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細柳站在閣樓上看了好一會兒,也不見陳恆從地上爬起來,她想了想便接過春鴛手中的油紙傘,兀自走入落雪中。
陳恆仰躺在雪地里,烏黑的眸子瞪得圓圓的,任由紛紛揚揚的雪花濺落眼眸,迷蒙了雙眼,侵入心扉,再一齊涌上眉眼,冰寒的淚水便沿著少年的眼角,劃過發鬢,落入雪地里,泅出一朵冰花。
父親在世時,他不曾做過一件令父親驕傲的事兒,便是父親走了,他也不曾為他查出凶手,報仇雪恨。
他是無能的,是……廢物!
少年抬起手漫不經心地模去眼角的水澤,指上一陣冰冷,不知是雪還是別的什麼,他出神的盯著手掌看,也不知是過了多久,少年眉眼陡然一垮,他猛然抬起袖子掩住眉眼,肩膀一陣陣抖動。
風雪無聲,白衣如霧,柳青色開滿芙蓉花的裙裾輕輕搖曳著撫模過滿地的落雪。
不知過了多久,少年突然察覺到面上的風雪淡了不少,他拉下袖子,抬起一雙水光瀲灩的眸子看向天際,出乎意料的是他沒有看到漫天的飛雪,而是一柄繪著冬雪紅梅的油紙傘。
陳恆怔了怔,復又看向撐傘之人。
薄絹繪墨的油紙傘下是一張稚女敕的臉龐,膚如凝雪,目若寒星,趁著傘面上的一簇紅梅,那精致的五官更似花樹堆雪,新月生暈,便是九歲孩子的模樣,美麗已見了雛形。
此時孩子並未看他,烏黑的眸子出神的瞧著遠處插在梅樹枝干上的一柄三尺長劍。
陳恆猛然間回過神,他欣慰的是孩子並未看到他此時滿臉水光的狼狽,抬袖快速拭去臉上水澤,他一**從地上彈了起來,那樣子活像是**底下長了釘子。
凌細柳這才緩緩收回目光,狀似無意地看了他一眼。
少年被她深黑的眸子盯著,頓覺一陣報赫,他甩了甩袖子,借口拍打身上的積雪,一邊兒又撅著嘴抱怨道︰「他女乃女乃的這地上可真滑!」
聞言,她淺淺笑起,眉梢眼角盈盈一彎,竟然是俏皮可愛的弧度。
陳恆不經意地瞥了一眼,卻是看的幾近呆住。愣了好一會兒,才發覺自己一直盯著一個毛還未長齊的小丫頭直瞧,驚的險些咬斷自己的舌頭,他竟是被一個黃毛丫頭迷了神智。
真是罪過呀!罪過!他在心里默念幾聲阿彌陀佛,眼楮都不知道該往哪里放,正尋思著找個借口溜之大吉。不妨,膝彎兒處驟然被人踢了一腳,他條件發射地張口就罵︰「喂喂!你要是再踢我,我就……」
他說著便轉過頭,目光落在女童雪白稚女敕的臉蛋上,他說話的聲音不由便小了下去,眼神里掠過一絲黯然之色。
凌細柳卻是眨了眨眼楮,翹起嘴角,將拳頭在他面前舉了舉,半是嚇唬半是威脅道︰「你就怎樣?你又打不過我,難不成還要扮狗咬我不成?」
「你又打不過我,難不成還要學兵部尚書家的惡狗咬我不成?」身著煙霞色騎裝的少女斜睨著比她矮了半個頭的少年,半是嚇唬半是威脅地揚起了粉女敕的拳頭。
陳恆驚得下巴都要掉下來,他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麼,盯著孩子的眼楮看了半晌,復又失望地喃喃道︰「她怎麼會……」
一樣的眼神,一樣的動作,甚至連說的話都是一樣的。
陳恆愣了好一會兒,才故意岔開話題開口問道︰「你怎麼來了?」
凌細柳瞥了他一眼徑直走向不遠處的一株梅樹,伸手握住劍柄,觸手冰涼,她微一用力,輕而易舉地拔下了插在樹干上的劍。
她隨手一扔便又將劍還給了陳恆,陳恆接過,見她扔劍的動作緩慢又笨拙,似是想到了什麼,眸光閃了閃道︰「你曾有恩于我陳家,我兄妹二人自會替你保守秘密。」
凌細柳微微一笑,神情看起來似乎並不怎麼在意這件事情。
她漫不經心的態度卻是惹惱了陳恆,皺了皺眉道︰「不管你信不信,我陳家人自是一言九鼎,答應別人的事情就一定會做到。」
凌細柳見他誤會卻並沒有要解釋的意思,她背著手慢慢走在雪地里,煙霞色的牛皮靴子時不時地踢在地上寸深的雪地里,帶起雪粒子紛紛揚揚。
「你不是說今天就要走麼?」凌細柳此時說話的樣子極為散漫就像是與極為熟悉的家人閑話聊天一般。
陳恆初時听著覺得古怪,可又說出不上來是為什麼,漸漸地連他自己都沒有發現,他待她的態度隨意了許多,說話時甚至不曾仔細地用腦子想,隨口便答了出來。
「原本是要走的,可是昨天夜里西里山突然發生雪崩,出去的山路被阻了,這會兒官府正組織了山民在疏通山道,想必要過好些日子才能出去。」
凌細柳輕輕「哦」了一聲,又隨意地說道︰「其實我從前也一直以為武功學好了就可以保護自己想保護的人,可以不受欺負,可是後來我發現,其實不是這樣的。武功學的好不過是一介武夫,而匹夫之怒也不過是血濺五步。」頓了頓,她忽然抬眸朝他粲然一笑,「要對付比你強大百倍的人,靠的不是手上的劍,而是這里。」她抬起手輕輕指了指自己的腦袋。
陳恆卻驚得狠狠踢了一腳地上的積雪,憤懣道︰「又是阿瀅告訴你的!」
聞言,凌細柳白了他一眼,眸光瀲灩,透著幾分無奈︰「便是沒有阿瀅,我也會知道的。」
他此時只顧著生氣,卻沒有注意到凌細柳對陳瀅的稱呼,‘阿瀅’分明是長者或是平輩之人對親朋好友的稱謂。
見陳恆因為生氣而鼓起腮幫子,圓圓的女圭女圭臉上盡是孩子氣,她忍不住便要笑出聲,偏過頭兀自癟了好一會兒才笑道︰「阿瀅不是小孩子,她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陳恆撇了撇嘴不以為意,妹妹還十五歲哪里會明白厲害關系,定是被這丫頭騙了。
凌細柳見他烏黑的眼珠子咕嚕咕嚕直轉,便猜到他在想什麼。隨即無奈地笑了笑,在她的眼里阿恆才是真的孩子,永遠長不大的孩子。
這會兒子雪漸漸停了,日頭漸漸爬出雲層,稀薄的日光下,積雪絲毫沒有融化的跡象,但日光下的雪景卻是美極了。
凌細柳隨手從地上抓起一把積雪,慢慢揉成了雪球,漫不經心地問道︰「陳太傅病重的那段時間,你一直守在他身邊嗎?」
陳恆不疑有他,張口便道︰「自然。」
「那麼,他臨去時可有交代什麼?或者有什麼奇怪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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