈素立在一旁,只看了一眼鏡子里映著的畫面,喉頭便涌上一股酸意。側首瞧見凌細柳眼楮仍舊一眨不眨地盯著鏡子,紈素只覺一股寒意從腳底心網上躥,心道這個女童實在是太過詭異。但望自家主子不要著了她的道兒才是。
一個時辰後,地上堆成山一樣的生肉被一人一狗分食干淨。此時,兩雙同樣猩紅的眼楮依舊圓瞪著,姜尚撅著鼓起來的肚子氣喘吁吁地仰靠在牆上,常勝如他一般側挺著肚子,肚皮同樣似是要被撐破了。
只兩雙眼楮一直虎視眈眈,互相看著對方。
牢門再次開啟,凌細柳看著狼狽不已的一人一狗,笑吟吟道︰「你是不是依舊感覺很餓很餓,只要你回答我的問題,我便幫你解除痛苦。」
這一次,姜尚沒有絲毫猶豫的點了點頭。
「大寧官員中一直與羌王姜弩勾結的可是楚皎然?」六年前她便是因為一封羌王的密信被楚皎然逼至絕境,她偷看了信,只知隴西地方長官一直與羌王暗中往來,大寧每年送予羌王金銀無數,便是要羌王不時侵犯西陲邊境的居民,以便朝廷常年剝下錢糧無數,甚至允許隴西郡守招募兵勇。
但那封信並未提及大寧官員,然信出現在楚皎然的書房,這便說明了一切。
姜尚抬首看了凌細柳一眼,默默點了點頭。
凌細柳又道︰「你手中可握有他的罪證?」
姜尚眸中閃過一絲黯然與憤恨,搖了搖頭。
楚皎然這人行事極為謹慎,他與之交往近十年,他竟是不曾留予他一封書信,甚至連人證也沒有一個。
實在是他太過狡詐,便是六年前親眼見過他出現在武侯祠的人也被他殺了個干淨,一同出現的屬下也在一次暗中行動死了個精光。那時他不覺得是意外,只當是部署有誤,如今想來,卻是楚皎然一早兒便算計好了的。
姜尚竟是一點兒證據也沒有留下,凌細柳不得不說此人蠢極。
她冷冷一笑又問道︰「你可知道梅姨娘在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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