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陳恆走了,舒檀孤身站在窗前,瞧著外面長天飛雪,心里頭卻比這冰霜更寒。
室內燭火一跳,漸漸暗了下去,將他整個身子都融入了黑暗中。
紈素瞧了一眼臨窗而立的少年,低下頭,沉聲道︰「公子,夫人醒了。」
負手而立的少年卻像是沒有听到,他伸出手,一片雪花落在他修長白皙的手指上,他垂眸看著雪瓣在自己手中漸漸化成雪水,琉璃色眼眸里閃爍的卻是大風四起雪原茫茫的孤峰千仞,還有風雪中衣衫襤褸艱難爬行的稚齡孩童。
垂手而立的紈素,目光復雜地看著前面的少年,終于她還是說出了口︰「公子往事已矣,她畢竟是您的母親。」
隨著話音落下的是少年凌然的一掌,那一掌拍在窗柩上,驚得落雪紛紛轉了方向,少年的眼眸中掠過深雪一般清明的蒼涼,他再清楚不過,那人是他的母親,生兒不養的母親。
沉寂良久,他忽然開口道︰「你去她身邊伺候,不必再過來了。」聲音中透著說不出的沉痛與疲憊。
「公子……」紈素還愣著,突然觸及他冰冷的目光,紈素惶然閉嘴。她知道有些事情自己是不能觸踫的,于是她福了福身,身子一振便消失在夜幕中。
翌日,凌細柳醒來的時候,陳瀅早已不在身旁。她由著劉嬤嬤為她披了厚厚的狐裘大氅,手里塞著暖爐從,捂得嚴嚴實實的出了屋子。
昨夜老太太和謝雲怡睡的早,是以楚大夫人遇刺之事直到今天早上兩人才知曉。
待凌細柳收拾妥當便徑直往楚大夫人住的客房走去,走到半路卻踫到了陳瀅,她面色比昨日還要白,眼眶紅紅的,顯然是剛剛哭過。
見了謝雲怡,她點了點頭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凌細柳想了想便直接問道︰「可是陳太傅的尸體上有了發現?」
見對方一下子猜中自己的心事,陳瀅在驚訝之余不得不佩服她,她想了想便將凌細柳拉至人少的偏廊里,啞著嗓子將昨夜哥哥的發現盡數說是凌細柳听。
巫蠱之術?凌細柳在腦子里回想了一遍,自己好像確實在書中看到過這樣的描述,只是到底是誰如此歹毒要將這凶殘至極的手法用在陳太傅身上。
據他對陳太傅的了解,他這人痴情至極,又潔身自好,斷斷不會因為感情之事與女子發生糾葛。若當真有這麼一名女子的話也只能是因為朝堂之事而結下的仇恨。
凌細柳也不知怎麼寬慰陳瀅,但她料想此時陳太傅的尸首應該已經回到了棺槨中,而且以陳恆目前的情形,怕是沒有可能查出陳太傅受害這件事兒的。
如此一來,她隨便一想便知道插手此事的定是那游手好閑的安國公府世子爺。
陳瀅得知凌細柳是要去探望楚大夫人便擦了擦眼淚,跟著凌細柳一道兒去了,兩人剛走過一處拐角便迎面撞上了一身錦衣狐裘的舒檀,而他的身邊尚且跟著一抹緋紅色身影。
凌細柳沉默著,抬起眼,朝他露出一個標準的貴族小姐笑容。
兩人都沒有說話,反倒是舒檀身後跟著的常笑,突然微微笑道︰「六妹妹是來看大伯母的嗎?」
不等凌細柳說話,她又接著笑道︰「可惜你來的遲了,方才我與舒公子已看過伯母,此刻大伯母已吃過藥睡下了。你還是不要去打擾為好。」常笑姣好的容顏滿是喜色,在說到舒公子時更是透著幾分嬌羞之意。
凌細柳瞧了一眼便知她打的什麼如意算盤。舒檀只說自己是安國公府的人,卻從未說自己是國公府的世子爺,常笑在不知其真正身份時便巴著他無非是看他相貌俊雅,想他必定是國公府的少爺公子。
她言罷用了一副輕蔑至極的目光瞧著凌細柳,活月兌月兌的小人得志。
「多謝四姐姐相告。」凌細柳笑了笑,仍是沿著原來的方向繼續往前走,常笑見了更是冷笑一聲,不再說話。
舒檀亦是沉默著,一雙琉璃色眼眸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們兩人,分明是等著看好戲。
可惜,凌細柳素來便不樂意被人當猴耍。
她不避不讓,含笑看著他,直到兩人擦肩而過之時,舒檀突然側步跨出擋在了凌細柳的面前,不禁如此,他甚至垂下驕傲的頭顱,故作低態,恭敬道︰「六小姐,我家夫人要見您。」
舒檀一語罷,常笑見他對凌細柳做了下人姿態,驚得張大了嘴巴,「你、你是……」
舒檀抬眼迎上常笑驚疑的目光,他淡淡一笑道︰「奴才是安國公府家僕,四小姐是把我當作了誰?」
常笑登時臉都綠了,她指著舒檀氣得渾身顫抖,最後猛然瞪了凌細柳一眼,一拂袖轉身便走了。
凌細柳卻是一臉的莫名其妙,她似乎並沒有惹她吧?
見常笑氣呼呼地走了,舒檀站直了身子,臉上復又掛起懶散的笑意。
凌細柳卻白了他一眼,冷笑道︰「很有趣嗎?」
舒檀臉上的笑容頓時一僵,隨即攤了攤手,做出一副無辜的模樣,「這又關我什麼事兒?」
凌細柳懶得搭理他,錯開步子便要走。
舒檀卻腳步一轉,身子再次擋在了她的前面。
凌細柳唇角漾起一抹冰冷的笑,抬起腳重重砸在少年的腳背上,少年吃痛,面上做出浮夸的痛苦表情,腳下卻紋絲不動,甘願做了那墊腳的石頭,低垂的眉眼間卻隱隱帶了十分的笑意,心中輕嘆道︰果然是野蠻的丫頭!
這人實在是軟硬不吃,凌細柳突然開始頭疼,她是不是無意識間招惹了什麼不該招惹的髒東西。
突然,耳畔響起一道兒低低的聲音︰「我母親要見你。」
凌細柳聞言一驚,抬眸看他的時候,少年已擺了擺手,遠遠听他說道︰「紈素會帶你過去。」
他話音剛落,她身後便出現一道兒縴細的身影。
凌細柳看了紈素一眼,一想便猜到了事情緣由。她並沒有因為紈素的突然出現而改變了原本的意圖。
遠遠的她便聞見了一股濃重的藥味,行至門口卻有兩個丫頭攔著,其中一人便是那日她去磐樓里為她倒茶的丫頭清漪。
兩人朝她福了福,只听清漪開口道︰「六小姐,您來的可真不巧,我家夫人剛服了藥睡下。」
「沒關系,左右我也無事,便在這里等著大伯母醒來。」
清漪為難道︰「大夫人受的是刀傷,傷的極重,一時半會兒怕是醒不過來。若是六小姐有緊要的事情告知奴婢二人,也好等夫人醒了代為轉達。」
見凌細柳不說話,清漪又道︰「不然六小姐先回去,等夫人醒了我再去叫您,您看可好?」
「那好吧。」凌細柳有些難過的從袖子里模出一個海棠金絲紋香囊遞給清漪道︰「這是我親手做的,里面的香料有凝氣安神之用,你將她掛在大伯母的床頭,她時常聞著睡的也踏實。」
清漪將香囊接過,輕輕湊到鼻子底下嗅了嗅,疑惑道︰「咦,這香囊怎麼沒有香味?」
凌細柳面色如常的笑了笑道︰「是呢,細細怕香味太重反倒不美,便專門選了香味極淡的幾味香料。不過,療效卻是極好的,我母親那里也有一枚。」
听到她說謝雲怡也有這香囊,清漪才笑嘻嘻地對凌細柳道︰「六小姐最是有孝心,夫人見了你的禮物定是歡喜的。」
凌細柳又與她客套了幾句便告退了,她今日本就知道根本就不可能見到大夫人,昨夜她受傷的情形,她雖然隔的遠卻看的一清二楚。
她傷在右胸,又是習武之人,是以並不會輕易就死。但凌細柳隱隱有一種直覺,大夫人身上的秘密與那滿室香氣定然有關聯。
她今日送出的香囊,她並不一定會帶,但只要入了她的屋子便是達到了她的目的。
原本楚家並不打算在西里鎮多留,但因為大夫人突然受了重傷,且大雪不止,楚家老太太便與兒子商量著在西里鎮住上幾日,待大夫人身上的傷勢穩定下來之後再繼續上路。
是以當凌細柳看到院子里,雪中舞劍的少年時不免露出了訝異之色。
陳恆扶棺歸故,卻是不能久留的,昨日她便听陳瀅說了他們二人打算今早便走。
少年穿了件兒單薄的月白色銀絲暗紋團花長袍,手中握著一柄寒光凜凜的長劍,動時如海波萬象,盤龍飛舞。
漫天的飛雪因著劍式幻化出各種形狀,變化之多,甚至令人微微產生暈眩之感。
此刻他衣衫獵獵飛舞,于風雪中舞劍,真真是應了那流風回雪、輕雲蔽月的瀟灑靈動。
不知不覺間,凌細柳已是看的出了神。
陳恆出自書香門第,打小便埋在書本子里,聞著墨香長大的。他學武功的第一個招式,是凌細柳教的,他的劍法亦是得了她親自指點。
當年陳太傅在得知自家兒子不喜史書,而樂武學時,不知有多沉痛,他罰他跪祠堂,抄史書,將他掃地出門,亦沒有法子改變兒子對武學一道兒的痴迷。
凌細柳正想的出神,卻突然被一聲沉悶的撞擊聲驚醒,抬眼望去卻見陳恆整個人排成了大字,無聲無息地仰躺在雪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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